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蕭峰和酒

2020-03-20     風舞鷹翎


酒,於世人來講,是忘情水,是穿腸藥,是離愁湯。

金庸先生筆下的大俠,有喜愛飲酒的,也有不飲酒的。喜愛飲酒者,令狐沖當為翹楚。他不只喝酒,還愛品酒,用現在的話說,酒類知識齊全。可惜,愛喝酒、會品酒的令狐沖,只要抱起酒罈子,就是一個俗人:被小師妹甩掉了喝,被旁人誤解了喝,心情鬱悶了喝,遇到性情相投之人,哪怕是田伯光這樣聲名狼藉的人物,也是要醉上一場。這喝完酒吹牛、撒酒瘋、擺可憐之類的舉動,讓令狐沖難成真正的「大俠」,終究是個以歸隱江湖為己任的風流浪子。

不飲酒的大俠,郭靖為最。按照常理說來,郭靖生長在草原,應該是個能喝酒的、愛喝酒的。可是,我們在閱讀郭靖的生命軌跡時,很少看見他有喝酒的舉動,偶爾為之,亦是一筆帶過。最應該好酒的郭靖,不好酒,本該不為人所喜,可郭靖反而最終成為了震鑠古今的大英雄,為國為民的大俠,讓人忘卻了江湖大俠應該有「喝酒」這樣的標準配置,足見金庸先生的妙筆生花。

不喝酒的郭靖,有些過於呆板。若不是有機靈聰敏的黃蓉,風華絕代的五絕等人來陪襯,恐怕《射鵰英雄傳》也成不了氣候。如此說來,黃蓉等人便是郭靖的酒,不用喝進肚子裡,只需敲開酒罈口子上的泥封,便是滿屋皆香。


到了蕭峰這裡,酒便有了靈魂。

於蕭峰而言,酒便是水,是生命所渴,是日常所需,喝上二三斤,也僅僅是「稍具意思」而已。

蕭峰自幼師從少林、丐幫,年紀輕輕便崛起江湖,執掌丐幫,闖下了「北喬峰、南慕容」偌大的名頭。適時,少林為江湖第一大派,丐幫為江湖第一大幫,蕭峰這天下第一的名號,想不要都不成。

既然是天下第一,蕭峰就得什麼都天下第一。武功必須卓絕,心胸必須寬廣,處事必須豪邁,喝酒也必須能喝。從書中看來,蕭峰喝酒似乎不怎麼挑剔,只要是酒,他便能喝下,這樣一來,可能還要給他加上一條「布衣、王侯皆平等」的世界觀。

蕭峰喝酒是不看品牌的,也沒有那些什麼酒配何樣杯子的繁瑣。所以他交朋友也是不看出身的,無論是對待虛竹這樣的小和尚,還是對待段譽、耶律洪基這樣的王侯將相,都能夠一視同仁,只需你品性純良或者性情豪邁,喝上一頓,便是兄弟、朋友。

表面看來,蕭峰以酒觀人品似有不妥,可這正是他的老練之處。江湖上廝混,再好的漢子也會變得油滑、老於世故,蕭峰名滿天下,怎可能在一餐時間看出對方的真實姿態?怕是想與他相交的人,都會擺出一副豪邁之氣,來個真假英雄難辨。俗話說,大酒過後見人性。既然蕭峰自己千杯不醉,那就和對方一直喝下去,直到對方顯露出真性情方才作罷。

段譽和蕭峰喝酒,用了點小伎倆,可他事後坦然承認,仍不失大丈夫所為,被蕭峰引為知己。虛竹在眾人圍攻蕭峰之時,挺身而出,與眾兄弟一齊痛飲,雖然他和蕭峰從未謀面,但有了這份擔當,蕭峰也是真心佩服。

至於耶律洪基,本是遼國帝王,品性純良就不要苛求,能夠有些許豪邁,也值得蕭峰一交。對於此段情義,蕭峰並無過分苛求,他回到遼國,圖的是個身份認同,心中對宋遼之間情感上的認可還是矛盾的。這種矛盾,也讓他在遼國任南院大王之時,喝不上一頓痛快酒,只好和他的十八個護衛時不時來場痛飲,找找江湖的快意。

