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鳥悄然盛行,年輕人少走幾十年彎路

2024-01-17     鈦媒體APP

原標題:觀鳥悄然盛行,年輕人少走幾十年彎路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刺蝟公社,作者 | 笛笙,編輯 | 陳梅希

文 | 刺蝟公社,作者 | 笛笙,編輯 | 陳梅希

漢堡是一個90後,她有一架望遠鏡。坐在演唱會後排座位的時候,漢堡用它來放大遙遠的舞台。

有一天她突發奇想,拿它對準了樹上的一隻喜鵲。在鏡頭裡第一次清晰地看到鳥兒羽毛的那一刻,她意識到,這座城市不是被人類所獨享的。

等待一隻鳥

如果你正在公園遛彎兒,忽然看到一群人在路上舉著望遠鏡,向遠處的樹枝張望著什麼。不要太過疑惑,你遇到的是觀鳥愛好者——他們以觀察鳥類為樂。

北京一公園的觀鳥人群

很多人可能並不了解此類活動,但「觀鳥」已經無法被稱作一個「小眾」愛好。早在1996年我國就開始推廣觀鳥活動,至今已發展28年。中國最全最完整的民間鳥類資料庫——中國鳥類記錄中心,2022年統計有近3萬名活躍用戶,較上年度增加74%,更新數據量達到210萬條。

在寒冷的冬天,觀鳥的人們拿著望遠鏡,戴上帽子和手套,常常清晨就「全副武裝」準備觀鳥。觀鳥愛好者漢堡直言,「起床時間取決於鳥需要我幾點起。四點可以,五點也可以。」

目前,中國有分布記錄的鳥類達1510種,約占世界鳥類種數的六分之一。

為了認清鳥種,漢堡有時會選擇帶上一本鳥類圖鑑獨自出行,有時也會選擇參加團體活動。各大城市活躍著許多民間觀鳥愛好者組織,定期會在公園內組織公益的觀鳥活動。「跟著領隊觀鳥,常常一個上午就能遇見幾十個鳥種。」

人們對此類休閒活動多有一些刻板印象,把觀鳥與太極、品茶等活動歸在一起,統稱「老頭樂」。但細心觀察便可以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觀鳥群體里出現了許多年輕面孔。

新風潮席捲學生群體。全國高校已經有了不少觀鳥社團,大學開設了觀鳥課程,還有同學自發為學校編寫校園鳥類圖鑑。

雲雀是自然之友野鳥會的領隊之一,她本來以為平日裡參加觀鳥活動的大多是退休人士,但後來發現人群中不乏大學生,以及出來放鬆身心的工作黨。這些都市白領的工作崗位分布很廣,從媒體行業到IT技術,類別豐富。

當代年輕人觀鳥,與網際網路深度結合,有著許多新玩法。大爺們大多僅在湖邊架起相機,坐下等待鳥兒飛來。年輕人主打流水作業,線下實行「找」「看」「拍」觀察一條龍,回到家裡則記錄鳥訊、分享鳥圖、和鳥友交流,一步不落。

博主Doris每周都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北京鳥訊。她是一位在北京工作的90後女孩,19年末開始觀鳥,之後每個周末都會出發「找鳥」,足跡遍布北京各大公園,還包括郊外人跡罕至的小河小山。

她小時候的夢想是成為生物學家,接觸到觀鳥這個活動後,她覺得這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活動。觀鳥「上癮」,這成為了她生活里的最大樂趣。她說,「如果假期不去看鳥,我覺得這幾天的休閒都浪費了。」

對Doris來說,觀鳥不需要比拼數量,不一定需要看見罕見鳥,鳥兒作為生命本身就足以給人震撼:「任何一隻鳥兒,近距離觀察它的時候,就能發現許多奇妙和美麗。」

她最喜歡的鳥是蜂鳥,但它們不在中國出現。在美國出差期間,為了抓住機會看到蜂鳥,Doris會在早上六點起床,步行半個鐘頭到達一個自然中心,蹲守在蜂鳥喂食器附近,等到蜂鳥飛來,吃完花蜜,觀察結束後走回家,收拾一下再出門上班。

