第三章 世事難料風雲變 父親蒙冤家被占
然而,世事難料,風雲變幻。1964年粗線條四清運動開始,1965年細線條四清運動,極左路線也干擾和影響到我們村。村裡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借四清運動,打擊革命幹部。他們歪曲事實,誣陷父親,使父親蒙冤,讓我們家從此陷入了泥潭。
當時上級派了工作組,住進我們梁村南街。工作組帶隊的姓李,他40來歲,猴頭猴腦,獠牙外露。麻秸稈兒的身材,弓腰蛇背,走路外八字。面孔猙獰,皮笑肉不笑。一舉一動透著陰險狡詐。社員們給他起外號「李葫蘆」。
常言說,弓腰蛇背不可交,懷裡揣著殺人刀。李葫蘆的所作所為驗證了這句格言。
他是巨鹿人,他們那裡十年九災,特別貧窮,逃荒要飯的特別多。居住條件更是簡陋,全是茅草房。如遇大風,房頂被掀起的事情經常發生。根本沒有磚房,和咱們這裡的居住條件無法相比。李葫蘆一到我們村,看到我們家的五間藍表磚房,就心生邪念,說這哪像革命幹部住的房子,他們那裡的地主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房子。說這是資產階級腐敗生活,並揚言一定要從我們家挖出東西來,他鼓動幾個不明真相的群眾,和一小部分別有用心的人,不講原則,不按黨的政策辦事,給父親強加罪名,說父親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貪污公款蓋新房,開會批鬥父親,使父親蒙冤受屈。
在那階段鬥爭的年代,階級成分十分重要,地主富農成分和貧下中農有著天壤之別。
我們村有一少女,她的娘家是富農成分,這種情況她的母親也會被劃為四類分子,被戴上富農分子的帽子。那時候四類分子不但要戴著白袖章,義務掃街,還要挨批鬥,遊街。時時處處小心謹慎,夾著尾巴做人。子女們也受株連。上班、升學都沒機會,特別是婚姻更是影響一生,人們都遠離黑四類。
李葫蘆流氓成性,在這種情況下,他利用權利勾引這個少女,讓少女當上保管員,並承諾不給他的母親帶富農分子帽子。在強權威逼下,在利益誘惑下,無知的少女最後一道防線被攻破,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她丟掉了尊嚴和純潔。在李葫蘆得逞後,少女不僅成了他的玩物,還是他的忠實走狗。在李葫蘆唆下,少女胡說八道,栽贓陷害革命幹部。由於李葫蘆等人的陷害,父親被打倒,我們家的房子也被強占。小人們達到了他們卑鄙的目的。
關於我們家的五間新房子。得從我大姐說起,那時我大姐是空軍3806部隊467空軍醫院的一名軍醫,大姐夫是空軍北京軍區四航校二團中隊長。兩人相識相愛了。大姐夫是陝西西安市人,年輕有為。他高高的個子,帥氣瀟洒,面孔白凈,五官端正。他知識淵博,言談舉止穩重高雅。他為人正派,標準的軍人姿態,是百里挑一的男子漢。父母非常喜歡他們的這個大女婿,是100個滿意100個支持,在他們要結婚的時候,母親不經意的說了一句一切都好,就是家離得太遠。那時候交通不方便,農村的人很少出門坐火車,也不知道我們河北距西安有多遠,只是覺得有十萬八千里一樣。母親說了這句話。大姐和姐夫趕緊說娘,不要緊,你放心吧。以後我們退休了,不去陝西西安,來咱們梁村養老,一句安慰話,母親的心情舒暢了許多。
大姐結婚後,為了實現他們的諾言,給家裡寄錢,讓父親張羅給他們蓋房子,父親是個有智慧的細心人,他每買一樣蓋房材料,都讓人家寫證明條;大姐的匯款單,他也都完好無損地保存著。就這樣,有大姐和姐夫出資,父親張羅在我們家蓋了五間新東屋,新房蓋好後,兩個哥哥結婚各住了一個屋。
然而誰能想到,一個孝順的女兒對父母的孝心,竟成了他們一小撮人對父親迫害的理由和物證。父親跟他們再三解釋也無濟於事,又拿出了證明條子,他們不但不看那些證明,還要當場撕毀,幸虧父親搶奪及時,才得以保存下來。這些條子在後來給父親平反時成了有力證據。父親平反後,房子歸還。
為了占有我們的房子,他們已經到了窮凶極惡的地步,逼我們騰房子,父親據理力爭,但他們還是逼兩個哥哥搬了出來,強行占去。不僅如此,還把屋裡的桌子椅子都奪走,就連兩個哥哥結婚做的新鋪炕被子也拿走了。這還不罷休,他們把我們家僅有的一點糧食也給裝走了。簡直是土匪強盜慘無人道,從此我們家吃飯住房都成了問題,日子走向了最低谷。
