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吃早餐的上午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吃了早餐的那上午會變得無比地幸福,連同上班都不再面目可憎。
作家焦桐在《暴食江湖》把吃早餐喚作「一天中最初的期待」。如果有一天因為趕早兒或貪睡而「吃得粗鄙」,便是對他精神意志的摧毀,一天都會「覺得面目可憎」。
於是有個期待,明天一早,吃個早餐!一碗生滾粥,一根炸油條,拿在手裡撕咬,咸香在口腔化開,吃膩了大哈一口粥,溫熱的氣息穿腸落肚,一個飽嗝適時而出,這一天絕對可以笑逐顏開。
可惜,夾在都市中生存的你我,多半也是陳曉卿那樣上班路途遙遠,只能隨便買個包子,邊走邊啃,在衝進地鐵前讓最後一口落肚,不得不把早餐宣告結束,不得不面對「面目可憎」的一天。
《早餐中國》的簡言這樣說,在高速奔流的時代,尋找不變的存在。無論時代的齒輪怎麼快,生活如何變,你看見或者沒看見,武漢還是堅持過早,江西天光就恰粉,廣州的大爺仍舊鋪開報紙滴早茶,河南總要來一碗刺激的胡辣湯......
這些城,那些人都把吃早餐,當成一天中最美的開場白。揉開朦朧的雙眼,迎接晨曦,抬頭挺胸,面向新一天的陽光。
過早,是武漢人給早餐最親昵的呼喚。
一個「過」字首先體現的是,武漢舊時的人們多依碼頭討生活,晨光熹微,就得上工,搬搬抬抬很花力氣,飽足一頓早餐,才能為奔波勞累的一天加滿油。
一個「過」字,也象徵著時間的緊迫性。早餐店沿街沿巷應運而生,豆皮、面窩、油餃、米糕、鍋貼、雞冠餃、汽水包、糯米包油條、油餅包燒麥......幾十種不重樣的餐點,隨意挑選,讓腳步急促的人們,拿起就走,邊走邊吃。
直到如今,武漢人的過早,也不非要「一張桌」。嬢嬢把加入辣蘿蔔丁、香蔥、脆豆、滷水,和淋上芝麻醬的熱乾麵送來。
人們或扯來一張馬扎,坐在街頭,或站著、倚著、蹲著,把面拌一拌,任醬粒隨意掛在面上,幾分鮮香,哧溜哧溜一頓,滿意地摸摸肚子,走進能量滿滿的一天。
一年四季,歲歲年年,無論武漢要趕多早的一天,好好過早成了一種普通而無須堅持的習慣。
那些高鹽高油重味的餐點,在外人看來一口就飽,能量爆棚。對於在大江里驚濤駭浪生活著的武漢人來說,過早的「碳水」,恰給一天最有力量的開始。
老廣們把吃喚作「食」,喝喚作「飲」,但早茶卻是要「嘆」的。
帶著品味和享受,從「浪碗」開始。沸水一道道燙過杯、碗、筷、勺,雖名以洗乾淨為目的,但儀式神聖不容侵犯。然後淡淡定定沖一壺茶,嘬兩口,就只消等~
在廣州嘆茶是要等的。等服務員什麼時候推著小車子穿進擁擠的過道,一旦出現,個個火速提起腦袋看,畢竟那裡一幢幢疊得高矮不一的小蒸籠,就藏著他們的心頭好:
鳳爪、金錢肚、馬蹄糕、蘿蔔糕、燒麥、牛百葉、陳皮丸、粉蒸排骨......成十上百的茶點,也不客氣冒著熱氣,等待著屬於自己的食客。
其中蝦餃老少歡迎,蒸出來表皮晶瑩剔透,蝦子粉嫩可愛,然而剛剛出爐的蝦餃可不要著急咬,等皮微涼一些再一口吃下去,蝦脆皮爽,才是吃蝦餃的正確姿勢。
一頓歡享,有的人張開報紙,尋找著今天的最佳新聞;有的人帶著孫子,正在給他夾點心;有的或許是好久不見的好友,正談笑風生......吃吃停停,停停吃吃,一頓早茶, 嘆得上好幾個小時。
這樣的早餐無論過去現在,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非常時所不能擁有。
然而當周末有空時,當家裡人齊時,當過節懶得在家煮飯時,當有朋自遠方來時,一起去嘆個早茶,就像一次完美的團聚。既一解饞嘴,也嘆著家人團聚、圓滿、歡愉、難得的休閒。