Doris拍的蜂鳥 | 圖源受訪者

觀鳥群里有鳥友放出消息,「奧森公園有旋木雀」。Doris跑到那裡兩三次,都不見其蹤影,不禁感到失落。不過在她看來,也正是這樣的不確定性,為觀鳥之旅增添了「拆盲盒」般的隨機性和驚喜。

她興奮地講著自己的經歷:「雖然沒有看到旋木雀,但捕捉到了其他神奇的畫面,拍到了這個冬天的北京新寵『糯米糰子』——北長尾山雀,還有小麻雀們跑到水裡洗澡的畫面。」

其實,中國觀鳥群體的年輕化趨勢在五六年前就開始出現。2018年的一項觀鳥愛好者調查報告顯示,中國觀鳥人群中,35歲及以下觀鳥者占受調查對象總數的46%,呈現了年輕、新人多等特點。學生多,收入偏低者占比高。「窮」竟是觀鳥人群的一大共同點。

當下的年輕人為什麼會迷上觀鳥?他們觀鳥時在觀些什麼?

觀鳥,一場心靈「馬殺雞」

《叢中鳥:觀鳥的社會史》中,作者史蒂芬·莫斯對現代意義上的觀鳥活動進行了界定,強調這是一種「休閒娛樂活動」。他認為,正是「閒暇」在社會中的普遍出現,才引發了觀鳥活動的繁榮。

在現代社會,青年們拚命工作、拚命賺錢,同時擠出時間拚命享受閒暇,迫不得已形成了「特種兵式」的生活方式。不可否認,觀鳥是一個「全方位」的高性價比愛好。

作為戶外活動,觀鳥的裝備異常簡單,和騎行、登山等相比門檻很低。只需要在脖子上掛一個小型望遠鏡,不到百元的花費就可以享受到一份觀鳥的快樂。當然,如果想要同時用影像記錄下來各種各樣的鳥兒,還需添置一台相機。

對忙碌的都市打工人來說,觀鳥是一個幾乎不花錢的周末消遣。周末不願宅家的年輕人一旦出門,不論選擇商場、電影院劇院,或是酒吧、livehouse,都要經歷通勤、擁擠和不低的消費這三重摺磨。

如果一個年輕人愛上觀鳥,他就擁有了一個零開銷放鬆方式,並且可以隨時隨地開展,出行玩樂的時間成本大大降低。

觀鳥還是一種「無痛」的健身活動。繞著公園走一圈,聆聽鳥的叫聲,駐足尋找,舉起望遠鏡,走走停停,不知不覺鳥友們的步數輕鬆上萬。

由於經常抬頭,觀鳥活動在預防脊椎病上卓有成效。許多在城市的鳥兒不僅個頭小,而且十分隱蔽,需要一雙「火眼金睛」才能發現。對於工作長時間看電子螢幕的打工人來說,觀鳥的同時還能夠順帶緩解視覺疲勞。

觀鳥活動帶領人云雀表示,觀鳥有利於現在社會上的「社恐」年輕人開展社交。在觀鳥的團體中,大家的交流內容圍繞著共同的興趣,大家僅僅在乎樹上的鳥兒。這裡沒有人討論學業、工作或是家庭,鳥兒也不在乎你的身份,它只是在自然中飛翔。

有年輕人直言,比起「愛好觀鳥」,不如說是「需要觀鳥」。

一個在北京某高校讀博的同學坦言,自己選擇觀鳥,是為了從生活的「鳥籠」里解放,重新感受自由。拿起望遠鏡,她便可以擁有一扇自由之窗。從高樓大廈間走出,離開KPI和條條框框,來到大自然的面前,鳥兒就像另一個世界的使者,衝破地心引力的束縛,在廣闊的天空中翱翔。

觀鳥愛好者漢堡今年30歲,目前正在運營一個觀鳥活動公眾號,曾是網際網路行業打工人。她從23年3月開始觀鳥,目前已經看了130種。和她同一時期開始觀鳥的90後朋友里,有人記錄達到500種。

漢堡認為,人本質上還是動物,需要和自然有所聯結。觀鳥必須全身心投入,要求人的注意力始終停留在天空和樹杈之間,每一次觀鳥都好像在大自然里的一場冥想。

破除人類中心主義,是觀鳥對漢堡最大的改變。「看完鳥之後,覺得人類沒那麼重要了。」

漢堡發現一群鳥為了一粒米、一口水會付出一天的努力,發現雨燕為找到適合生存的環境,需要飛上萬公里在幾個大陸之間遷徙……很多事情都讓漢堡感受到人類的無力。人類過著看似「更高級」的生活,但卻在意義和目標中迷失,距離簡單而純粹的「活著」越來越遠。

