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和晴雯誰更好?世人多褒晴貶襲,為何脂硯齋卻褒襲貶晴?

2023-06-09     少讀紅樓

原標題:襲人和晴雯誰更好?世人多褒晴貶襲,為何脂硯齋卻褒襲貶晴?

優秀的文學作品,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世間百態,很容易讓身處紅塵中的讀者有代入感,不自覺地扮演其中某個或多個角色,與他們一起歡笑,一起哭泣,那些其實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一切,仿佛都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人生經歷。

《紅樓夢》中,紅粉無數,佳麗萬千,每一位讀者應該都會各有取捨,但相信性格鮮明、容貌出眾、伶牙俐齒的晴雯會是眾多紅迷朋友十分喜愛的夢中人形象。她悲慘的夭亡,以及賈寶玉為她杜撰的催人淚下的《芙蓉誄》,更是為她贏得同情票無數。

但是,「深知擬書底里」的脂硯齋對她卻不無負面的評價,如「晴卿不及襲卿遠矣」(第八回)、「寫晴雯之疑忌,亦為下文跌扇角口等文伏脈,卻又輕輕抹去。正見此時都在幼時,雖微露其疑忌,見得人各稟天真之性,善惡不一,往後漸大漸生心矣。」(第二十回),與她對襲人不吝溢美之詞形成鮮明的反差。

個人品讀脂評本深有體會,那些事關文本立意大旨的批語往往欲言又止、點到即止,有些甚至看起來莫名其妙,但是,意會到其中的深意,就會發現石破天驚的「甄士隱」,這些批語絕對不是「不知擬書底里」的局外人所能作出來的,因此,千萬不要輕易嘗試挑戰脂批的權威性。《「行」走紅樓》系列拙文關於襲人的部分,已經論證了,確實如脂批所云,花襲人當得起「花氣襲人知晝暖」之詩句。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紅樓夢》。每個讀者的心中,也自有一個自己的晴雯和襲人。從我有限的閱讀量來看,對待襲人,似乎貶遠遠多於褒,與對待晴雯褒遠遠大於貶,也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那麼,是什麼原因造成我們的認知與脂批大相逕庭?「晴卿不及襲卿遠矣」的原因在哪裡呢?

用「大旨談情」的「賈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隱」之文本,「表里皆有喻」,如雙面風月鑒一樣。之所以我們的認知與脂批大相逕庭,是因為我們並不習慣閱讀具有所謂正反兩面的獨特文本,我們只會見到滿紙流情的風月寶鑑正面,而風月寶鑑背面恰恰處於我們通常習慣的閱讀視覺的盲區,我們看不見,但「深知擬書底里」的脂硯齋「看見」了。

作者在家族百年繁華落盡之後,借「一番夢幻」回望百年滄桑風雲,其中既藝術再現了家族的盛衰史,又暗喻了清王朝的興亡史。在此基礎上,作者還反思了其中的得與失、利與害,並提出了智慧解決之道。

作為「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脂批)的正統之象徵一一秦可卿(胤礽),他的人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悲劇一一政治上高開低走,「登高跌重」,最後連人身自由都失去。即使遠離了政治中心舞台,回歸世俗生活,也不得善終,被迫在「一座高樓上懸樑自盡」。

胤礽的夢中化身秦可卿「語語見道,句句傷心」(脂批)的魂托,其中蘊含了古老的處常之道一一「耕讀傳家遠,詩書濟世長」之智慧。當然,這其實是繁華落盡之後,作者在自己和家族慘痛經歷的基礎上,結合自己的超凡智慧,給出的獨到而又深刻的解決之道。

顯然,作者有所取捨,對跌宕起伏的政治人生持否定態度,而對平凡安穩的世俗生活持積極的態度。因此,正如第五回脂批所云,「是作者秉刀斧之筆,具菩薩之心,撰成此書」,紅樓文本在「大旨談情」的正面之下,還是一部恢弘壯闊的社會與政治之史詩、一部「不獨破愁醒盹且有大益」(第一回脂批)的處世智慧之聖典。當然,這一切只存在於「甄士隱」之風月寶鑑背面,我們必須探究我們肉眼所能看到的「大旨談情」的「賈雨村言」之隱寓,才能「心傳神會」。

作為「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秦可卿只是這部浩繁巨著中的匆匆過客,但卻是文本中最大的「甄士隱」之一,而寶黛釵作為通部書中最重要的三個夢中人,他們之間的三角關係,就是最重要的「甄士隱」、「大旨談情」的「賈雨村言」,沒有之一。

