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國劇里的連環兇殺案有點多。
《塵封十三載》,變態殺手以人作畫,將女性死者擺成名畫里的造型。
《模仿犯》,聚焦反社會人格,一系列無差別虐殺案看得人背後一涼。
《他是誰》,改編自80年代數起駭人的真實案件,可惜開篇驚艷后勁不足。
從題材到畫面,尺度都相當大,也讓懸疑愛好者們體驗了一把選擇困難。
這兩天,又一部安排上了。
《隱秘的角落》導演辛爽出品。
范偉搭檔秦昊主演。
一眾配角,《揚名立萬》的陳明昊、《小歡喜》的李庚希、《宇宙探索編輯部》的蔣奇明等等,也都是近年大火作品裡的熟臉。
東北、鋼廠、90年代、碎屍案、下崗潮、草根破案……
一系列元素,勾連起一個有厚度的時代——
《漫長的季節》
2016年,東北樺林。
年近七旬的王響(范偉 飾),和小舅子龔彪(秦昊 飾)輪班開出租謀生。
這天,龔彪提了輛新車,還搞到了個體車標,打算自己單幹。
春風得意,到處顯擺。
結果屁墊還沒暖熱,車就被警局扣了。
根據監控顯示,這輛車撞了人,傷者已被送去醫院。
看那車速和行車軌跡,完全是想把人往死里撞。
可事故發生時,龔彪正開著它到處顯擺呢,哪有時間去撞人。
很明顯,車是被人套牌了。
警方不給力,賣家那邊又聯繫不上,為了把車提回來,龔彪只能聯合姐夫王響,親自追查套牌車車主的下落。
兩人一合計,打算先向傷者打聽打聽情況。
誰知趕到醫院,被撞那人早拔了針管跑路了。
再繼續查,發現對方留的姓名、電話也都是假的。
找人這條路行不通了,只能從車下手。
還好樺林市地方不大,靠著老哥倆做司機多年的人脈情報網,
很快就在一家汽修廠里找到了那輛套牌車。
但就在王響向店員打聽車主的間隙,埋伏在附近的肇事者竟然偷偷潛上駕駛座,一腳油門駕車逃跑。
一番速度與激情的追逐後,王響憑藉嫻熟的車技撞停了對方的車。
誰知對方從後車門再次逃脫,鑽進了一望無際的莊稼地里……
線索中斷。
巧的是,龔彪的曖昧對象小露在藥房上夜班時,遇到一個奇怪的男人來買藥。
男人啥也沒說,從窗口遞個手機,低著頭看不清臉。
走路時看起來腿腳不大利索,買的還是治跌打損傷的藥
小露早先聽說了龔彪的遭遇,留了個心眼,稱有兩個藥沒貨,抄了他的電話,還偷偷拍了張他的背影。
龔彪看了照片,趕緊一鍵轉發給姐夫。
而此時正躺在沙發上半眯著眼、醞釀睡意的王響,卻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瞬間清醒了。
坐起身、戴上老花鏡、把照片放到最大,愣了許久……
記憶被拉回18年前——
1998年,樺林鋼鐵總廠。
廠里退休的老太在宿舍樓下的垃圾箱裡,撿到一包碎屍。
幾天後,附近飯館旁的窨井蓋里,又打撈出一包……
一時間,恐懼籠罩了這個原本平靜的工業小城。
那年的王響還沒開出租,開的是樺鋼廠里的火車。
當過勞模,評過先進,算是廠里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
彼時正值東北下崗潮。
在其他職工眼裡,王響屬於「誰下崗也輪不著你」的那批飯碗最鐵的人。
面對「供料港商跑路、樺鋼即將破產」的風聲,廠里職工都如驚弓之鳥,抗議的抗議,跑路的跑路。
他卻淡定得很。
沒想到第一批下崗職工的名單里,就有他的名字。
王響瞬間懵了。
要知道,他可是根正苗紅的火車頭主駕「大拿」、
不過年不過節就能吃上鍋包肉、
人人都喊他一聲「響哥」的積極分子。
他下崗了,面子上哪掛得住?