我們家住的地段很好,是風水寶地。此處是一道東西走向的龍脊。水往兩處分流是發祥之地。
當時我們家有兩個院子,合走一個大門,進了大門往南還有一道門進入南邊院子,我們家稱二門。北邊的院子有兩間舊西屋,因房梁質量差,所以在房梁下面用一根柱子頂著,防止大梁往下落。因此屋裡的地方顯得特別小。長時間不住人,屋裡也很潮濕,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實在沒辦法讓二哥一家搬了進來。
院子東邊是碾磨棚,棚底下有一個石碾子和一個石磨子。我們家的碾子和磨子比別人家的大。軋面快,所以鄉親們都願意用我們家的碾米磨面,尤其是每年的臘月用的人更多,都排著隊。母親一家挨一家的記著,遇到家裡老人或小孩子來磨面的,母親總要騰出時間幫他們推碾子。
在碾磨棚北邊是一個豬圈,喂著一頭母豬,豬崽賣掉後得來得錢補貼家用。母親精心飼喂,每次母豬產的豬崽特別多,又長得壯,所以早早就有人預定。但是比較困難的個別戶,他們買我們家的豬崽,不用現錢,什麼時候給就什麼時候算。母親從來不去要帳。有的戶等到過年殺了豬,賣了肉,再給豬崽錢。甚至還有的買了小豬回家,過了一段日子喂死了,再來我們家捉一隻,母親也不再收錢。母親就是如此地善良大度,待鄉親們是如此地樸實厚道,受到大家的稱讚。
進了二門,南邊院子裡有一排四間西屋和一間大門洞,大門洞堵成屋子,堆放一些雜物。挨著大門洞的兩間屋子還比較好些,父母和我們住著,最南頭的兩間比較小,又套在了南廚房內,白天不點燈。黑得都看不見東西,所以我們叫黑屋子。
非常時期,無奈之下,兩間比較好的屋子,讓大哥住了進去,父母和我們搬進了又小又黑的屋子。那時候沒有什麼家具,只有母親的一隻老平櫃,放在黑屋西牆根土炕的缺角處。一個舊方桌和兩把舊椅子挨著櫃放著,北牆根兒放著幾個大瓮,中間僅剩的一片地方,如果站三四個人就有些擁擠,黑屋子的牆壁也都是黑的,牆皮鬆動,經常往下掉,滿炕都是土。屋子的窗戶正對著做飯的大鍋灶,做飯的柴火煙和鍋里冒的熱氣順著窗戶縫隙和門口飄進屋裡。
黑屋子整年不見陽光,被子經常是潮濕的。那時候沒有電燈,母親晚上還要做一些針線活,煤油燈的油煙很大,所以早晨起來一家人的臉都被熏得黑乎乎的。
就這樣我們住了有一年多,父親把那一間堵成屋子的大門洞收拾了收拾,盤了一個大炕,占了多半個屋子,只剩下一小片空間,放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就滿滿的。雖然窄小,但比較乾淨明亮。
因為這間屋子從前是院門洞,所以留有下水道。到了夏天,一下雨,院子裡的水從屋裡地面的下水道穿炕而過,流到外面街里。有時候我們還就著下水道里洗一些小手絹之類的東西,覺著挺好玩兒。如果晚上下大雨,父親就不敢睡覺,不停地查看,生怕外面有什麼東西堵住了流水道,水溢到地面把炕泡塌了,父母的艱辛可想而知。
這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是李葫蘆和幾個別有用心的人,他們違背上級的政策,歪曲事實,陷害好人。這一撮簡直是人民的敗類。
第四章 隆堯鬧地震 父親再蒙冤
1966年3月8日凌晨,隆堯發生了7.6級地震,波及梁村。啪啪啪,一陣好似拍門的聲音,把我從夢中驚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隨後聽到父親在院裡急促的喊聲:「快起來,地震了。」接著又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很慌亂的聲音。當時我跟著二嫂睡,二哥做工去了外地。二嫂說:「快起來,地震了,爹在外面喊我們。」我們趕緊拉開了燈一看,燈泡晃得厲害。拍門聲還不停的響著,房子也在動,我害怕極了,趕緊穿上衣服跑出來,二哥和二嫂抱著孩子也出來了,看見父母親還在院子裡等我們,見我們都出來了,說快往街里走,他們隨後也到了街里。當時街里已有很多人了,初春的黎明寒氣透骨涼,凍得人們瑟瑟發抖來回不停地走。大家議論紛紛,一直到天亮才散去,以後餘震不斷。
