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回到2016年那部讓程耳名聲大噪的《羅曼蒂克消亡史》，同樣的大明星，大製作，懸疑、動作一個不缺，卻讓影迷愛的要死，普通觀眾直呼看不懂。

現在看來，《羅曼蒂克消亡史》是華語影壇的稀有物種，用黑幫史詩片的架構，講述舊上海一代人的消亡，黑幫大佬、電影皇后、妓女、流氓、帶路黨，三教九流匯成上海灘黃粱一夢，用「上海往事」的腔調哀其不幸，又參雜程耳個人的惡趣味，在史詩的格調中加入cult元素。

最重要的還是講述方式，《羅曼蒂克》無主角又個個是主角，採用非線形的敘事方式，N條線綜合交錯，正敘、插敘、預敘交相輝映，需要觀眾將片中一個個碎片自己重組，才能見得大時代的。

《無名》同樣採用了多線敘事，電影發生在「孤島」時期的上海，波譎雲詭的時代下，是錯綜複雜的敵後情報系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共特科在上海周旋於重慶、汪偽、日本間諜機構之間，策反敵人，獲取情報，誅殺漢奸。

有人說《無名》的故事不好，我並不這樣認為，《無名》的故事一點也不差，甚至可以說精彩！

一切的開端是何主任（梁朝偉 飾）審訊國民黨女特務江小姐（江疏影 飾）得到了一份「日本人在華名錄」，導致了日本的「公爵之子」被殺，隨之「騎牆派」唐部長（大鵬 飾）與日本的談判破裂，臥底組織被發現張先生（黃磊 飾）反水，最終葉秘書（王一博 飾）獲得滿洲地圖，堵死了日本人最後一條路，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這樣來看，整個故事層層遞進，環環相扣，電影也有著多次反轉，何主任是汪偽政府的鷹犬實則是潛伏的「無名英雄」；張先生從堅定的共產黨到喪失理想，投敵叛國；還有葉秘書，整個影片最神秘的角色，他是何時轉變的則是電影拋給觀眾的問題。

但《無名》並不只是想講一個好故事。電影中細緻的敘事編排被打亂，打散，1937年淞滬會戰到1944年汪偽政權的瓦解整個歷史過程，被重新組合，如《羅曼蒂克消亡史》做的一樣，正敘、插敘、預敘交相輝映。

程耳將觀眾帶入了時間的迷宮，在支離破碎的故事中將懸念拉到最大化，剛開始你可能一頭霧水，但別著急，靜下心來，隧道盡頭終有光。片方特意提供了正序版海報，供影迷重新梳理、思考。

二、程式美學高級感，涌動在銀幕上的暗流

相信看過《無名》的每一位觀眾都得承認，《無名》是春節檔最有「電影感」的一部電影，程耳的鏡頭語言真的讓人眼前一亮。

在《羅曼蒂克消亡史》中程耳就展現了他偏執狂般的畫面追求，片中有大量的對稱式構圖，攝影的鏡頭幾乎是不動的，讓觀眾產生一種「凝視」的感覺。一直與程耳合作的執行導演曾在採訪中透露：「他鐘愛對稱的鏡頭畫面，對細節有偏執，無法忍受牆面出現白點，床單沒有鋪平，如果可以的話，甚至希望掌控雨滴的方向。」

在《無名》中，從廣闊的海洋，到蕭瑟的曠野，幽暗肅殺的審訊室，昏黃的歌舞廳，明暗光影涌動著貫穿影片的情緒暗流。對於每一個畫面精雕細刻呈現出的是「氛圍感」，就如那個審訊室，地上淌著血水，周圍惡犬狂吠，鏡頭置身其中，觀眾無不感受到刺骨的冷酷，但到了市井生活，街頭巷弄，在小餐館裡聽著吳儂軟語，立刻有了煙火市井氣。

《無名》是一部真正用畫面講故事的電影，影片開始不久就用鏡頭交代了上海淪陷，日軍的飛機盤旋在天上，影子倒映在廣闊的海洋，他們在轟炸廣州。

飛機上日軍穿著新式軍裝，趾高氣昂，身旁愛犬「羅斯福」帶著航空帽、護目鏡，而鏡頭一轉，地上的滿目瘡痍的廢墟，大雨磅礴中一個瘸著腿的田園犬在艱難求生，遠處是被戰火侵擾的同胞，屈身於防空洞求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動盪年代，人不同命，狗也不同，一處對比就將戰爭的殘酷擺在觀眾眼前。

