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清水英男的一天:時隔79年的謝罪

2024-08-15   大邑檢察

8月13日,清水英男在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內參觀。新華社記者 張濤 攝

新華社哈爾濱8月14日電(記者楊思琪、楊軒)「我想去中國說出我的證言,這是為了和平。」

8月12日晚,94歲的清水英男一行乘機抵達哈爾濱。此行是他在二戰後第一次出國,也是第一次返回中國。

立秋後的哈爾濱,天高氣爽。13日一早,清水英男來到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簡稱「731部隊」)遺址,恍如隔世。這名曾經的731部隊少年兵,如今已白髮蒼蒼。

731部隊是二戰期間日本策劃、組織和實施細菌戰的大本營。1945年3月,清水英男作為731部隊最後一批「少年隊」隊員,在哈爾濱度過4個多月時間。同年8月14日,日本戰敗,他隨部隊逃離中國。

8時40分許,731部隊遺址安靜肅穆。在工作人員引導下,清水英男來到731部隊衛兵所舊址、本部大樓部隊長辦公室、標本陳列室,以及凍傷實驗室、細菌實驗室、小動物地下飼養室舊址等,逐一指認侵華日軍的戰爭罪行。

8月13日,清水英男在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內參觀。新華社記者 張濤 攝

清水英男曾在這裡見證慘無人道的野蠻行徑。他回憶說,他在標本室里親眼見過胎兒、嬰兒、幼兒的標本。這些場景給他留下巨大心理陰影,從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出生起,「每當夜裡聽到孩子的哭聲,我腦子裡就會閃現標本室的畫面,仿佛那些逝去的孩子在哭泣」。

儘管在731部隊的時間不長,從事的工作不多,但夢魘難去,他一直感到自己罪惡深重。然而,按照部隊的嚴格禁令,他不能說出這些,哪怕是對家人也要隱瞞。

2016年,在日本民間和平團體的鼓勵下,清水英男選擇公布自己的身份,通過公開演講、接受採訪等方式,揭露侵華日軍罪行,還原歷史真相。

「一名女性腹中的孩子還在體內,就被殘忍地做成了標本。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孕婦要被做成標本,為什么小孩子、甚至還未出生的嬰兒也要被解剖,這讓我非常震驚。」在指認過程中,清水英男不時雙手合十,表示懺悔和謝罪。

在731部隊遺址群第二保護區,矗立著一座「謝罪與不戰和平之碑」,黑底白字。這是由日本民間友好人士於2011年集資建立的。碑文中寫道:「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在中國犯下了世界歷史上史無前例的國家級罪行。」

8月13日,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少年隊」原隊員清水英男在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舊址「謝罪與不戰和平之碑」前懺悔謝罪。新華社記者 王松 攝

10時30分許,清水英男緩步行至碑前,雙手合十,深深鞠躬。再向前,他右手撫碑,左手舉至胸前,低頭沉思。「向中國的受害者表示真誠的道歉、謝罪。」他說。

此次重返731部隊遺址,清水英男的一個心愿就是以個人名義,為那些慘遭731部隊殺害的人祈福,向受難者家屬謝罪。

16時許,清水英男一行參加記者見面會。在長達13分鐘的陳述中,他詳細介紹了自己進入731部隊的原因、從事的工作、逃離回國的情況以及戰後的生活。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清水英男表示,戰爭這麼悲慘,但日本當局的表現令人憤慨——不僅極力否認731部隊的存在,一些政客毫無對歷史真相的敬畏、對戰爭責任的反思。

「現在的日本人,特別是年輕人對戰爭歷史知之甚少,教科書隻字不提。如果還不讓孩子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歷史,不知道戰爭會帶來怎樣的恐怖和悲慘,那日本就沒有未來可言。」清水英男說,到了哈爾濱的現場,內心的懺悔、道歉和謝罪之情更加強烈,回國後將通過演講等方式把這些經歷告訴更多人。

18時許,清水英男一行來到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參觀。這個建成於2015年8月15日的新館,外形如同「黑匣子」。這裡保存並展示了大量日軍侵華的檔案、遺物和物證。

731部隊高等官在本部大樓前的合影,一頁頁泛黃的部隊名簿,用於繁殖鼠疫菌的金屬容器,大小不一、樣式各異的手術刀和顯微鏡……看著館內的展品,清水英男神情凝重,仿佛回到那個讓他「一生夢魘」的黑暗年代。

8月13日,清水英男在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內的殉難者名單前祈禱。新華社記者 王建威 攝

站在館內陳列的一牆玻璃容器前,工作人員問:「這些和您當時見過的是否一樣?」

「是這樣的,我見過的有的比這個還要大,裝的是人頭標本。」清水英男答道。

731部隊將用來做實驗的活人稱作「馬路大」(日語本意是原木、木材材料),當成可隨意切割、極易補充的「材料」。活體解剖、毒氣實驗、細菌戰、毀滅罪證……這些顛覆倫理、毀滅人性的罪孽,通過一件件無聲的展品清晰地顯示在世人面前。

「731部隊名簿記錄了3600多名成員,絕大多數已不在世,清水英男是第五位返回哈爾濱現場指認、謝罪的原隊員,也可能是最後一位,有一種勇氣和信念在支撐著他。」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館長金成民說。

雖遭日本輿論反對,身體也不大好,但清水英男說,自己拋開一切顧慮來中國,就是希望日本當局正視歷史、守護和平,不重蹈戰爭的覆轍。

清水英男步出陳列館,已是晚上7時30分。哈爾濱天色轉黑,但他的內心或許會因為此行而多些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