3月22日那天我們正在上課,教室的課桌又晃了起來。班主任王老師說又地震了,同學們快往外跑,王老師站在講台上,臨危不亂地指揮著同學們都跑了出來,王老師最後一個走出教室。有的跑到操場上,有的向校外空曠地方跑去。我們幾個女生向學校北邊的空曠地跑去,但沒跑幾步就被晃倒了,我們爬在那兒站不起來。過了一會兒好像不晃了,我們站了起來,從此不敢再在教室上課,在外邊操場上露天上課,上了一段時間。
這次大地震引起了中央的重視,周恩來總理冒著餘震的危險,第一時間趕到邢台看望受災群眾,指揮邢台人民抗震救災,同邢台人民共渡難關。地震慢慢結束了,學校恢復了原先的平靜,開始正常上課了。村裡的四清運動似乎也結束了。那一年我高小快畢業了,馬上要升入初中了。
當時初中學校在黑城村,離我們村有十二里路。我二姐在黑城上初中,學生都是在學校住宿,每個星期天回家。那時候沒有交通工具,星期天同學們都是結伴步行回家。想想我也即將升入初中,心裡非常高興,想像著學校乾淨整齊的環境,文明儒雅的老師,活潑可愛的同學。總之,我是多麼渴望升入初中,而且我還暗下決心,到了初中,我一定加倍努力學習,上高中,考大學,成為一名大學生。甚至我還幻想和大姐一樣,穿上軍裝,英姿颯爽,不愛紅裝愛武裝,為祖國建設貢獻青春和力量,享受著城市的陽光。啊,今後的人生是多麼美好,前途一片光明。我浮想聯翩,越想越激動。
然而就在我美好的夢想即將實現的時候,突然變成了泡沫,瞬間消失了。
四清和地震的災難剛剛過去,一場席捲全國的紅色風暴襲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這場運動來勢兇猛,衝擊到了各行各業。全國紅衛兵大串聯,學校停課鬧革命批鬥老師,工廠停工鬧革命,農村抓革命促生產。大字報鋪天蓋地,「造反有理,革命無罪」的口號響徹大江南北。形形色色多如牛毛一般的革命組織,一夜間滋生出來。派別之間觀點不一,就出現了群眾斗群眾的場面。正直善良的人們整天提心弔膽,不知道如何自衛自保。社會上的殘渣餘孽,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他們打著紅旗反紅旗,借扭曲了的文化大革命之勢,瘋狂地攻擊革命幹部。梁村像我父親這樣的老黨員、地下基層老幹部更是難逃一劫,什麼叛徒,內奸走資派等等大帽子滿天飛,如狂風暴雨般無情地向父親襲來。批判,鬥爭,人身攻擊,父親再次蒙冤,牽連大哥,而我也在這場運動中徹底改變了人生軌跡。
第五章 不怕犧牲鬧革命 掩護八路藏大瓮
我的父親胡群,曾用名胡修身。1915年生於臨城縣梁村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幼年時受到過兩年私塾教育,後因祖父長期從戎,加之當時封建家庭的原因,祖母攜父親長期居住在方等村娘家,父親在方等村外祖母家長到17歲才回到梁村自己的家。
時值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父親的堂叔胡俠正定中學畢業後,在家經商,當時臨城縣還沒有黨組織,胡俠已是中共地下黨員,奉上級指示,在臨城縣傳播馬列主義,發展地下黨員。父親在外祖母家居住時,跟隨堂舅學做生意。父親的堂舅也是早期黨員之一,父親也幫堂舅做過一些工作,所以父親的堂叔就介紹父親秘密地加入中共地下黨組織,也是以做生意為掩護。
1937年10月,日本侵略者占領了臨城縣,臨城縣東部沿京漢鐵路那些村莊淪為敵占區。在這些地區的抗日鬥爭中,一些村莊出現了兩面村長,他們的公開身份是偽村長,暗地裡是在其職務的掩護下,為我黨和八路軍做事。我父親就是其中一位。
1942年梁村地下黨支部遭受嚴重破壞,父親臨危受命。擔任梁村地下黨支部書記和兩面村長。梁村是臨城縣北部重鎮,日寇在梁村修建了炮樓,常年駐守著日偽軍的一個中隊和一個偽警察所。我家離炮樓不遠,在那樣嚴酷的形勢下,當這個差事是要掖著腦袋乾的。隨時可能暴露和犧牲。但是父親用他自己的膽量和智慧,千方百計為八路軍籌軍糧,收集敵偽情報,掩護八路軍幹部,反特除奸,做了他人無法替代的工作,使處在白色恐怖中的梁村黨支部真正起到了戰鬥堡壘作用。