而放空洞裡戰爭著也有梁朝偉飾演何主任，程耳用自然光勾勒了何主任的面龐，「電眼男神」梁朝偉，望著遠方的廢墟，目光堅毅又動搖，從他的眼神中就以透露出影片之後的信息，面對殘破的家國，依然投入地下展現，以「無名」還一個清白世界，無需一言一語就將人物的志向交代的清清楚楚。

更不用說《無名》用畫面講故事的能力，影片的片頭就將重要的情節和盤托出，葉秘書和王隊長（王傳君 飾）來到海灘之上清理屍體，何主任密會張先生，日本人接到電話，這些關鍵性的情節需要到影片中段才能發現各自的邏輯。就如影片一開始何主任袖子上的一滴血，到了影片的中段才能知曉他殺了誰，為什麼要殺他。

《無名》也有所有商業片都有的動作戲，拳拳到肉的打戲中，又暗藏玄機。影片後半段，公館的打鬥，梁朝偉與王一博新老對戰，從槍戰一路到赤手空拳的肉搏，兩人絞殺、扭打在一起，用鋼筋鎖喉，用窗簾窒息，帶來觀眾強烈的衝擊感。在血泊中，二人有相互隱藏，是真打還是假打，二人立場為何？這些問題困擾著觀眾，武戲但不乏文戲的內涵，用動作代替盤問，用廝殺來探尋真相。

更「高級」的是電影中的細節，西裝革履高檔麵包店的一個拿破崙蛋糕，其中卻潛藏著影片的關鍵信息，兩條狗、待宰羊、蒸排骨、血紅的湯汁里撲騰地醉蝦，還有不同領帶的顏色，暗含著隱喻，有多種解釋，猜不透，不斷引人遐想。

三、新老演員演技大賞，少有的「雙雄」電影

《無名》是一部「雙雄」電影，一個是梁朝偉飾演的何主任，一個是王一博飾演的葉秘書。

梁朝偉不用多說，天王級的演員，演技更是槓槓的，而近幾年卻有些沉寂，他的表演無需任何影片證明，更多的是選擇好角色，好劇本，沒有這些寧願不演，而程耳的《無名》打動了他。從影片中我們看到，何主任是一個及其複雜的角色，相信程耳也是梁先生的影迷，每一齣戲都給梁朝偉不同的情緒指向，其中也有梁朝偉經典角色的影子。

影片開篇就是何主任盤問張先生，此時的他是一個漢奸鷹犬，是一個步步逼近的笑面虎，將汪精衛賣國的勾當包裝成為和平，不斷逼人就範。另一場面對江小姐，又展現出了脈脈溫情，無法掩飾他對同志憐憫。

梁朝偉還是會用眼神演戲，江小姐被槍斃時，透過車玻璃看著遠方的狂野，眼中是無數憤恨、懊悔，最後訣別面對周迅飾演的陳小姐，又柔情似水，充滿不舍。《無名》的何主任的身上有易先生、陳永仁、林文清等梁朝偉經典角色的影子，可以說程耳在用何主任這個角色向梁朝偉致敬。

再說王一博，《無名》中的王一博實在太亮眼了，片中的葉秘書在影片大部分時間並不是正派人物，他是汪偽的殺手，歌喉、殺人、拋屍，這是殺手的日常，片中的一幕用刀刺穿一個人的喉嚨，鮮血噴濺，殺氣騰騰。

面對戀人他充滿著困惑，張婧儀飾演的方小姐，是一個地下黨的熱血青年，對於正義的感召讓葉秘書心動，但他還是耐住性子小心蟄伏，直到得知方小姐被拋屍街頭，終於擊潰了內心的最後一道堤壩，監獄裡的怒吼、痛苦，讓我們看到了王一博作為演員的張力。

《無名》有個謎題，就是葉秘書到底是一個一以貫之的地下黨員還是臨陣反水，兩種解釋都在影片中找到印證，而哪種呈現方式對程耳都有著某種妥協，但之所以能引起這些討論，是因為王一博的表演賦予了葉秘書立場的曖昧性，時常遊走在正與邪之間，無法確定他的立場，這就是葉秘書這個角色的迷人之處。

《無名》並不是一部完美的電影，就如許多人批評《羅曼蒂克消亡史》一樣，一定會備受爭議，但卻有著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驚嘆在如今的華語影壇還有人這樣拍電影，驚嘆於程耳的畫面、美學，但我走出影院，還是愛裡面的人物，愛何主任，愛葉秘書，愛隱秘戰線的無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