「早上皮包水(上茶館),晚上水包皮(上澡堂子)。」
揚州的早茶也總為人稱讚。和廣州早茶相像,茶要喝,點心要吃,不同的是揚州吃早茶也叫「上茶館」,其悠閒的樣子更「雅」。
千層油糕「其白如雪,接之千層」,「大煮乾絲」堆成一座白塔,翡翠燒賣碧如玉,蟹黃湯包皮薄如紙,提溜起來如一個小小的透明燈籠......還有鹹鴨蛋、餚肉、鹽水鵝、椒鹽白果的各色主食、小菜,一茬一茬慢慢地上,把桌子圍得滿滿當當,在揚州吃早茶如同品一頓盛筵。
此時再來一杯當地人最愛的「綠楊春」,坐在庭院之中,賞著景聊著天聽著曲,悠哉游哉,沉醉不知歲月。揚州人汪曾祺說:「我們那裡的人、過去的生活真是夠悠閒的。」
即使如今揚州人忙於生計,但受早茶文化的影響儘管沒能花兩三小時上茶館,也會選擇一個麵館坐下來,叫上一碗「陽春麵」。
清涼的湯底,細白的麵條,一勺豬油,一撮青翠的蔥花,迎著熱氣,把頭埋在碗里,就如同走進了楊柳依依的春日江南。
不管昨日的風景如何,腳步曾如何奔走,清晨第一餐揚州人總是喜歡這樣一頭栽進良辰美景里,對未來滿懷著詩意的嚮往。
「聞一聞提神醒腦,嗦一嗦舒經活絡。」恰粉,是湖南人喚醒清晨的方式。
睡眼惺忪的人們,只需匆匆進店要一碗粉,盡情地擼起袖子甩開腮幫子,先嘬住米粉的一端,再大「嗦」一聲,香滑的米粉就急溜溜地跑進嘴裡,新的一天有了個酣暢淋漓的開端。
有的開端,質樸清澈。愛恰以大骨熬成,香軟的肉絲作蓋,講究本味的肉絲米粉,最後按著自己的口味佐以剁辣椒、蘿蔔丁、酸菜等配料,以自己喜歡的方式迎接晨光。
有的開端,就像湖南這個「卑濕之地」,需吃辣而祛濕,早餐也不例外。
郴州魚粉,就加入當地的五爪朝天紅椒粉,吃的時候還要再添上酸菜辣椒一類,滿滿一碗紅艷熱辣,不需要吃,只消聞聞濃烈的辣,就足以提神醒腦。
如果說揚州人喚醒清晨的方式婉約優雅,那麼湖南人則不遮不掩地,直戳了當地在刺激中醒來。
這種直白的喚醒方式,多了一些走向未來的義無反顧的決絕。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長安城,而身居於此的西安人以飽足一頓早餐為安。
常聽人言,西安人的早餐是一碗泡饃,誰曾想,這一碗泡饃竟是食客自己掰的。
別看關中大漢的手掌厚實寬大,卻能把一餅白饃掰得細巧,一角一角比指甲蓋還要小,講究的時候能掰上一個小時,並且容易得到熬湯師傅的青睞,多舀幾塊牛羊肉給你。
泡進羊肉湯里的饃,很快脫胎換骨,吸滿濃郁的湯汁,酥軟適口,而這僅僅是泡饃最普通吃法。老西安們還會將饃泡肉在胡辣湯,混合胡椒和油潑辣子的湯,吃得讓人額頭冒汗,充滿熱量。
也可以選擇一個鐵板上用油煎熟,外酥里嫩的羊肉餅,再配一碗油茶,由牛骨髓混合麵粉炒製成,吃時沖成麵湯,再丟兩隻麻花進去,噴香酥脆,在晨光的照耀下,一飽飢腸轆轆的腸胃。
早餐帶來的飽足,帶給了他們穩當的安心。有了饃的早晨,西安的一天就有了底。
如果一日三餐沒有吃早餐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在習慣了以後甚至都體會不到飢餓,但是一個吃了早餐的清晨,會變得無比幸福,連同那一整天都好像交了好運。
對於一個擁有早餐的城市來說,就像一個睡眼惺忪的人兒,還沒梳妝打扮,讓人看見它最自然的模樣。廣東的一碗豬紅粥,一碟腸粉;南京的一碗鴨血粉絲,一笹小籠湯包;西安的一碗油茶,一個肉夾饃;河南的胡辣湯,雲南的米線,四川的豆腐腦......
一頓早餐,喚醒了你我,也喚醒了一座座城。
就去吃一個早餐吧!讓新的一天從飽足和幸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