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曉
文山醫療隊全體成員
文山援鄂醫療隊,39人的隊伍中有漢、壯、苗、彝、傣、哈尼、布依、黎、蒙古族9個民族,少數民族隊員占比53.85%。2月18日,他們離開文山;4月6日,他們平安回家。這,是他們在武漢一個多月的真實記錄……
未知
丨文山醫療隊的防護服上寫著雲南文山、姓名和民族,對隔離區的患者而言,這些信息充滿了力量
從18樓到16樓的電梯很快,門一開,文山援鄂醫療隊隊員、壯族護士王金芬知道自己抵達了隔離區,抬眼一看,前方有十米左右的走廊,走廊盡頭就是他們的「戰場」。她一步步向前邁進,調節著近日來因各種不確定信息所帶來的複雜感受。
對於雲南第六批援鄂醫療隊文山醫療隊的39名隊員來說,未知的感覺自2月17日接到入選通知起,到真正踏入病房時,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未知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以下簡稱「新冠肺炎」)的不確定。雖然身為醫護人員,他們能通過網絡、媒體、同行,了解到不少關於新冠肺炎的知識,但除了像苗族護士余彩夢這樣曾服務過密切接觸者的成員外,大多數人都沒有接觸過疑似病例或密切接觸者,缺少切身的感受和判斷。
未知引發了不同的情緒體驗。
隊里年齡最小的余彩夢是害怕、緊張,她在家人的安慰下才鼓起了勇氣;王金芬是興奮、激動,她想去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醫療隊護理組組長、文山玉溪二片區護士長惠素瓊是激動、擔心,特意配了一副中藥傍身;醫療組組長、壯族醫生陸宇翔是好奇,作為重症ICU醫生的他覺得應該去接觸一下這種病毒……
丨文山醫療隊成員祝武漢必勝
另一方面的未知,是因為一直沒有明確到底去哪裡援助,援助哪家醫院。
在文山醫療隊出發前,雲南已有幾批醫療隊公布了馳援地點——1月27日,雲南首批醫療隊138人馳援湖北咸寧;2月4日,第二批醫療隊102人馳援武漢江漢方艙醫院;2月12日,第三批355人再赴咸寧。
「要不去咸寧,要不去方艙。」這成了所有隊員默認的共識。
2月19日,當拿到直飛武漢的機票時,王金芬意識到目的地是武漢。而更加細心的隊員發現,在接他們回駐地酒店的大巴車上有「武漢市中心醫院」(以下簡稱「中心醫院」)的牌子,難道要去那裡?
緊張
丨武漢市中心醫院
緊張的情緒一直在疊加。
剛落地武漢,隊員們就不約而同地戴上了帽子、將手縮回衣袖內。大巴車外的街道上,雖然有亮著的路燈,卻靜得有點冷。「不要串門、不要外出」的標語,提醒著車上的人,這裡不同於文山。抵達駐地——武漢帝盛酒店,一人一間,禁止接觸,更讓情緒升級。
2月23日晚,鞋子落地。惠素瓊接到通知,「確定了是中心醫院後湖院區,16樓發熱一區。」緊張的情緒一下子竄到了頂點。
中心醫院後湖院區,距離華南海鮮市場不到兩公里,是較早接收新冠肺炎病例的醫院之一。疫情爆發初期,一名醫生一天得看1000多位病人,看病的人能從大樓里一直排到花園外。此前,該院先後有四名醫護人員犧牲,包括2月7日離世的眼科醫生李文亮。
這裡,是新冠肺炎疫情的「風暴中心」。
「有點震驚」,王金芬的感受很有代表性,「後面就開始接受了,心裏面想著既然人都已經來武漢了,擔心也沒有什麼用。」
丨王金芬身穿防護服在隔離區,她特意畫了大太陽和HelloKitty
但身體還是跟著最初的直覺感受走,其牽引力強大到超出了王金芬的控制。
