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高鶚為何對襲人大加嘲諷?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女人

2023-12-19     少讀紅樓

原標題:《紅樓夢》:高鶚為何對襲人大加嘲諷?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女人

高鶚續《紅樓夢》寫到襲人改嫁蔣玉菡的時候,用了清代鄧漢儀《題息夫人廟》里的兩句詩對襲人加以貶低和嘲笑,這兩句詩是: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記得十六七歲的時候讀高鶚續紅樓至此處,總是感覺高鶚的一支筆對襲人的描寫太狠毒了些,仿佛賈府敗落,寶玉流落街頭,襲人就非要立刻死去,才稱了他的心似的。

向來讀紅樓的人,對於襲人討厭的居多,不但今天的讀者如是,就是晚清的那些評論家們也不例外,說到襲人,統統大罵,唯一例外的大概只有護花主人王雪香,一心要保護花襲人。

大家討厭襲人,當然是一廂情願認為如果沒有襲人從中使絆作梗,晴雯就不會枉死,黛玉也會順理成章嫁給賈寶玉。其實,性格決定命運,如果沒有襲人,以晴雯的性格、黛玉的處境,她們心裡的願望要想實現也難。

《紅樓夢》前八十回寫襲人,最讓人同情的是第三十和三十一回,這兩回寫襲人無端挨了寶玉窩心腳,又羞又氣又疼,夜裡竟至咳出鮮血來,小說里寫襲人的一段心理活動,讀來最是傷感:

話說襲人見了自己吐的鮮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想到此言,不覺將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眼中不覺滴下淚來。

年少時讀至此處,不覺為之心下惻然。小說里的襲人,出身貧寒之家,確實有一些為著個人利益打算的所謂小奸小惡,但是如果我們從人性的角度出發,未嘗不可以給予一定程度的理解與包容。

和普通讀者的對於襲人憤恨至極必欲除之而後快以及續作者高鶚對於襲人極盡嘲諷之能事相比,脂批里的一句「花襲人有始有終」,讓我們看到了原作者對於襲人忠於舊主品行的高度讚美。

白璧微瑕,瑕不掩瑜,原作者對於襲人,還是以同情和讚美的筆墨來加以描寫的,畢竟,在我國古代,嫁給一個戲子,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更何況,襲人後來還與蔣玉菡一道接濟落難中的賈寶玉。知恩圖報的襲人,到底也還是和小紅、劉姥姥是一類人。

如果《紅樓夢》是完璧的話,如果沒有高鶚續寫的後四十回,在八十回後尤其是賈府敗落後,原作者給我們呈現出的襲人必定有另一番光彩奪目的表現,一如八十回後的劉姥姥小紅茜雪等人。

為何在八十回後高鶚一定要對襲人大加嘲諷呢?這或許和高鶚早年特殊複雜的感情生活經歷有關。高鶚年少時節喜冶遊、好飲酒,行為放蕩,對於儒家禮教那一套,和小說里的賈寶玉一樣,有厭惡和叛逆之心,後來人到中年,幡然悔悟,開始熱衷仕進,卻屢試不第,一度離京給人做幕僚和私塾先生,和蒲松齡有一樣的生活經歷。在此期間,高鶚曾有一妾名喚畹君,畹君為高鶚育有子女。

公元1781年,高鶚的父親以及原配妻子都在這一年相繼去世。此時,畹君的孩子、高鶚髮妻的孩子,還有婆婆的日常飲食起居,都由畹君一人獨自操持。長年奔波在外的高鶚,除了給家裡掙來生活費,餘外的一切家務繁難,都由畹君一人承擔,孩子太小,婆婆又太老,畹君的辛苦可想而知。

可是,家庭負擔極重,丈夫又是個苦命的打工人,沒有功名在身,畹君為何卻願意留在高家受苦受累呢?因為畹君出身風塵,又是妾室,她之所以選擇留在高家,一則因為當初與高鶚結合,本就是出於真愛,二則高鶚髮妻已死,畹君擔起主母之責,自為地位穩固,她一心想的是,與高鶚從此夫唱婦隨,恩愛到老。

豈知,高家多少有點家底,高鶚的母親一再要求兒子續娶,對這個家中卑微小妾是完全看不上的,對她的辛勞付出自然也是熟視無睹。

此時,傷透了心的畹君執意求去,即使不要孩子,也要離開高家,後來的結果是,母命難違,1785年高鶚續弦,畹君離開高家。續娶的女子,一說就是詩人張問陶之妹張筠。張問陶與高鶚後來同為順天鄉試同年舉人,我們今天認為《紅樓夢》後四十回是高鶚所續,也是來自於張問陶的《贈高蘭墅鶚同年》的一句詩註:「傳奇《紅樓夢》80回後,俱蘭墅所補。」

一說高鶚續娶的女子另有其人,並非才女張筠,因為張問陶在《朝議公行述》里明確寫道:「女二人,長適湖州太學生潘本侃,次適漢軍高揚曾。」這裡說高揚曾才是張筠的丈夫。

高鶚續娶,畹君離開高家之後,高鶚感受到了類似於陸遊與唐婉的愛情悲劇,於是為畹君愴然寫下一闋《惜余春慢》:

春色闌珊,東風漂泊,忍見名花無主。釵頭鳳拆,鏡里鸞孤,誰畫小奩眉嫵?曾說前生後生,梵唄清禪,共誰揮塵?恰盈盈剛有,半窗燈火,照人淒楚。

那便粥鼓鍾魚,妙蓮台畔,領取蒲團花雨?蘭芽忒小,萱草都衰,擔盡一身甘苦。漫恨天心不平,從古佳人,總歸黃土。更饒伊槌破虛空,也只問天無語。

詞里「名花」暗指畹君出身風塵,「釵頭鳳拆」句用陸遊唐婉之典,暗說因為母親之故,夫妻被活活拆散,「蘭芽」說明畹君在高家育有嬰孩,「萱草」句明說母親已年邁衰老,「擔盡一身甘苦」,更是畹君在高家數年辛勞的真實寫照。

1785年高鶚續娶後,第二年又曾去往邊疆作幕僚。這一年高鶚再次參加鄉試,依然落第,第二年,續娶的妻子又一病而亡。

人說否極泰來,於高鶚真是如此。1788年秋,高鶚得中順天府鄉試舉人。高鶚中舉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和畹君相見,此時,他們已經分別三年,與畹君再相見,高鶚只覺如夢如幻:「不見畹君三年矣。戊申秋雋,把晤燈前,渾疑夢幻。歸來欲作數語,輒怔忡而止。十月旬日,燈下獨酌,忍酸制此,不復計工拙也。」

然而,此時畹君已再入風塵,一說出家為尼(「梵唄清禪」句可證,張愛玲非之),縱然他們彼此有再多的情愫,他們的感情已經如碎裂了的青花瓷,那裂痕是再也彌補不了了,更何況,如今,他是舉人,她是風塵女,他們再也不可能回到當初了。

他沒有辦法要求他的畹君不計名分、不問甘苦、不憚勞累,夜以繼日為他高家生兒育女、忍辱負重、做牛做馬,於是,便只能用手中的一支筆,將有始有終的改嫁蔣玉菡的花襲人大加嘲諷了。

得意時,你紅袖添香;失意時,你做牛做馬;落魄時,你從一而終。

在讀書人高鶚的心裡,大約只有這樣的女子才合他的心意。於他而言,畹君是不合格的,襲人更是應該被大加嘲諷的。

參考資料:張愛玲 《紅樓夢魘》

作者:午夢堂主,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3511c7faabff1ee3921bea602d120dc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