漢堡學藝術史的時候,看到書上很多例子都寫,某某作者受到某某思潮影響,建成某某建築。「人造建築也很美,但是它終歸是一種解釋」,學到後來,漢堡就不太想繼續探究人所創造出的理念了。「人可能是虛偽的,但自然界的一切都是真實確定的。」

從鳥兒的嘴巴、尾巴和翅膀等等特徵,可以想到它們每天過著怎樣的生活。比如鴛鴦雄鳥和雌鳥的羽毛非常不同,雄鳥的羽毛更加華麗。而這與鳥類的求偶和繁殖習性有關,是長期適應環境的結果。

望遠鏡拉近了人類和鳥兒真實生活的距離,觀看鳥類的同時,人也在觀照自己,思索人類在天地間的定位。

透過鏡頭,人們收穫了一種看待世界的全新角度。它是微觀的,是自由的,更是屬於自然的。

小眾愛好,催生觀鳥經濟

觀鳥是一個愛好,但蘊藏著豐富的產業價值。

雖然對業餘愛好者而言,觀鳥是項成本很低的活動,但專業觀鳥愛好者在望遠鏡、照相機、工具書等裝備上,投入少則幾萬元,多則達十餘萬、數十萬元。望遠鏡貴的品牌可以上萬,好一些的相機也價格不菲,博主Doris用了一個非常形象的比喻,「相當於出門掛一輛小車」,可見觀鳥消費潛力巨大。

圍繞觀鳥這一愛好的周邊活動也正在興起。山東榮成開設天鵝旅遊觀光專線,北京、上海等城市舉辦觀鳥賽,珍稀鳥類拍攝地開設提前預約……在觀鳥旺季,許多觀鳥愛好者湧入邊遠地區,帶動了觀鳥旅遊業和鄉村基礎設施建設。

與北京等城市觀鳥地不同,許多觀鳥勝地,由於地區實在偏僻,外地遊客無法得知鳥兒在哪裡出現,難以第一時間得知鳥訊,所以一般需要另外付費請「鳥導」或者報名「鳥團」。

觀鳥勝地高黎貢山腳下有一個小山村,叫做百花嶺,開發「鳥導」服務,大力發展觀鳥經濟。根據當地報道,百花嶺2020年接待遊客超過14萬人,旅遊收入超過4000萬。村民嘗到甜頭後,紛紛從「獵鳥人」變成「護鳥人」,再到專業「鳥導」。

雲南省盈江縣也在大力發展觀鳥旅遊,舉辦「國際觀鳥節」活動,全縣觀鳥產業綜合收入達15億元。

其實,在國外,觀鳥早已成為規模可觀的產業。根據《美國觀鳥:人口和經濟分析報告》,2016年美國有4500萬觀鳥者,其支出創造了超78萬個就業機會、160億美元的總稅收和近960億美元的行業總產值。

全球最大的鳥類記錄中心——美國的eBird平台,登記在冊的觀鳥愛好者超千萬,每年數據更新量超過兩億。

對比起來,我國的觀鳥產業尚處於起步期。越來越多年輕人的進入,或將助力這個小眾產業的蓬勃發展。

這個冬天,漢堡去到京郊的一個農田裡觀鳥。臨近黃昏時,那裡會有雁鴨來棲息。

等到四五點鐘,雁鴨飛來,一邊鳴叫,一邊在天空上盤旋,一會排成「一」字,一會排成「人」字。它們飛得非常低,在觀察農田是不是安全。其中一隻決定落腳後,很快,雁鴨們都落了下來。那時的天空出現了晚霞,暖色的光線落在這些鳥的羽毛上。

漢堡回憶,「我站在農田旁邊凍得瑟瑟發抖,但鳥卻非常怡然自得。」那個時刻,她進入到一种放空的狀態,被允許拋卻與鳥兒無關的一切,全身心的能量可以全然地安放在自然之中。

「它們非常平靜地在農田上站著,等待天黑。」

(應受訪者要求,漢堡、Doris均為化名。)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50ddf86631d93640c3d0284c04e8201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