3月2日,王金芬第一次進入病區,上14點到20點的班,要管8名患者。想到前幾天廣西的一名護士因低鉀暈倒在電梯,導致心臟驟停的案例,她仍是心有餘悸。當天中午,她特意吃得飽飽的,去醫院的路上有點暈車。
身高1米55,體重90多斤的王金芬,在18樓清潔區里遇到的第一個挑戰是穿戴防護服。文山醫療隊自帶的及中心醫院獲贈的防護服,尺碼多在170-175間,她穿上後得在腰部將衣服折上一道,才能合身。三層衣服、兩層手套、護目鏡、N95口罩,準備齊全,經組員彼此檢查、護士長惠素瓊檢查後,她從18樓清潔區乘坐電梯前往16樓隔離區。
對於穿脫防護服,王金芬早已熟悉。為了測驗自己的耐受力,她甚至曾在練習時穿過三個多小時,心裡是有底的。可真上戰場,還是很緊張,感覺很不一樣。「一穿上就很悶很熱,很難喘氣」「護目鏡很緊,勒得很疼」。
剛開始還好,她還能正常地向患者介紹她是來自雲南文山的醫護人員,現在由她來接管。進去一個半小時左右,她開始感覺全身出冷汗,很不舒服,太陽穴的位置很疼。恰在這時,床頭鈴響了,她趕去查看,剛到病房門口就嘔吐起來。嘔吐物堵在口罩上,沒法脫、沒法呼救、沒法呼吸。所幸同事發現了她,將她扶進電梯。
「等電梯的時候,我就感覺我的意識不清了」「後面同事和我講,在電梯裡面我倒了下去」,王金芬出現了短暫暈厥,進入緩衝區被脫完防護服和口罩後,才逐漸清醒。
剛從病房出來、在清潔區等待的惠素瓊,參與了急救,實在後怕:「如果當時她在電梯裡面暈過去的三十秒到一分鐘,沒有人在旁邊,後果不堪設想。我不敢想,你知道這種感覺嗎,真的會發抖。」
敏感
丨陸宇翔正在查房,他的防護服上寫著「滇鄂情深,雲南壯族陸宇翔」
陸宇翔也緊張過。
2月24日,作為專家組成員,他和中心醫院醫生進入隔離區交接工作。16樓發熱一區,由雲南省第六批援鄂醫療隊負責。共有床位40張,收治患者37位。第一次進病區,陸宇翔明顯非常謹慎,「平時要去摸、去看的好多地方,不確定都不敢去,比較保守。」
相較其他成員,陸宇翔在知識和經驗儲備上更為充分。長期在急診ICU工作的他,日常收治的病人中,就有不少是病毒性肺炎患者,比如SARS。療效最好的病人,從肺上全是雪花到治癒出院,只需要四五天。在他看來,新冠肺炎是由肺上炎症引發的全身功能衰竭,和其他病毒很相似。
另一個區別點,是陸宇翔對病痛的敏感。三四歲剛記事時,他就見過母親痛到在床上打滾;高中時,室友會莫名其妙地暈倒,得靠他和同學背著去醫院;再加上之後的職業訓練,敏感一直在不斷被強化。
很快,他開始在意起隔離區內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來,那是一種「想咳又咳不出來」的聲音,說明患者肺炎症狀並沒有得到有效治療。
經過幾日的觀察,陸宇翔向專家組提出霧化用藥布地奈德。此前的治療方案里已有布地奈德這種針劑對肺炎的特效藥,但用藥方式是靜脈輸液。他建議用霧化治療,讓患者將藥物深深地吸入肺部,會更有效。
丨這件防護服上繪有三七與黃鶴樓,寫著「民族團結一家親,千里馳援滇鄂情」
可問題來了,根據當時公布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七版)》,病毒有通過氣溶膠傳播的可能。霧化用藥,必然產生氣溶膠,也就意味著加大了傳染風險。
專家組反覆論證:首先病房裡的患者都是確診患者;其次病房是一個封閉空間,不存在交叉感染;再有就是醫護人員都穿戴著防護服,只要不出現職業暴露,就不會被傳染。最終決定,試一試。
專家組給一位被單獨隔離的病人做了兩天霧化,咳嗽、發熱症狀明顯好轉。再給其他患者用藥,改善效果均很明顯。
