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畫舫錄》中的美食敘事

2019-11-28     新華揚州觀察

2019年10月31日,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宣布揚州入選「世界美食之都」。正積極參與國家大運河文化帶建設的揚州城由此再添美譽。一座城市被稱為美食之都,離不開歷史的傳承。在清人李斗《揚州畫舫錄》中,我們可以深切感受到美食在揚州社會經濟、政治與文化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和深遠影響。

《揚州畫舫錄》沒有專篇描述美食,美食敘事都是零星穿插在地理、人物、故事的敘述中。但如果通讀全篇,將散落各處的美食信息進行梳理,我們便可歸納出《揚州畫舫錄》中相對完整的揚州美食敘事:從食地到食客,從食材到美食,從習俗到文化,把揚州色香味俱全的舌尖味道由歷史帶向未來。

《揚州畫舫錄》首先描繪了揚州美食施展魅力的舞台:食肆、酒肆與茶肆。

書中的食肆主營餐食,旨在果腹,非為宴飲。食肆雖為普通飲食,但多有口福:「城內食肆多附於麵館,面有大連、中碗、重二之分。冬用滿湯,謂之大連;夏用半湯,謂之過橋。面有澆頭,以長魚、雞、豬為三鮮」「小東門西外城腳無市鋪,卯飲申飯,半取資於小東門街食肆,多糊炒田雞、酒醋蹄、紅白油雞鴨、炸蝦、板鴨、五香野鴨、雞鴨雜、火腿片之屬,骨董湯更一時稱便」,林林總總的食肆遍布全城,培養著揚州人的食趣。酒肆為飲酒之地,其普及度不亞於食肆:「北郊酒肆,自醉白園始,康熙間如野園、冶春社、七賢居、且停車之類,皆在虹橋」「撲缸春酒肆在街西。游屐入城,山色湖光,帶於眉宇,烹魚煮筍,盡飲縱談,率在於是」。酒肆本為暢飲而生,觥籌交錯間塑造出揚州獨特的酒客與酒文化。茶肆,無可爭議地是揚州美食之標誌。揚州茶肆分葷素兩種,葷茶肆經營茶水和點心菜肴,素茶肆提供茶水和果餞炒貨,消閒會友,各取所需。兩種茶肆因「多有以此為業者」,因「(主人)出金建造花園,或鬻故家大宅廢園為之」,因「樓台亭舍,花木竹石,杯盤匙箸,無不精美」,而「甲於天下」。李斗曾提及著名茶肆:「轅門橋有二梅軒、蕙芳軒、集芳軒,教場有腕腋生香、文蘭天香,埂子上有豐樂園,小東門有品陸軒,廣儲門有雨蓮,瓊花觀巷有文杏園,萬家園有四宜軒,花園巷有小方壺,皆城中葷茶肆之最盛者。天寧門之天福居,西門之綠天居,又素茶肆之最盛者。」

食肆、酒肆和茶肆,是一種形成互補的美食場地,有了這三者,揚州城裡的所有人等便有了去處,他們貧富不一、要求不一且目的不一,但都能覓得佳處,樂得其所。也正因為有了這些美食的場所,揚州的美食才有了施展魅力的舞台。今天「包打天下」的揚州點心便誕生在茶肆中:「雙虹樓,北門橋茶肆也。樓五楹,東壁開牖臨河,可以眺遠。城外占湖山之勝,雙虹樓為最。其點心各據一方之盛。雙虹樓燒餅,開風氣之先,有糖餡、肉餡、乾菜餡、莧萊餡之分;宜興丁四官開蕙芳、集芳,以糟窖饅頭得名,二梅軒以灌湯包子得名,雨蓮以春餅得名,文杏園以稍麥得名,謂之鬼蓬頭,品陸軒以淮餃得名,小方壺以菜餃得名,各極其盛。而城內外小茶肆或為油鏇餅,或為甑兒糕,或為松毛包子,茆檐蓽門,每旦絡繹不絕。」

