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十五日,由京師三大營精銳組成的大明王朝重兵集團,在距離北京城並不遙遠的土木堡,因為缺糧斷水不戰而潰。
直到次日,錦衣衛校尉袁彬帶著英宗朱祁鎮的口諭來到紫禁城,皇太后孫氏和奉旨居守京師的郕王朱祁鈺才確認了這樣一個讓他們目瞪口呆的事實:御駕親征的皇帝做了瓦剌人的俘虜。
當時戰場形勢不明,甚至到了八月二十五日,明廷對於扈從文武大臣的生死仍然無法確定,還在對早已殉國的英國公張輔、戶部尚書王佐等人提出彈劾。
及武臣太師、英國公張輔等,文臣尚書、侍郎、都御史、學士等官王佐等同時扈從,並無協濟之功。未審存亡,難逃悖棄之罪。亦應挨究,以警其餘。—《明英宗實錄卷一百八十一》
三大營覆滅之後,京中只有老弱殘兵十萬人,朝廷在堅守北京和遷都南京之間搖擺不定。對於此時年僅二十二歲,且無任何政治經驗的郕王,孫太后根本不相信能他夠挽狂瀾於既倒。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孫太后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她的小叔子、先帝宣宗一母同胞的弟弟:襄王朱瞻墡。
我們都知道最後的皇帝的是郕王朱祁鈺,而英宗回京之後還發動了南宮復辟。皇位的爭奪如此殘酷,襄王這位大明最大的頂雷俠,又是怎麼洗脫自己身上嫌疑的呢?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襄王朱瞻墡,仁宗朱高熾第五子,生母誠孝昭皇后張氏。仁宗一共有三個嫡子,分別是宣宗朱瞻基、越靖王朱瞻墉和襄王朱瞻墡。
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五月仁宗在北京駕崩,當時還是皇太子的宣宗卻身在南京,為了保持朝局的穩定和平衡,張皇后命庶次子鄭王朱瞻埈和嫡子襄王一起監國。而在宣宗順利即位之後,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八月的時候又發生了漢王朱高煦之亂。吸取了當年建文帝朱允炆的教訓,宣宗決定御駕親征,同時留弟弟襄王居守京師。
換句話說,土木堡之變後身為仁宗皇帝唯一在世的嫡子,具備豐富的政務處理經驗,外加「莊警有令譽」,素來有賢王之稱的襄王,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比毛頭小子郕王更有可能拯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
英宗北狩,諸王中,瞻墡最長且賢,眾望頗屬。太后命取襄國金符入宮,不果召。—《明史卷一百十九·列傳第七》
其實早在宣宗駕崩之時,考慮到皇太子朱祁鎮年僅九歲,誠孝昭皇后曾有意立襄王為帝。故而英宗在正統年間其實對於襄王這位親叔父非常忌憚,也沒少對他進行敲打。正統三年(公元1438年)英宗萬壽聖節的時候,襄王讓道士蕭道真扶鸞,裡面有「天數玄玄,妙不可言」等語。
王府儀衛司儀衛正金聚據此向朝廷揭發襄王有不臣之心,英宗如獲至寶,立刻派錦衣衛前往朱瞻墡的封國襄陽進行調查。而襄陽衛指揮同知湯震也隨即對襄王進行告發,稱他擅自調遣王府軍校手執器械,對進出襄陽的行人進行搜檢。
一時間可謂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整個襄王府都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之下。幸而此時誠孝昭皇后在世,在她的出手干預之下,英宗才不得不停止追究此事。
第一封信
自此之後襄王固然愈加的小心謹慎,但卻並沒有放棄對京師動向的打探。故而大侄子兵敗土木堡之事,朱瞻墡在第一時刻就收到了急報,同時也得知了太后派人去襄國金符入宮的消息。根據祖制,親王只要看到金符和敕書就要進京,不然的話就視作謀反。
朱瞻墡只覺得腦殼疼,因為不管怎麼分析,此時入京都是一個最差的選擇。
首先京師是不是能夠守得住,誰也沒有把握。若是京師失守,孫太后、郕王以及英宗諸子被一鍋端的話,自己就是宗室之中名正言順的皇位第一繼承人。從襄陽順江而下到南京登基就行了,去北京幹嘛?