診療流程和方案正在不斷地走向正軌。參考此前援鄂醫療隊的經驗,專家組還與雲南後方的老中醫對接,採用在線問診的方式,為患者提供「一對一」的專業配方。陸宇翔解釋,中心醫院存著的中藥配方是全國通用的,針對具體病人,尤其是重症病人,他們希望治療方案可以更個體化一些,效果也會更好。
19床是一位重症患者,住院一個月,左肺全是渾水,有肺大泡、新冠肺炎、氣胸等病症。交接當天,他得依靠呼吸機呼吸。病情嚴重時,全國專家會診認為他必須要進行肺移植。後通過霧化、中醫等各種治療手段,他順利從呼吸機過渡到面罩再過渡到鼻導管,還能短時間脫氧,病情明顯好轉。
截至3月20日,發熱一區的37名患者中,有80%服用了遠程「特配」的中藥,治癒出院27人。
切換
丨余彩夢穿著防護服在隔離區工作
彭凌,30來歲,中心醫院婦產科醫生,話不多,工作利索,是中心醫院與雲南第六批援鄂醫療隊的對接人。從開設16樓的發熱一區到雲南第六批援鄂醫療隊趕來馳援,他已經堅守了一個多月。
與前期戰鬥的武漢本地醫生不同,馳援的醫生獲得了更多的人力、物力支持。雲南第六批援鄂醫療隊由大理、文山、玉溪三支隊伍組成,共有159人、帶去9噸物資。剛到武漢時,氣溫是一度,惠素瓊曾聯繫文山市衛健委,請求提供厚被褥,當天中午一點提出的請求,下午七點就被告知物資已寄出。
因為人員充足,非專家組的隊員們被合理地分為兩個梯隊,大理為第一梯隊,文山、玉溪為第二梯隊。每個梯隊輪值一周,再休息一周。工作的一周是高危作業,休息的一周則得體驗深刻的孤獨,隊員們總在兩種極端狀態中切換著。
丨余彩夢為患者胡阿姨畫了一幅畫,畫上是一家人外出遊玩,還寫著「雲南第六批醫療隊祝胡阿姨早日團聚」
對余彩夢而言,工作的一周還好,體驗過第一次進病房的緊張後,她能正常、順利地開展工作。「一開始有點難受,但是在裡面堅持堅持,還是可以的。」
但休息的一周,情緒更容易低落。27歲的余彩夢,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大娃四歲,二娃一歲九個月。習慣了吵吵嚷嚷家庭生活的她,突然安靜下來,一人置身於武漢的空房間中,孤獨就從四面八方襲來。寫日記、打電話,字裡行間充滿了她對孩子、對家人的思念與擔憂。
患者也在切換,熟悉情況的武漢醫生撤離、千里而來的雲南醫生接管,加上病痛的困擾,不免擔心、不免焦慮。焦慮到極點,就反覆按鈴、不斷抱怨。
有位年長的患者,從8點到20點,按鈴30多次;不是抱怨飯菜冷了、不夠吃,就是指責發得太慢、有味道;甚至不吃藥,不配合治療。
惠素瓊堅信以心換心,她一邊請主治醫生和對方聊天,花了半個小時傾聽對方求醫的經歷、家人生病的情況;一邊安慰護士們,「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埋怨的不是醫護人員,他埋怨的是這個病和這場遭遇。」
丨文山醫療隊成員會把發放給自己的物資送給患者,為患者調節飲食、安撫情緒
惠素瓊作為護士長,是一個貼心人、細心人。早在任命下達前幾周,她就已經在進行防護服的穿戴培訓和護理方案的設計。她告訴護士們,與往常有家人探望、有特效藥物治療的患者不同,新冠肺炎的患者被隔離在病房內,更多的是焦慮與不安。此時,心理治療與身體治療同樣重要。
王金芬在經歷過暈厥的事件後,似乎更能體察隔離區內患者的焦慮和不安。從3月4日順利返崗開始,她常常用眼睛傳遞微笑與關注,主動和患者交流、溝通,和患者聊文山、聊壯族、用壯語送祝福。
說家鄉話的不止是醫療隊隊員,相處久了,陸宇翔會聽到患者和他說武漢方言,流露著自然如水的信任感、親近感。
丨三八節時,女性醫護人員收到的紙做玫瑰花
三八婦女節這天,王金芬和當班的女性醫護人員,為每位女患者送了一朵紙做的玫瑰花,這是江岸區政府送給她們的節日禮物,但她們覺得,這花更應該送給患者。