更何況,還有患病的妻子、無業的兒子等著他養。
要想繼續留在廠里,也不是沒有辦法:
在廠辦上班的小舅子告訴他,對廠里有過傑出貢獻的職工,能拿到免死金牌。
王響計上心頭:替廠里抓住碎屍案兇手,或許能讓自己保住飯碗。
於是,他化身成警察的「老」跟班,一心撲到了案子上,進而發現了許多被當時的辦案刑警忽略的線索……
劇里通過不少細節,向觀眾交代了王響異於常人的觀察和推理能力。
比如到醫院找被套牌車撞的傷者時,護士問起傷者的名字或特徵,
小舅子龔彪只會無能狂怒:「我也不知道叫啥名啊。」
王響卻早就從監控畫面里記下了傷者的特徵:
「傷得是左腿、颳倒的、穿條黑褲子。」
追到修車廠時,又通過觸摸汽車排氣管,推測「人沒走遠,管子還溫乎的。」
在追查碎屍案兇手時,也有理有據地分析出了兇手拋屍的時間、地點。
用當時刑警隊馬隊長的話說,王響就是樺鋼的福爾摩斯。
但王響沒注意到的是,
自從第一具碎屍被發現的那天起,他的兒子王陽便整日魂不守舍,茶飯不思,常常把自己鎖在房裡……
隨之,另一條圍繞少年王陽的故事線也以插敘的形式一點點鋪開——
1997年,高考落榜的王陽,結識了女大學生沈墨。
後來他去了好友表哥開的維多利亞夜總會打工,又命運般地發現沈墨也在那裡兼職彈琴。
沈墨在夜總會彈鋼琴時,因拒絕了客人海哥的無理要求,而被其當眾肆意羞辱。
微醺的海哥駕車離開,路上卻被一夥小混混攔截,其中出手最狠厲的,是一個聾啞小伙。
而在先前鏡頭的暗示里,這個聾啞人,疑似就是98年深夜往河道里拋碎屍的人……
第一集末尾,劇集通過一個絕妙的轉場,將懸念拉滿——
王陽初識沈墨,是在大學校園裡。
當時陽光正好,三兩學生結伴走進教學樓,青春洋溢。
王陽起身追問女孩的名字,得到回覆後,眼裡滿是喜悅。
下一秒,陽光變成陰雨,暖色變成冷色。
王陽渾身被雨水浸透,臉上的表情也由充滿希望轉變為悲痛與絕望,愣怔地望向對面的警車。
隨即,畫面再次切換回2016年。
王響擺好一桌飯菜,倒上白酒,握住王陽濕淋淋的手:
「兒子,那個人回來了。
爸看見他了。
你放心,這回爸肯定給你個交代。」
鏡頭再一切,黑夜轉白天,桌上飯菜未動,
王響趴在飯桌上睡去,牆上是兒子的遺照……
短短一分鐘里,信息量滿滿。
「那個人」是誰?王陽是怎麼死的?
碎屍是否屬於沈墨?啞巴與她是什麼關係?
套牌車撞人又是否與舊案件有關?……
前幾集中,埋了不少鉤子,引出不少人物。
狠辣的聾啞混混,另有企圖的養父,圖謀不顧的夜總會老闆。
似乎每個人背後都有一段值得深挖的真相,也都有可能成為案情的關鍵。
作為一部生活罪案劇,《漫長的季節》不同於以往刑偵懸疑劇的以推理破案為主導,而是將線索一點點揉進了生活和時代里。
三條時間線之間交錯並行,最終匯成一條,將謎底自然解開。
作為故事背景板的東北,也很好地發揮了地域特色,加之一眾戲骨的精彩演繹,製造出了不少喜劇效果。
各種插科打諢、地道方言,大大消解了命案帶來的恐怖感。
比如任素汐飾演的小飯館老闆娘和他的相好發現碎屍後,被警察盤問的這段——
-你發現的啊?
-不是我乾的,我不敢。
-我沒說是你乾的。
-也不是我。
-你倆沒事兒唄?
-我倆沒事,我倆是普通的朋友。
再比如王響媳婦得知死者是女性時,突然想起算卦的說有一個女鬼纏著兒子,「我這身上涼颼的。」
驚悚氛圍剛一拉滿,范老師一句「門沒關,能不涼嗖的嗎」,讓人立刻夢回《馬大帥》。
這樣的本土喜劇風格,無疑是劇集的一大亮點。
但相應地,也會帶來節奏慢、案件信息量密度較低的觀感,
對於衝著懸疑氛圍感追劇的觀眾來說可能會覺得不夠帶勁。
大篇幅描摹人物群像,是《漫長的季節》的另一特色。
時間跨度19年,以點帶面,用人物的轉變去解構時代的滄桑。
當年意氣風發、好嘚瑟愛說教的火車司機響哥,如今已是滿頭白髮、穩重沉默的老王頭。
當年謹小慎微的大學生龔彪,再出場時已經是一個挺著大肚腩的油膩中年胖子,胡謅亂道,走花溜冰。
當年幹練的刑警馬德勝,後來成了老年大學裡舞姿最妖嬈的一個,
一句「教父馬龍·德蘭勝」讓人噴飯。
除了主角,一眾配角也塑造得相當立體。
邢三,當年樺鋼廠的保衛科科長,正科級幹部。
到哪兒都披著一件黑大衣。
大衣對他來說,是一個符號。
披著它,也是披著自己當年的威風。
20年後再相遇,他已淪落成一個倒賣車牌的假證販子,
身上還是那件黑大衣。
被王響一行人識破後,為了掩藏罪證,他將假牌照緊緊裹進衣服里。
被人扒掉了大衣,扯開了襯衫,褲子裡的尿袋掉了出來。
抵死維護的自尊也一併碎了一地……
在這些小人物身上,都濃縮著一整個大時代。
故事的背景設置在下崗潮之下。
那個年代的人們,或在機關,或在工廠上班,人生的路徑早已畫好。
而對一家幾代在工廠大院裡土生土長的職工們來說,下崗不僅僅意味著失去飯碗,更是信仰的崩塌。
在強烈的衝擊之下,當時社會上各種惡性事件多了起來。
貫穿全劇的碎屍案,也是對劇中人所遭受的時代衝擊的再次凝練。
劇中有一個十分戳心的細節。
范偉飾演的王響,有一句逢人便說的自我介紹:
「我叫王響,響亮的響。」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總是緊追著對方,眼神里透著別人能高看自己一眼的殷切期待。
可每每自報姓名後,得到的總是對方不耐煩的無視。
王響就像我們中的大多數,
曾相信自己能在這世上搞出點名堂,活出點響聲。
最終卻在時代洪流的翻卷里,沉默成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