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題材家庭劇的「真實感」創作邊界何在?

2022-04-25   影視前哨

原標題:現實題材家庭劇的「真實感」創作邊界何在?

導讀:真實是現實題材劇作的根本底色,但何為「真實感」卻是一個並非不言自明的問題。

文 | 劉意

現實題材家庭劇正在劇集領域蔚然成風。從兩個月前大爆一時的《人世間》,到網絡熱度同樣頗高的《心居》,從衛視扎堆播出的婚姻題材劇集《相逢時節》《我們的婚姻》《婚姻的兩種猜想》,再到現下引發深度討論的《親愛的小孩》……最近一段時間裡,探討婚姻關係、原生家庭、養兒育女、侍奉雙親等等問題的現實題材家庭劇以其「真實感」連連激發有關文藝討論場的千層浪花。

真實是現實題材劇作的根本底色,但何為「真實感」卻是一個並非不言自明的問題。從近一段時間以來播出的劇集效果來看,當現實題材作品描繪底層人民的殘酷生活,大部分觀劇大眾都能產生深度共情;但將生活的困苦描寫過猛,也會因作品氣質過於壓抑而在輿論場上引發不同觀點的交鋒。

對現實揭示太淺要被批評懸浮,刻畫太深又被說「製造焦慮」,以雞毛蒜皮和家長里短為著稱的家庭劇似乎在如今陷入了創作兩難。如此說,現實題材作品的「真實感」創作邊界究竟在哪?

觀眾能承受幾分苦?

觀看近幾年的現實題材劇作,不少網友都會在豆瓣短評的觀後感中提及「窒息」「壓抑」「焦慮」「恐怖」等關鍵詞。而這些觀後感的緣由,恰恰來自劇集幾乎溢出的真實感。

前不久播出的《完美伴侶》中,高圓圓飾演的金牌律師陳珊並非傳統家庭中的「主內」女性,不但要被問及「家庭和生活如何平衡」的「僅女性可見」的問題,而且備孕二胎的過程里也遍嘗都市女性生娃之困境。職場女強人尚且如此,不由得讓未婚的年輕朋友們對尋找伴侶、共同生活這件事心有戚戚。在該劇的另一邊,全職媽媽在家帶娃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在家裡忙到腳不沾地之外,還要受到強勢老公對生活的安排,同樣讓觀眾在彈幕中大呼「真實而焦慮」。

觀眾看劇主要為了消遣,為何會為壓抑劇情而充滿未知的焦慮?某種意義上,現實題材劇作是在用文藝作品的形式摹狀人生百態,觀眾觀劇的過程就是不斷從中發現自己、預見自己的過程。

尤記得《三十而已》熱播時,滬漂女青年接二連三遇到的職場困境讓筆者也對尚未真正開啟的職場生活充滿迷茫;看《我在他鄉挺好的》時,也不自覺地代入了孤獨、漫長、小人常在的都市獨居生活;觀《小捨得》,儘管學生時代早已遠去,但又生髮出對更加遙遠的子女教育「內卷」的深深擔憂……

或許,現實題材劇集的魅力就在於用極強的真實感引起觀者的共情,以至於不由自主地設身處地替劇中主角焦慮。但是,現實生活「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狀態已經足夠磨人心性,難道還需要在看劇時繼續接受來自虛構人物的精神錘鍊嗎?電視劇作為大眾文藝作品承擔的最基礎職能是娛樂,觀劇就是為了開心,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人之常情。

但反觀時下的劇集市場,充滿工業糖精的小甜劇一直是垂類內容,始終難以真正進入大眾視野,而所謂「爆款力作」卻往往誕生於充滿煙火氣的現實題材中。市場不會騙人,陣容、成本、製作當然是市場反應的影響因素,但在這些因素之外,獲得市場熱情的根本還是在於共情力。而真正讓更多人獲得情感共鳴的,還是以力換飯、借酒抒懷的愁容。

事實上,儘管筆者在觀看上文提到的現實題材劇集時或多或少感到氣質上的壓抑,但無一部在觀看過程里「中道崩殂」,反而皆是「焦慮卻欲罷不能」地看完整部劇。這證明,觀眾並非不能接受影視劇中的困苦,反倒是對這些窒息的共情有極強的忍受力。

生活的苦未必一定需要工業糖精來治癒,說破無毒也可以成為聊慰創傷的深層靈方。只不過,用「真實感」揭開大眾的現實傷疤來「以毒攻毒」,需要創作者斟酌地把握住描摹現實困苦的程度與節奏,否則「療毒」的功效就適得其反了。

「真實」=「慘」?