當天晚上九點多,王金芬收整好,準備回酒店,打開手機,有一個武漢的陌生號碼。回撥過去,是她上次輪班時負責的一位75歲的老爺爺,「老爺爺,怎麼了?」「沒事沒事,我祝你節日快樂。」
別離
丨別離時,文山醫療隊成員最想說的是一句「謝謝」
文山到武漢,1683公里。2月18日到3月22日,文山醫療隊的成員經歷了兩次分離,經歷了兩次一千多公里的旅程。
第一次分離在文山。為了滿足感控要求,文山隊所有女護士都剪了寸頭,送別隊伍里,有同事陪著她們剪了短髮,有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前輩陪著她們哭,有網友留言:「武漢,東西是送你們的,不用還;但人是借你們的,要給我們一個不少的還回來。」
第二次分離在武漢。3月20日,撤離的命令下來,兩天後回滇,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此之前,中心醫院被歸入武漢市最新一批十家定點醫院,文山醫療隊員正準備大規模接收其他醫院轉過來的住院病人。陸宇翔特意給家裡打了電話,叮囑家人給他寄一些夏天的衣物。前一天,還有病人詢問惠素瓊自己要轉到哪裡去,雲南醫療隊能不能一起去。彭凌和文山隊隊員們說,再堅守一段時間的話,還可以在武漢看櫻花。
病區里還剩9位患者,均需轉到三病區,除了病情比較嚴重的19床,大多數患者再經過三五天治療即可出院。
丨患者所寫的感謝信
27床的孟阿姨最是不舍,患有輕度抑鬱症的她,在住院期間一直受到王金芬、惠素瓊的照顧,離開那天,王金芬還特意用壯語給她送上祝福,祝她早日康復,早日回家。
王金芬和惠素瓊將她送進病房,她又出來送她們,她們再將她送進病房,她再出來看著,彼此送了兩三分鐘。惠素瓊對孟阿姨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孟阿姨回:「你們拋家離子來到這裡,這不是你們應該做的。」
一句貼心話,竟讓人一時語塞。
採訪中,很多隊員都表示,自己不是英雄,只不過是多穿了一件防護服,還是在做著日常所做的工作。但被他們救治的患者深深懂得,奔赴武漢「風暴中心」的他們得承擔無數的風險與艱難。因為懂得,很多患者在醫護人員發放的心愿卡上,會先寫下祝雲南醫療隊的醫護人員早日平安回家,再寫祝自己早日與家人團聚,真正地把醫護人員放在心底。
丨患者所寫的心愿卡
3月21日,雲南省第六批援鄂醫療隊在江邊公園團建,文山醫療隊表演了《感恩的心》。這首歌是惠素瓊選的,她覺得「感恩」二字是她來漢支援的最大感受。其實這也是很多隊員的感受,感恩自己平安、感恩患者把他們放在心裡、感恩武漢市民及文山大後方的支持。
3月22日,雲南省第六批援鄂醫療隊全員順利返滇。第二天,陸宇翔在昆明收到彭凌從武漢發來的照片——武漢小公園裡的櫻花已開,一片絢爛……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特此感謝!)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03e2WnEBnkjnB-0z_CmR.html「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為你負重前行」。此次戰疫中,正是如文山醫療隊39名戰士一樣的無數醫護人員,擔起了緊張、別離、危險,為我們架起了生命的屏障,守住了健康的家園。今日君想道一聲謝謝:感謝你們的付出,感謝你們的辛苦,感謝你們能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