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夢時時到海南

2023-11-20     竹鶯說事

原標題:清夢時時到海南

瓊劇《丘濬》中的丘濬。

阮忠

在明代,丘濬如果不做經學家,不做朝廷命官,他也許最應該是一個詩人。明代萬曆年間,瓊州府事福建人周希賢為丘濬的《瓊台吟稿》作序,說丘濬的詩寫得溫柔敦厚,是「三百篇之遺」。「三百篇」說的是《詩經》,原名《詩三百》。它輯錄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歌305篇,成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也開創了我國古代詩歌的寫實傳統。後來的詩人無不奉《詩經》為圭臬,以詩言志,使詩歌成為社會和人生的一面鏡子,讓讀者從中窺見社會的歷史場景和世人的心靈世界,知古而鑒今;同時也學習《詩經》開創的賦、比、興手法,讓其後的詩歌不像《詩經》肩負著沉重的經學責任,成為較純粹的文學藝術。周希賢甚至說丘濬的詩是「詩之冠冕」,彰顯了他對丘濬詩的特別鍾愛。

倚窗側耳思故鄉

丘濬少年時即長於作詩,據說他年少時,在古詩《濁海歌》中寫道「天下百川皆清漪,一流入海便成緇。茫茫不復辨涇渭,混混孰與論澠淄」;又在瓊台八景詩之一的《五指參天》里說「五峰如指翠相連,撐起炎荒半壁天。夜盥銀河摘星斗,朝探碧落弄雲煙」。前者狀南海浩瀚之奇,後者稱五指山高聳之奇,還有他為「名馳四海內,秀出萬峰間」的瓊山寫的《瓊山》詩,讓人想到明太祖朱元璋稱海南島為「南溟奇甸」以及丘濬因之有感而寫的《南溟奇甸賦》。他身為瓊山人,對海南山水的深愛,對海南親人的深情,釀造了他離開海南,求學為官於京城時的濃郁鄉愁。

丘濬34歲時,第三次試於京城禮部,金榜題名,從此,除了一度回鄉奔喪,為母親守孝外,一直在京城做官,詩歌便成了他鄉愁的棲息地。這其實是詩人與詩歌表現的老路,自《詩經》以來綿延不絕。《詩經》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戰國屈原的「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唐代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都是訴說鄉愁的名篇。而最易啟發詩人鄉愁的固然是心底的故園和親人情思,但詩歌的產生,往往是南梁劉勰說的「應物斯感」,即受外物的觸動而生,這也是詩歌創作的基本規律。

鄉愁生秋天。秋風蕭瑟,萬物凋零,最讓遊子生愁。丘濬在《秋懷》里說的「草木忽變衰,惻然感我心。鳥飛日向暮,豈不懷故林」,說的正是這種情形。人與草木命運相似,因草木而心有所感是生活的必然,他用鳥懷故林作比,暗寓遊子懷鄉。而丘濬《秋風》詩里的「客里渾無賴,樹頭俄有聲。倚窗頻側耳,無限故鄉情」則更為明快,聞秋風而生鄉愁,風不窮,鄉愁不止。

秋來歸夢到家園

鄉愁生明月。夜間的一輪明月,往往被視為親人團圓的象徵,明月起鄉愁,唐代李白的《靜夜思》、杜甫的《月夜》都是很好的例子。月圓,家人不能團圓,故賦詩解愁。丘濬的《中秋有感》,仰望明月而感嘆思鄉不能回鄉:「客里逢秋景,思鄉倍愴神。依然今夜月,不見去年人。」在與親人不能團圓之際,傳達出的是月下的孤獨。還有他的另一首五絕《客中對月》:「萬里思歸客,傷心對月華。欲憑今夜影,回照故園花。」天下共明月,今夜月影,自然也照故園花,丘濬形於詩,是一份厚重的思鄉情懷。

鄉愁生遠道。俗話說距離產生美,距離也產生愁。北宋歐陽修有詞《踏莎行·候館梅殘》說:「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是距離對鄉愁的催化。丘濬的《思歸》則說:「遠道天為界,窮鄉海作涯。九州輿地外,絕壤是瓊崖。」他的故鄉在瓊崖,雖被人稱為天涯海角,怎能讓人不思念呢?他還在《晚感》詩里寫道:「寒鴉日日晚投林,卻憶山家隔萬岑。豈是不歸歸未得,暗風吹淚落衣襟。」男兒有淚不輕彈,但為鄉愁落淚卻是常事。

鄉愁生歲暮。歲暮或者日暮也易起愁。唐代孟浩然膾炙人口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說日暮起鄉愁,江清唯有月而不見人,也是孤獨的極致。丘濬有一首《歲暮偶書》,說的是歲暮起愁:「屈指明年六十三,人情世態飽經諳。幾多黑髮不曾白,無數青衿出自藍。大半交遊登鬼錄,一生功業付空談。不堪老去思歸切,清夢時時到海南。」他寫這首詩時62歲,念及人生漸老,功業未立,友人大半長逝,內心傷感,思歸未歸,清夢回了海南。這裡說到夢,丘濬的《夢起偶書》也說夢,「秋來歸夢到家園,景物分明在眼前」。託夢,總是鄉情。

馳心夜夜到江山

上述說的是詩歌里詩人鄉愁表現的一般規律,其實鄉愁隨時可生,無所拘泥,丘濬的鄉愁詩也是如此。如說秋天啟鄉愁,春天何嘗不啟鄉愁?丘濬《春興四首》其一的「樹背時時勞夕夢,草心寸寸戀春暉。幾回喜懼交並處,屈指親年近古稀」,思鄉還有報恩未能的憂思。說明月啟愁,草木何嘗不啟愁?他的《九日次友韻》寫在重陽節,詩中說「草木變衰人感物,關河迢遞客思家。秋容不斷天無際,晚景無多日易斜」。人因物生感,既感草木變衰,又感關河迢遞,而歲月緊迫,思家懷鄉之情油然而生。

丘濬還有一首《壬子除夕偶書》寫於晚年,詩說:「人生七十死為期,何事猶因利祿迷。萬里空勞傳信雁,五更頻聽報晨雞。狐丘正首心徒切,燕翼貽謀話莫題。又是一冬歸不去,宦情鄉思苦淒淒。」欲歸而不得歸,讓他內心很糾結,之所以難得歸去,他說因為利祿所迷,其實是為明孝宗強留。他71歲以後,多次上表請求致仕,告老還鄉,孝宗不允,反而加任他為少保兼太子太保、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75歲時,病逝於任上。丘濬曾在《夢中食荔枝》中說:「故鄉荔子正嘗新,應念區區行路人。」他心頭那些難以排解的鄉愁,從此在他的詩歌里成為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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