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俺們村的張淑蘭

2020-04-11   內刊主編

 

 

  常常回想起我們村裡的的張淑蘭。她是我家對門四嬸家的兩個叔伯妹妹的名字,比我小一、兩歲,平日裡經常和我一起玩兒。

  張淑蘭是我的叔伯姐姐,她雖然比我大了五歲,但和我在小學同過學。

  去年春節回老家看望大哥時,聽大哥說,張淑蘭改嫁給了一個從台灣回到家鄉安度晚年的老頭兒。

  張淑蘭的男人是在九五年春天得了肝癌去世的。

  那天,我們說起了許多關於張淑蘭的故事。

  在我老家張家窪村,張淑蘭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

  本來,張淑蘭的故事都發生在那個特殊年代,可誰也沒想到她步入晚年之後,又會製造出一個讓村人津津樂道的故事——那老頭兒不但是歸鄉的地主後人,和張淑蘭當年的形象格格不入,而且,還比她大了整整十八歲。

  

  我最後一次見到張淑蘭,大概是九七年秋天吧。

  那天,我陪著妻子逛商店,在五龍城的大街上遇到了張淑蘭。

  我把她介紹給妻子說,這是咱一個村的姐姐,也是我的老同學。

  妻子含含糊糊叫了張淑蘭一聲姐後,就有點失了禮貌那般盯著張淑蘭的臉細細看起來。

  等和張淑蘭告了別,看著她走向大街旁的一家美容店後,我就埋怨妻子,說,你怎麼能那樣不轉眼珠兒地看人?

  妻子說,我覺著她不像你同學。

  怎麼不像?我問妻子。

  她年齡太大了。妻子說。

  我說,那當然,她比我大五歲呢。

  妻子還是不信,說,同班同學能大那麼多?你看看她那張臉,都成了核桃了。

  仔細算算,九七年的張淑蘭,已經是四十六歲的女人啦。

  我有點反感妻子談論張淑蘭的口氣,當即對她說,你懂個屁!那會兒農村人家窮,女孩子十幾歲才上學的多的是。

  

  不錯,張淑蘭和我們一起走進張家家廟的那天,已經是十三歲了。(我們農村人習慣說虛歲)

  那是一九六四年的夏天。

  村子裡派人把我們家廟的牌牌位位點上火燒了。

  本來,家譜也要燒的,卻不知被哪個膽大的人半夜裡偷走了。

  家廟一共有六間正房和東西各兩間的廂房,正房的西三間作了二年級和四年級的教室,正房的東三間作了我們一年級和三年級的教室,西廂房住了校長王人侃,東廂房住了老師周扒皮。(忘了這個老師的名字了,「周扒皮」是高年級同學給他起的外號。)

  周老師出身地主家庭,脾氣有點大,很愛處罰學生,所以,我們和高年級的同學都恨他。

  入學沒幾天,張淑蘭就成了新聞人物。

  我們一年級和四年級同占一個教室,一年級在前,四年級在後。

  張淑蘭的個頭比那些四年級的同學還高,周扒皮怕她擋住了那些大同學 ,就破例安排她和四年級的幾個男同學混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夏天裡有午睡,王人侃和周扒皮知道大家都調皮搗蛋不愛午睡,便強迫大家吃了午飯後,都到學校里學習午睡。

  這就出了張淑蘭的故事。

  午睡的「床」有兩種,一是課桌,二是泥地。

  四年級的課桌是家廟過去用來供養祖宗的條山,(一種長長的桌子)一年級的課桌是同學們從家裡帶的杌子。

  那些杌子大小各異凹凸不平,作了床,便不受歡迎,於是,我們大都在泥地上鋪了爹媽給的麥草苫,躺在上面閉著眼睛裝睡。

  那些條山就不同了,不單單平整寬闊,而且,因為上面擺過老祖宗的牌位,便有了一種威風。所以呢,每每到了午睡的時候,四年級的同學就愛吵架,為了搶睡條山吵架。

  最後一排的大同學吵得最凶,往往的就動起了手腳。

  張淑蘭不但個子高,而且力氣大,於是,不管她到校的時間早晚,她總能睡到條山上。

  有一個中午,四年級的三個睡在泥地上的大同學從麥草苫上拆下了一根麥秸草,掐頭去尾,叼在嘴裡,趁著張淑蘭仰著身子睡過去的時候,悄悄地把麥秸草插到她辮繩兒上,等她醒來時發現不對勁兒,一骨碌爬起身來,從頭上薅下麥秸草,揪住了那個四年級的同學,啪——啪,就給了他兩個大耳刮子。

  另外兩個上前幫忙,張淑蘭就像發了瘋,呲牙咧嘴,拳打腳踢,沒幾下子,就打得他們竄出了教室。

    張淑蘭從此在我們東教室里成了大姐大,除去周扒皮,她誰也不怕。

  那個四年級的同學則不但得了個「吹手」的外號,而且,從那以後 ,常常受到周扒皮的調理,周扒皮一把他叫到講台上,同學們就交頭接耳說,吹手又要倒霉啦。

  果然,周扒皮擎起竹板子,啪啪啪的就開始揍吹手,那聲音自然的比張淑蘭扇他的耳光還響亮。

  張淑蘭的學習不好,我記得剛入學的時候背誦aoeiuv,她背了好幾天也背不過,後來的「日月水火山石田土」等等默寫也是亂七八糟。

  再後來,周扒皮為了她的愚笨,常在放學的時候把她叫到東廂房給她吃小灶兒。

  每次走進家廟的東廂房,張淑蘭都羞得面紅耳赤,全沒了在我們面前的那股威風。

  

  記不清是哪年了,只記得是一個冬天裡,全村的大街小巷突然地貼滿了牆報。

  村裡的大人也不幹活了,整天開會。

  開會的時候,是我們小孩子的好日子,因為我們不用上課了,我們可以和大人們一起在家廟的大院子裡喊口號,還能夠看到許多大人吵架掄拳頭。

  那些口號好喊得很,比那些長長的課文更能引起我們的興趣。

 學校基本不上課了。校園靜靜的,校園裡那棵死了的老柏樹直直的很高,樹半腰以上,有許多粗粗細細長長短短的枯枝兒。

  春暖花開了,燕子從南方飛回我們張家窪,它們除去忙著在家廟和村裡其它房子的屋檐下修窩壘窩養兒育女外,還愛蹲在那棵死柏樹的枯枝上瞎嘰喳。

  我們小學的鐵鐘就掛在那棵老柏樹的一根枯枝上。

  學校上課不規律,張淑蘭學習成績也不好,她選擇了休學,參加村裡的各種活動,表現很出色,在村子裡專職抓生產,成了一位名氣不小的村官,後來,她還當了我們張家窪小學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