父親的這層身份,奶奶和母親都不知道。父親總是在外忙碌,家裡有母親一人打理。父親有時候幾天不回家,有時候帶回幾個人藏在家中,讓母親給他們站崗放哨。父親還告訴母親,晚上睡覺警惕些,如果半夜有人敲牆敲三下,你趕緊起來開門,是那自己人來了。所謂的自己人,母親雖然不知道是誰。但知道肯定是父親的好友,所以母親經常半夜睡不著覺,時刻注意聽著半夜敲三聲牆的聲音。
一次深秋季節,下著小雨,天氣轉涼了,母親睡到半夜的時候,忽然聽到有敲牆聲,母親數著1、2、3,是三聲,趕緊起來開門一看,父親領著七八個人都扛著槍進來了,他們穿著單薄的衣服。有兩個人還光著腳,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是濕乎乎的。好像剛從莊稼地里鑽出來,個個凍得面紅耳赤,父親把他們領進了我們家的黑屋子裡(那間黑屋子是父親專門藏革命同志的)。他們誰也不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呵著手。父親讓母親快做點兒吃的,同志們在村西高梁地里埋伏了半夜還沒吃飯呢,一會兒還有任務呢。母親趕緊做了一鍋菜湯和糠餅子。同志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父親帶著他們扛上槍就走了,不一會兒,母親在家就聽見炮樓上「噼里啪啦」的槍聲。時間不長,槍聲停了,母親已經猜到這是父親領著同志們偷襲炮樓,母親為他們擔心,一晚上沒睡著覺,第二天一早,父親若無其事的回來了,母親在外面聽鄉親們說,昨天晚上八路軍襲擊了炮樓,打死了好幾個日本鬼子,說得神乎其神,母親聽了心裡非常高興,同時也非常擔心。
梁村距離京漢鐵路只有十來里地,我們的同志往返於冀南和冀西兩個解放區之間。或乘火車到高邑和鴨鴿營車站下車,到冀西和延安去,經過梁村時,就由我父親負責護送。在那白色恐怖的歲月里,父親冒著生命危險護送過好多名共產黨員和同志。
父親以開麵坊做掩護,所以我家有很多大瓮。這些大瓮放置在我家的黑屋子裡,黑屋子裡盤著大炕,炕裡邊兒也盤著幾個大瓮。如果開會遇到緊急情況,同志們就都藏到大瓮里,等敵人走後再出來。我家的黑屋子,在西屋的最南頭有一個小窗戶和一個小門口,被套在南屋裡。偽裝很好,生人難以找到,加上是老房子,牆壁漆黑,白天不點燈,什麼也看不見,八路軍同志路過時,一旦發現炮樓上有情況,他們就藏到黑屋子裡的大瓮里,為了防止在瓮里藏的時間長了,憋得慌,父親還把瓮的四周鑽了些窟窿透氣,多年來利用這些窟窿大瓮,安全地掩護過多名地下黨員和革命幹部。如王秉璋、曹野農、李延澤、林玉景等地下黨員都在窟窿里藏過。有一次王秉璋同志在瓮里藏的時間長了,腦袋直頂瓮蓋,父親用暗號通知他再堅持一會兒,以上這幾位地下黨員,建國後都成為我黨的高級幹部。
1962年春天,為了發展生產,父親和臨村幾個村支部書記到河南鄭州買牛,被工商誤以為是牛販子,按投機倒把分子扣留。父親一再給工作人員解釋,說自己不是牛販子,更不是搞投機倒把,是為了發展農業生產,給生產隊買牛,但都無濟於事。父親一氣之下大鬧了工商局,要求見省領導。事情鬧大後,有人彙報到省領導機關,當時河南省的省委書記王秉璋是和父親一起搞地下工作多年的老戰友,父親又多次掩護過他,王書記知道後,親自把父親接到家裡設宴熱情招待父親。共敘往事,說到藏在瓮里的事,王對父親說有一次你可把我憋壞了,父親說還不是周圍有密探,才讓你藏得時間長了。說完二人開懷大笑。正是:日寇鐵蹄起狼煙,報國男兒齊參戰,相聚痛飲黃龍府,當年烽火成笑談。
還有七十年代末,林玉景從外地回家探親,特意去看望父親。那時父親已經病故。母親接待了他,說到藏在窟窿瓮里的事。母親告訴他,父親在文化大革命中因窟隆瓮蒙冤受屈的事,林眼含熱淚說,真是想不到這麼堅強的好同志受到如此迫害。他安慰母親說,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日子好了,你要保重身體,健康長壽,安享晚年,母親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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