揚州美食的產生有其內在與外在條件,《揚州畫舫錄》注意到了這一點。書中指出,宜人的氣候、便捷的交通使揚州擁有了其它城市所不具備的財富與食材,這些成為揚州美食的淵藪:「至城下間有星貨鋪,即散酒店、庵酒店之類,賣小八珍,皆不經煙火物,如春夏則燕筍、牙筍、香椿、早韭、雷菌、萵苣,秋冬則毛豆、芹菜、茭瓜、蘿菔、冬筍、腌菜,水族則鮮蝦、螺螄、熏魚,牲畜則凍蹄、板鴨、雞炸、熏雞,酒則冰糖三花、史國公、老虎油,及果勸酒,時新酸咸諸名品,皆門戶家軟盤,達旦弗輟也。」並直言富商僱傭的家廚是揚州美食最成功的創造者:「烹飪之技,家庖最勝,如吳一山炒豆腐,田雁門走炸雞,江鄭堂十樣豬頭……文思和尚豆腐,小山和尚馬鞍喬,風味皆臻絕勝。」

《揚州畫舫錄》還將美食與食客的互動作為美食文化滋生髮展的重要因素,清晨傍晚遍布大街小巷的市民「吃貨」對美食的追求,為揚州美食平添出廚師們無法調製的誘人味道:「就食者雞鳴而起,茸裘氈帽,聳肩撲鼻,雪往霜來,窺食奚,探庋伺,以金庖丁,遲之又久,先以羊雜碎飼客,謂之小吃;然後進羊肉羹飯,人一碗,食余重匯,謂之走鍋;漉去浮油,謂之剪尾。狃以成習,亦覺此嚼不惡,惟不能與貪眠者會食,一失其時,殘杯冷炙,絕無風味。」

《揚州畫舫錄》中的美食敘事,如果沒有揚州文人的參與,恐怕只能停留在「市井氣」層面,難以成就今天的「美食之都」。《揚州畫舫錄》花費了大量筆墨將揚州的文人畫士與揚州美食聯繫在一起,增添美食的「文人氣」:「葛柱,字二峰,甘泉人。行三,體胖,人呼為葛牛。善章草。好飲,嘗醉於虹橋酒肆壚下,永夜呼糖炒栗子不置。」「曾曰唯,字貫之,江都人,襄愍八世孫。書精楷法。嗜牛肉,不苟合於世,與之交,如糜鹿不可接。」在這裡,書法與美食缺一不成其人,人格的特立獨行與食物的稀鬆平常形成對應,食物不再是普通的食物,而染上些許「念之即香、愈品愈香」的氣韻。

《揚州畫舫錄》對美食最為精彩的敘事當屬「沙飛」與「行庖」。「貴游家以大船載酒,穹篷六柱,旁翼闌楹,如亭榭然。數艘並集,銜尾以進,至虹橋外,乃可方舟。盛至三舟並行,賓客喧闐,每遙望之,如駕山倒海來也。」這種宴飲氣勢恐怕只有揚州城才會出現。「大船載酒」或許別處也有,但庖廚在船,不免腥臭污濁,有違氣氛。聰明的揚州人總有解決的方法,他們想到了「沙飛」和」「行廚」:「郡城畫舫無灶,惟『沙飛』有之,故多以沙飛代酒船。朱竹《虹橋詩》雲『行到虹橋轉深曲,綠楊如薺酒船來』是也。城中奴僕善烹飪者,為家庖;有以烹飪為傭賃者,為外庖。其自稱曰廚子,稱諸同輩曰廚行。《揚州畫舫錄》對「沙飛」與「行庖」的記載,真可謂抓住了揚州美食的精髓——「人間煙火」。

和「沙飛」與「行庖」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訂菜」:「野食謂之餉。畫舫多食於野,有流觴、留飲、醉白園、韓園、青蓮社、留步、聽簫館、蘇式小飲、郭漢章館諸肆,而四城遊人又多有於城內肆中預訂者,謂之訂菜,每晚則於堤上分送各船。」可以說,揚州人通過各種方法將美食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營造出「天下珍饈屬揚州」的美食氛圍。

《揚州畫舫錄》是一篇實錄性筆記,其間所述皆為作者的「目之所見,耳之所聞」,雖然描述的是18世紀的揚州,但其瀰漫於人間的美味一直氤氳在大運河畔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日久彌香,美食之都與盛世之景交相輝映,共鑄輝煌。

作者何 彬,系揚州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vRJJsG4BMH2_cNUgDtL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