其次就算自己運氣爆棚擊退了瓦剌軍隊,接下來怎麼辦?當皇帝,其實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畢竟是以叔而奪侄位。做監國,那就更危險了,到時候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思來想去,襄王決定給朝廷上奏疏,亮明自己的態度:其一、請立皇庶長子朱見深為帝,其二、命郕王朱祁鈺監國,其三、召募智勇之士迎回聖駕。
等這封奏疏到京師的時候,「景帝立數日矣」,也就是郕王朱祁鈺已經稱帝。但朱瞻墡毫不在乎,反正我支持皇長子即位,至於太后和你們文官想立誰,我管不著,但你們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第二封信
郕王即位之後,放手任用于謙和石亨等文武大臣,一舉取得了北京保衛戰的勝利。不但挽救了大明朝廷,也鞏固了他自己的帝位。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八月十五日,失去利用價值的朱祁鎮,此時已經被「尊」為太上皇帝,回到了京師,隨即被弟弟軟禁在了紫禁城外的南宮之中。
而當襄王聽說新天子對太上皇帝態度極其不恭之後,這位富含政治智慧的老牌皇位備胎再一次向朝廷上疏,要求景泰帝「無忘恭順」。宗室親王之中敢這樣說的,唯有襄王一人。
英宗還京師,居南內,又上書景帝宜旦夕省膳問安,率群臣朔望見,無忘恭順。—《明史卷一百十九·列傳第七》
朱瞻墡不怕得罪皇帝嗎?他當然怕。但是無論如何,也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而日後的事實證明,此舉非常英明。
襄王的躺平生活
對於襄王來說,新天子的注意力固然都在太上皇帝和皇太子身上,但自己多次和皇位產生緋聞,最好還是低調做人。總體來說,為了打消朝廷的消息,朱瞻墡做了以下三點。
寄情於琴棋書畫之間
藩王一旦專心讀書,就是向朝廷亮明態度,我只想做個富貴王爺而已。比如當年的太祖第十七子寧王朱權,深受太宗、仁宗、宣宗三代帝王的猜忌,正是靠著寫詩作畫,撫琴下棋,這才得以壽終正寢。
襄王有樣學樣,於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向朝廷奏求本朝歷代皇帝御注的《洪範》,以及其他各種儒家經典及琴書、古琴等物。朱祁鈺對叔父的態度很滿意,一面讓人盡力襄王的要求,一面回信對朱瞻墡大加讚賞。
叔父崇尚高雅,雖古賢王不能過也。即命如喻檢尋,得儒書見有者四十七部,謹用裝盛奉去。外缺九部,及古琴與琴書俱無,專此奉復。—《明英宗實錄卷二百三·廢帝郕戾王附錄第二十一》
世子妃及寧鄉王妃
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六月,襄王再次向朝廷上奏,稱襄世子妃李氏和寧鄉王妃李氏俱患痼疾無法生育,「不可以承宗祀」。所謂的痼疾,指的就是久難治癒的病。朱瞻墡當然不是廢黜兩個兒媳,只是打算另選兩名官宦或者良家入府作為良妾。
襄王的言下之意其實也是向景泰帝示弱,你看我雖然有三個兒子,但是一個還沒成婚,另兩個雖然成婚都沒有兒子。我們襄王一脈傳承艱難,不勞朝廷挂念。
對於叔父的請求,朱祁鈺一概准奏,而且還允許他從王府軍校之家選買幼女,作為世子和寧鄉王良妾的侍女。
營求壽藏以示弱
景泰四年(公元1453年)的時候,襄王提出自己身患風疾,希望能夠在五朵山預營壽藏。至少也要先把選中的這塊風水寶地「預栽松柏」,讓王府軍余看守,然後再慢慢修建墳園。
湖廣三司覆奏此山與軍民田土俱無相干,於是景泰帝爽快地答應了叔父的請求。而到了景泰五年(公元1454年)的時候,朱瞻墡再次提出墳園事關重大,自己必須親自前去巡查。但是五朵山距離襄陽城有百餘里路,當日往返實在過於辛苦,想在外借宿一晚再回。
親王出城不歸是大忌,但朱祁鈺考慮到叔父的實際情況,允許他一年可以外出兩次,每次可以住個一二晚再回城,確實也算得上是天恩浩蕩。
但念叔父既已自覺衰老,則跋涉非安餋事矣。況遇隆寒盛暑,尤不可以驅馳遠道。止可每歲春秋清和之際,各往一次,經一、二宿即歸,庶幾不至沖冒勞困。專此奉復。—《明英宗實錄卷二百三十八·廢帝郕戾王附錄第五十六》
這裡的五朵山位於襄陽市南漳縣與谷城縣交界之處,並非位於河南省汝州市區的五朵山景區,而日後朱瞻墡的墳園確實就在其山腳之下。
結語:在一連串組合拳之後,景泰帝深信叔父本人已經病怏怏時日無多,兩位堂弟也為了子嗣而愁眉苦臉,看來自己確實無需再對襄王家族過多提防,專心對付大哥和大侄子就行。事實上朱瞻墡一直活了七十三歲,而寧鄉王雖然絕嗣,世子卻有三個兒子,襄王家族並不擔心傳承問題。
而襄王那兩封至關重要的奏疏,根本性地改變了他的命運。日後太上皇帝從南宮發動政變之後,依然保持了對於叔父的戒心,史稱「帝頗疑瞻墡」。多虧藏於宮中的那兩封奏疏,才徹讓皇帝和襄王最終冰釋前嫌把酒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