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水葉原創小說丨歲月的斑痕(三)

2023-12-21     真言貞語

原標題:姚水葉原創小說丨歲月的斑痕(三)

歲月的斑痕(三)

文/姚水葉

透過窗戶的月光,和掛在明柱上的玻璃燈相比,輕柔了許多,皎潔的月光透過了沒有窗扇的窗格灑進了小半屋,和門口的鐵匠爐里紅紅的焦炭光交相輝映,放射出雨後月光的潔亮。生產隊半掩門的兩間場房裡,擠滿了前來開會的社員,田成問道:「燈光太暗,都到齊了沒有?」

「來了!」

「來了!」

「都來了!」

社員們相互應了聲,田成清了清嗓子說道:「連陰雨下了上十天,耽擱修路了,公社陳主任說了,水泥廠的原料要進來,燒的水泥要出去,靠馬車能拉多少,今黑開會還是要修路,跟大家好好商量一下,誰有好的建議說出來。」

程有良說道:「還和去年一樣,分幾個組,各負其責,我輪錘。」

「我握釺!」

「我也輪錘!」

田成說道:「一組不夠,還得兩組。」

田成說完又有七八名社員積極地報了名。鐵匠組的人已經在陰雨天干過幾天了,不用田成操心,但田成還是給自己留下了最危險點炮的任務並問道:「誰壘石坎?」

「我壘。」

「我壘。」

「我壘。」

「我也壘。」

田成暗自高興,他心裡任選的輪錘、握釺人一個都沒拉下,全報名了,壘坎的匠工也夠了,也是目標人選,尤其是王致信、郭聚金二人,更是壘坎行家,無論坎縫多大多深,他們從再遠的地方找回的圓石、條石塞進坎縫都恰如其分,想到這,便心滿意足地說道:「大家做活時長些眼色,腳底利落,手下麻利,注意安全,剩餘的人挖土、擔土,我裝藥點炮。」

門外靠著門框一直沒哼氣的程永坤大聲說道:「田成叔,好好當你的隊長,我專門回來裝藥點炮呢!」

這個把田成叫叔的人比田成大幾歲,但輩分低。屋裡的人聽見了程永坤的聲音都高興的問道:「永坤,啥時回來的?」

「咋這巧的,媳婦、娃都回來了麼?」

中等身材,歲月早早地劃滿了皺紋的臉龐,更顯得過早衰老的程永坤笑著解釋道:「媳婦、娃都沒回來,我給媳婦說好了,忙前不回去,割麥子一定回去,我也是人走了心沒走,心慌得睡不著,就是想趁割麥前在咱這再出把力呢。」

程有良聽見了門宗侄兒永坤的聲音,也喜滋滋地走出門,看見了月光下的門宗侄兒問道:「你回屋去了麼?」

「二爸,我後晌回屋了,見過我媽了,還吃了我媽打的攪團。」

屋內又有社員開玩笑地問永坤:「這回你媽沒說漿水菜還沒酸呢?」

永坤笑著說道:「這回是我媽專門留了些,都酸過了。」

其實程有良心裡最捨不得永坤進了寡婦門,當了後爸,永坤他爸早年得病亡故,他媽愛叨叨,又太吝嗇仔細,傳統的封建意識根深蒂固地束縛住了那張婆婆嘴,整天作踐永坤媳婦跟誰好了,給誰笑了。狹隘的思想稍微放寬些,永坤娶的媳婦也能留住,現在三十歲的永坤捨得了兩間房,為了永義、永孝遠走他鄉,這一走就是一輩子,想到這裡,對永坤說道:「回來了就遷就些,說話綿軟些,你媽離你爸早,苦慣了,永義、永孝畢竟比你小,你媽嘮叨也是正常的。」

「二爸,我啥都知道,走了倆月,感覺走了兩年,這回做到割麥,戶口也順便就帶過去了,慢慢地就習慣了。」

其實,永坤撒謊了,他回來時月光已經陪他走了一里多路,順路見到了場房有人影晃動,才走過去僦在場房門外的,兩個月的時光讓他夜不能寐,輾轉難眠,時時刻刻都想找尋藉口回家一趟,就是山外活緊抽不開身,面對媳婦的賢惠,養女、養子的乖覺懂事,才使永坤難於開口,這回是媳婦明面上催他回來看他媽,實則是催他回來轉戶口的。

從立夏前到小滿後,社員們緊張地忙碌在河灘打炮眼、壘河堤、掏沙擔土、加寬路面,趁晌午收工時,程有良在生產隊的豬圈裡賒了一雙小豬仔,逮回屋尋找了兩條細麻繩,從小豬仔的兩前腿交叉地拴了起來,並告訴大芳她媽:「永坤回來一個月了,我給永坤說好了,抽空來腌豬呢,到時多做些飯。」

「嗯,再烙個鍋盔,永坤可憐,人常說硬當個牛犢,不當個頭手(老大),自小缺衣少穿,忍飢挨餓,養活了永義養永孝,玉蘭、秀蘭都是永坤看著出嫁的,好不容易給自己掙了個媳婦,大嫂子還見不得媳婦,這會永坤進寡婦門了,她舒心了。」

程永坤用牙齒咬著剃頭刀,一手抓住小豬的左後腿,提起來將小豬仰著身,左腳踩往小豬的右後腿,右腳踩住小豬的右邊脖子上,右手取下嘴唇咬的剃頭刀,在小豬的肚皮下兩公分處割開了一公分大的小口,使勁擠壓出一兩重的血肉塊,然後提起小豬的後腿放跑了小豬,又用同樣的方法割下了另一個小豬的睪丸,提起後腿擠出了小豬的尿水。前後也就二十多分鐘。程有良始終沒插上手,笑眯眯地看著永坤腌完兩個小豬。