如此說來,蕭峰不挑酒也是有緣由的。他喝酒,是為了讓熱血涌動,不被那些所謂瑤池玉釀濁了心,污了身。所以,蕭峰只能做英雄,只可為大俠,當不了「南院大王」。也正是這種心態,令本以跳出江湖紛擾的蕭峰,又回到了江湖之中。

蕭峰生來就是江湖人,喝的也只能是江湖酒。


既然喝的是江湖酒,蕭峰就躲不開江湖愁。

說來可笑,蕭峰的愁,是因為一個虛榮的女子引起的。康敏身為丐幫副幫主之妻,愛上了蕭峰,或者說愛上了幫主蕭峰,求而不得之後,便想親手毀了他。有關蕭峰的身世被丐幫中人揭開,蕭峰從赫赫威名的中原大俠,變成了遼國貴族之後。因為宋遼的敵對關係,蕭峰在中原是待不下去了,可是他不甘心,偏要找到真實的答案,由此掀起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

其實,真實的答案就擺在眼前,蕭峰如此精明能幹之人,緣何不信?是因為,那些平日裡和他稱兄道弟、共同禦敵的丐幫人士們,轉眼間變了態度,讓蕭峰一瞬間迷了眼,懵了心,從來沒有醉過酒的蕭峰,一口未喝,反而醉了。

蕭峰從未敗倒在酒桌之上,卻敗在了人心之下。和丐幫中人十幾年相處,蕭峰自問做到了一個幫主所能做到的極致,丐幫由他一時在江湖上風頭無兩,丐幫弟子因他團結非常,丐幫的俠義也是有目共睹。蕭峰本以為,即便是他的身份真的存疑,也不會讓深受他恩典的丐幫一夜倒戈,可沒有想到,沒有用一夜,幾個人,幾句話,就把他推下神壇,摔得生疼。

偏偏這樣的背叛,還被冠以「宋遼大義」,讓背叛之人心安理得。

蕭峰在尋找「帶頭大哥」的路上,在聚賢莊喝了一次大酒。故交舊友一個個上前與蕭峰喝斷交酒,那一碗碗的酒,如毒藥般撕碎了蕭峰的心,一點點抹殺了他往日的驕傲。酒到杯乾,摔碗碎裂,蕭峰醉了。

醉了的蕭峰,再無顧忌,聚賢莊上慘烈異常。幸好,他還有著最後一絲清明,在心冷、意絕之下,欲以死了帳。散落一地的空酒罈,裝不下蕭峰破碎的心。

酒宴萬場,未曾一醉的大俠蕭峰,醉倒在所謂「俠義」之中;縱橫江湖,未嘗一敗的幫主蕭峰,敗給了江湖。


蕭峰困頓江湖時,除了酒,還有阿朱,還有他們之間「塞外牧牛放羊」的約定。可惜,塞外牛羊空許約,阿朱最終還是離開了他。

相逢終究夢一場,阿朱去世後,蕭峰只剩下了酒。大俠終究是大俠,蕭峰心中無限的傷痛,並沒有讓他爛醉如泥,而是行走塞外,回到了流淌在他血液中的廣闊天地間。

寒風,烈酒,草原;金戈,鐵馬,熱血。這本是最適合蕭峰的天地,他本也可以在這裡和心中的阿朱一起,安靜的活下去。

可蕭峰是大俠,是英雄,不管走到哪裡,都是最令人矚目的焦點。在完顏部落,在大遼帳前,蕭峰無處遁形,他還想做些事情,為宋國為遼國做些事情。

大俠的酒,喝不安穩;英雄的酒,註定悲烈。

蕭峰在遼國侵宋的最後關頭,以斷箭自戕而亡,拯救了無數生靈,堪稱壯烈。只是,愛喝酒的他,沒能在生命即將終結時喝上一口,讓人唏噓遺憾。可轉念想來,也許蕭峰已經不想再喝了,中原的酒,讓他品出了江湖的齷齪;草原的酒,讓他見識了人性的無情;而那些可以逍遙喝酒的日子,已經成為了過去。蕭峰累了,他不想在宋遼的矛盾中生活,不想在大俠的責任下寢食難安。

蕭峰要去尋找自己的角落,在那裡,有一個懂他的姑娘,在小火爐邊燙著一壺老酒,不烈,甚至有點平淡,可一旦入口,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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