潛藏的向陽力才是生活之道

縱觀近來的劇集領域文化現象,被稱讚「太真實」的畫面,往往是主人公最倒霉的時刻。將「慘」等同於真實,將社會熱點融入劇情發展,似乎已經成了創作領域心照不宣的流量法則。

但現實生活的真實絕非僅止於慘字了得。在滿地雞毛的另一面,生活現實也總能帶給人治癒以及不斷向上的力量。起落興衰、陰晴圓缺,悲與喜的交加才是生活更本真的狀態。

《親愛的小孩》生動地展示女性懷孕產子的痛苦經歷,但撫養女兒成人的過程,以及女兒生病時表現出的乖巧可愛同樣帶給母親欣慰與溫暖。《人世間》中周秉坤下崗、入獄、雙親離世,霉運連連降臨在這位底層勞動人民身上,卻未曾真正打倒他掙扎生活下去的意志。

作為文藝意義上的生活紀錄,現實題材劇作不僅要揭露生活之痛,更要為現實之痛感提供永不言敗的精神力量和良藥苦口的解決妙方。而後者恰恰是風雨過後的向陽力量,也是帶給人生存希望的一縷陽光。

換句話說,家庭生活是最具普世情感的基礎單元,「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讓戲裡戲外的每個人都會在家庭生活中遇到各種各樣的現實問題。但回味現實生活里的基礎群體,似乎我們也都在兵來將擋之間一次次解決生活中湧現出的各類困難。夫妻沒有隔夜仇,原生家庭的矛盾也大多可在溝通中和解,沒有什麼不能解決,因而文藝作品也大可不必將「慘」視作唯一真實感,積極的精神力量同樣可以成為真實之表征。

早年的經典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至今仍被奉為現實題材家庭劇之神作,其中當然也不乏妻離子散的悲情故事,但主角張大民的積極面對與化解,一次次將悲傷的共情扭向頗有喜劇色彩的生活哲學意義上升。這便是早年對現實題材家庭劇之戲劇結構、敘事節奏、台詞表達的經典正面案例。

因而把「慘」與「真實」的關係再說白一點,影視作品中的真實感不僅應該反映現實生活的無力感,更要將現實中的苦與痛不著痕跡地圓回來,在戲劇衝突的框架之下找到悲與喜的恰當平衡點。

並非只有慘能表現煙火氣,文藝作品對現實的觀照可以用各種情緒來表達,只不過在「悲劇比喜劇更有表現力」的原理之下,壓抑的故事總能令人印象更深,也更容易獲得話題,這或許也是「流量年代」大家願意表現壓抑與焦慮的更重要的原因。

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如何恰當平衡?

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藝術真實往往是生活真實的凝鍊與濃縮。影視劇中表現的社會現象,往往將大社會風雲凝鍊到小家庭炎涼,以個例生命代表大群體特徵。把發生在各種人身上的事情集中到一個人身上,這本是引發大眾共情的一種創作手法,但將太多故事放之一人身上,就會因超拔而違背真實,反而讓人跳戲而難以接受。

《小敏家》中,兩個家庭的老中青三代人都要在戲劇衝突的作用下結合到一起,用一個家庭的不同成員代表了社會生活中的不同性格、不同階層的群體代表。但是過度巧合的戲劇推動力,就讓這兩個家庭的多重親密關係很難令觀眾信服。

《人世間》里,周秉坤的前半生已經足夠悲慘,到中年還要經歷喪母、喪子、喪友之痛。劇中主要人物在幾集之內的接連下線,讓整部劇的氣質充滿悲傷,也成了觀眾的「眼淚收割機」。可是悽然的戲劇安排節奏太密,觀眾緩不上情緒,如此頻繁的禍不單行也並不易在生活中出現,容易造成觀眾情緒與劇情的脫節。

藝術創作的根本要義就在於對現實的觀照與刻畫,既要讓觀眾看到掙扎的自己,也能看到生活的希望。以凝鍊的方式展現生活的苦難,紀錄式地表達現實的困苦,這已是現實題材作品的創作目的之一,但更重要的是,要為苦難中的人們找到能夠堅強的生活動力。

中國廣播電視社會組織聯合會副會長、首制協創作規劃指導委員會主任李京盛在談到現實題材創作時曾提出了他總結的經驗之談:「在現實題材創作中,堅持不迴避現實矛盾,不迴避人生困頓;同時不質疑人性當中的美好和社會生活中溫暖和同情的力量;亦不放棄個人努力。」

的確,當現實題材作品滿足這三個創作層次,便具有了現實的煙火,帶給人寬慰,也不至於落入「製造焦慮」之窠臼。而把握「真實感」的創作尺度也將一直成為值得創作者的思考、並不斷用實踐探索的深刻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