村路也是一條通往秦嶺的必經之路,沿途有所小學校,村落,新辦的縣水泥廠,附近還正在新建一個國營單位,河流平坦,路面狹窄,最寬的路段也只能行駛一輛馬車,所以稱它馬路,為了爭取時間能見到汽車,山村裡社員們白天打眼放炮、壘石坎,晚上熬夜擔土,每個熬夜的社員能掙得公社救濟的一個八五粉的槓子饃,為了能吃到這個槓子饃,十四五歲的學生都參加夜戰了。

僅僅一個多月,樹梢已經隱隱約約地傳來了候鳥算黃算割的聲音,程永坤在大隊開了遷移戶口的介紹信,捏在手裡來到程有良的屋裡,程有良給舀了一碗稀飯,取了兩個苞谷面飥飥,永坤沒客氣吃了飯,告訴有良:「二爸,再過幾天,我就走了,今是最後一回來咱屋,以後我就不來了,明年逮豬就另尋人割蛋。」

「永坤,勤回來麼,還能不回來了,麥子割了忙罷把媳婦引回來住幾天。」

「二爸,回來沒地方,等以後永孝蓋了房再說,我給田成叔也打過招呼了,掙的工分計給永孝,我媽和永孝攪一個勺把哩,我怕走時見不了你和田成叔。」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永坤晌午在永義屋吃了飯,順便和他媽,永義永孝說了聲,傍晚收工直接就回去了,後晌五點永坤就裝完十六個炮眼的炸藥,定向裝置了雷管導火線,他詳細地逐一檢查,即時撤離社員,和往常一樣沒有放鬆任何一處危險係數,小心翼翼依次點燃十六炮後,及時跑離現場。永坤膽大心細有經驗是大家公認的,所以裝置炸藥、雷管、點炮非他莫屬。十五分鐘後,炮聲震耳欲聾,人們數得清清楚楚,炮響了十五聲,啞了一炮,社員們焦急地等待著,二十分鐘過去了,還沒有響聲,永坤鬼使神差地向炮場走去,他要看個究竟,當他走近炮眼時,一聲巨響,石頭飛向天空,永坤也隨著炸碎的石頭飛得無影無蹤,那一刻,空氣凝固在火藥味的瀰漫中,凝固在社員們滯呆的思緒中,幾分鐘過後,程有良、田成和社員們在「不得了、不得了」的狂喊聲中醒悟了,他們不顧一切地沖向亂石灘,尋找永坤的下落。程有良跑得最遠,在距離炮響幾十米外的河灘發現了永坤血肉模糊的軀身,右臂不知去向,殷紅的鮮血順著石頭的空間流向大河,染紅了石頭,染紅了河水,田成顫抖著雙腿,從十幾步遠的石頭堆里找到了永坤的右臂,永坤穿的舊襖也被巨大的沙卷石撕成碎片,程有良抱著永坤血肉模糊的軀身,田成把永坤的斷臂嘗試著連接在肩膀頭,他二人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叫了兩聲:「永坤,永坤!」

永義、永孝和眾多社員看到慘不忍睹的永坤,束手無策地哭成了一片。按照傳統的習俗,永坤落了個沒好死,不能進屋,就地在河岸用十來根木椽搭了一個簡易的靈棚,赤腳醫生永禮流著眼淚給堂哥用針線將斷臂、殘腿連接。田成派人給寡婦報了喪,寡婦帶著十多歲的女兒、七八歲的兒子圍在永坤的遺體旁,用顫抖的手撫摸著永坤,止不住的眼淚像溪水一樣順著消瘦的臉頰流淌,一聲聲永坤叫得更讓人流下了悽慘和同情的眼淚。

田成和程有良忙於永坤的喪事,聰賢和隊里幾個婦女接待了永坤媳婦,永坤媳婦對著聰賢和周圍的婦女哭訴道:「永坤已經是第三任丈夫了,第一任丈夫讓窯土捂了,第二任丈夫用推車推的糞上塬連車帶人翻下塬底摔死了。女兒是第一個丈夫的,兒子是第二個丈夫的,永坤人好,對倆娃視如己出,走時商量麥忙前轉回戶口,秋忙就能名正言順地送倆娃上學了,原以為永坤能和我能相伴到老,誰料想才三個月又天人永隔。」那媳婦訴完哭得泣不成聲,惹得眾媳婦們也悲痛欲絕。永坤他媽也在哭聲中數落道:「好苦命的兒啊,我娃吃了掃帚星的虧了!」

悲痛中的鄉黨、門宗人誰又忍心數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永坤他媽。

社員們用悲痛的眼淚詮釋了一個本不該凋謝的生命,以各種方式和心情對永坤哭訴著、念叨著,不同的懺悔,不同的音調都阻擋不了黃泉路口的永別。永坤就這麼年輕輕地被黃土捂蓋了。這個不被社員們稱為英雄只能稱作老好人的年輕生命,定格在亂石堆積的河岸邊,定格在他熱愛的這片家鄉的土地上。永坤厚道、勤勞的品質給這片看似貧瘠卻即將富裕的土地留下了永久的念想。

【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陝西西安人,於一九七八年畢業於太乙宮中學,以耕農、養殖為生,更愛文學,喜歡用筆寫方式向讀者傳遞善良,傳遞親身體會過的人間美德,歌頌祖國的大好河山,對生活抱以崇高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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