入了「薄命司」的秦可卿所謂的「兼美」中,既有釵,又有黛,因此,「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的釵黛,也同入「薄命司」。脂批指出,秦可卿之乳名兼美「蓋指薛林而言也」,而秦可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因此,在太虛幻境中「兼美」於秦可卿的釵黛,還是諸芳之冠。

從風月寶鑑正面看,作為兩個鮮活的藝術形象,「黛玉寶釵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纖柳,各極其妙者」(第五回脂批),「世人性分甘苦不同,目中各有所取」(第五回脂批),作者也沒有褒釵貶黛之意或貶釵褒黛之意。

但是,在風月寶鑑背面,「兼美」於秦可卿的釵黛卻各有隱喻一一黛玉的前世今生與「密」密切相關,「密「作為胤礽的諡號,具有政治意涵,而她的別號「瀟湘妃子」,是亡國之典,與她一生的淚水相對應,同樣具有政治意涵,因此,林黛玉隱喻秦可卿的家國政治部分;服用「冷香丸」的寶釵,是秦可卿魂托的耕讀智慧的忠實踐行者。「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她,安分從時,又不失「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之壯志,是文本中集生活智慧之大成者,因此,寶釵隱喻秦可卿的世俗生活部分。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是「作者自己形容」(脂批),他們的幻像一一癩僧跛道也可稱是作者的化身,「通部書中,假借癩僧、跛道二人,點明迷情幻海中有數之人也」(第三回脂批)。作者對跌宕起伏的政冶人生持否定態度,而對平凡安穩的世俗生活持積極的態度。因此,他的化身之一一一癩僧說,黛玉之病,「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這意味著「惟寶玉是更不可見之人」(脂批)。不僅如此,癩僧跛道還讓林黛玉既無「冷香丸」,又無與「通靈寶玉」相配之物,只有用一生朦朧淚眼與寶玉相對。

與此相反,癩僧送的、鏨於薛寶釵所佩戴的金纓絡上的「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與癩僧鐫刻於"通靈寶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壽恆昌」是「一對兒」。寶釵服用的「冷香丸」,藥方和藥引子也是來自於癩僧。其實,「冷香丸」與「通靈寶玉」寓意相通,也是「一對兒」。賈寶玉在「情」里感悟,也在「情」里成長,最終將成為「情不情」的情僧,即達到「除邪祟、療冤疾、知禍福」(癩僧鐫刻於其上)的「通靈寶玉」之境界,類似於在幻境中時隱時現的癩僧跛道。所謂的「通靈寶玉」之境界,是以入世之心出世,心中有佛,有萬民,悲天憫人,與「冷香丸」之境界一一以出世之心入世,不為物羈,不為媚俗,而自成高格,是相通的。

因此,從處世智慧而言,作者的本意就是寶釵才是最好的選擇,而黛玉不是。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寶釵「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從時,自雲守拙」,總是穩重和平,包容大度。而黛玉「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第八回李嬤嬤語)、「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第八回寶釵語)、「小性兒,行動愛惱」(第二十二回湘雲對黛玉的評價)、「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第二十七回寶釵心中的黛玉)、「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第二十七回小紅之評價),因此才有.與寶玉「較勝角口諸事皆出於顰,以及寶玉砸玉,顰兒之淚枯,種種孽障,種種憂忿」(第二十一回脂批)。

在文本主舞台一一榮國府的眾人眼中,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紅樓夢中人,「妙在全是指東擊西、打草驚蛇之筆,若看其寫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第三回脂批)。第八回脂批指出:「晴有林風,襲為釵副」,因此,在以夢幻形式呈現的文本中,晴雯與黛玉、襲人與寶釵有著神奇的聯結,而作者對於釵黛的不同人物設定,已經讓晴雯與襲人相比處於相對不利的位置,「晴卿不及襲卿遠矣」的原因就在於此。

必須指出的是,雖然「晴有林風」,但晴雯還真不是黛玉。作者原本的人物設定就是釵黛「名雖二個,人卻一身」(第四十二回回前總批),第四十二回作者讓釵黛合二為一,寶姐姐關於耕讀的一席話就消除了黛玉的所有芥蒂,兩人從此情同姐妹,甚至連趙姨娘都能以禮相待,合二為一之後的黛玉,當然也是晴雯所不能及的。

本篇拙文本中所引用的觀點大部分來自於此前的《「行」走紅樓》系列拙文,由於篇幅所限,無法一一詳細展開,也無法一一註明,敬請諒解!各位朋友,如有興趣敬請關注此前系列拙文的相關文章!特此註明!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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