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姑(回憶錄)
我是靠我大姑哄抱長大起來的。她比我整整大了十二歲,當時正值「割資本主義尾巴」時期,集體的農活緊,大人們起早睡晚拚命地掙工分,抱我、哄我的事就歸她大包大攬的了。
剛過十四歲的她,就趕上大人們的個頭了。但是,不像大人們那樣粗壯圓渾。她走在鄉村那彎曲的土路上,放眼望去就像路上飄起來了一段細線似地,左右搖擺。儘管如此,一出家門她就把我駕到她的脖子上,去看電影、去觀大戲、去趕廟會······甚至涉水到河對岸的村莊看大把戲呢。一次,她趟河至中央,我感覺她那又粗又長、毛茸茸的兩根大辮子,在我的兩個腿丫子裡一步一動地揉擦,癢得我只想笑,就用我的兩隻手拽著她的兩條髮辮向上猛力一拉,大姑一個趔趄差點兒把我歪掉河水裡,嚇得我忙雙手抱住她烏黑的頭顱,瞄下腰把自己身子伏到她的後腦勺上,一動不動。這時她雙手向上,死死攥住我麻杆杆似的兩個胳膊不放。連連問我:「你還動不動?嗯,你還動不動......」此時,我的確不敢動彈了。
大姑二十歲時,嫁給了河對岸的一戶窮人家的兒子。她壓根就不嫌窮,因為娘家也是窮人。所以,窮日子過慣了也就窮習慣了的。
記得將要出嫁的前一天,她給我說:「大姑明天就要嫁人了,真捨不得離開你。」我眼巴巴地看著她含淚欲滴的大眼,用我飢瘦如柴的小手,撫摸著她那白裡透紅的臉頰。「要不讓你當我的『把轎娃』,明天和我一起去隔河你將來的姑父家,咋樣呢?」「不去!」我乾脆利落地回答了她。「明天的宴席可有肉皮子吃呢,你不經常念叨著要吃肉皮子嗎?」「好去!」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了她。
當我上中學的時候,大姑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她忙著伺候孩子和做家務事,很少回娘家。一個春光明媚的春天,她在鎮子上趕集回到小河的渡口處,剛好遇見我帶領全班同學(我時任班長)坐在河岸上,觀河景寫篇有關小河春色的作文。她不由分說地強拉我上了渡船,並且一邊攥緊我的手腕,一邊對船老闆說:「快開船......」。船老闆的竹篙一篙下水,就把渡船頭撐離了河岸碼頭。我只好向沖我笑嘻嘻地同學們,高聲喊道:「同學們!大家現在就返校去吧!」
一到大姑家,大姑父就把我剛滿周歲的小表弟塞給了大姑。自己走進廚房,張羅午飯去了。
我在堂屋裡,正在看大姑家牆壁上粘貼的舊報紙內容時。突然一股油煎蔥花味兒,直往鼻子裡鑽。我躡腳躡手地來到廚房門口,想偷看大姑父在做什麼好吃的。我從門框探頭一看,只見大姑父正在鍋里攤煎餅呢,我心裡那個美滋滋的勁兒,就別提了。因為,我記不清上一回吃煎餅,是一年前或是兩年前的事了的。我回到堂屋裡,也不看牆上的舊報紙了,就得意忘形地手舞足蹈,嘴裡念念有詞:「拉里拉里——哩——!;拉里拉里——哩——!今晌午有好吃的了......」我隱約聽到堂屋一角,掛著一紅色門帘背後的東房屋裡,有笑聲。我猛一住口,掀起門帘一看,大姑正坐在鋪在地上的草蓆上,手裡抱著我小表弟玩耍,嘴裡在不停地笑我剛才的演唱呢。頓時我害羞了,一頭扎進大姑的懷裡,差一點兒把大姑和小表弟沖翻在草蓆上。
我二十歲那年,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營部的通信員來我連部,遞給我一張包裹單,是我大姑寄的。我急匆匆趕到駐地的郵局,取來包裹。在我辦公桌上打開包裹一看,是兩雙布鞋、兩雙鞋墊以及兩雙自織的襪子。我知道,這是大姑一針一線為我做出來的。鞋子裡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忘國恥和家世,發揚部隊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再接再厲立新功為家鄉父老鄉親們爭光!」而我知道,大姑卻一字不識。
審閱:劉艷梅
簡評:通過幾件小事,寫出了,從小哄抱我長大的大姑,對我深深的疼愛,鞋子裡的字條如一縷金燦燦的陽光,讓人心生敬意。
作者:喬本占
編輯:趙一
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原創首發)
版權聲明:本文為中鄉美原創作品,未經允許,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