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如何影響攝影師創作?

2019-09-17     芭莎藝術

傑夫·沃爾《After 「Spring Snow」 by Yukio Mishima, chapter34, 2000-05》,彩色噴墨列印,59.3×68.3cm,2005年

提起文學與藝術的關係,我們可能很容易聯想到大量藝術史、藝術理論與藝術批評的著作。然而在藝術創作中,也並不缺乏致敬文學經典的例子。時尚芭莎藝術將以攝影為例,帶你了解文學是如何具體而深刻地影響三位攝影藝術家的實踐的。

如今,當談起藝術時,我們傾向於將文學排除於藝術之外而自成一體。但其實不少文學家在被冠以「文學大師」的名號之前,都曾或多或少地從事著與藝術相關的活動,三思之後選擇文字作為表達自己藝術思想的最終形式。

普魯斯特與惠斯勒

例如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在因《追憶逝水年華》成名之前,就對夏爾丹、倫勃朗和惠斯勒的繪畫進行了大量美學研究,並撰寫文章發表;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亦曾專門著書表達自己對於華格納轉變音樂風格的反感。

尼采與華格納

而在新的藝術形式出現初期,文學界仿佛能比藝術界更敏銳地嗅到藝術變革的氣息。文學中對新藝術形式的極為樸素、平實的描寫,往往在之後為藝術理論家與批評家們所重新闡釋、奉為經典。

攝影也不例外。自攝影術誕生起,還未受到藝術界的足夠重視時,其在文學領域就已掀起了廣泛的討論熱潮。依然是普魯斯特,他在《追憶逝水年華》中有關攝影的大量描寫,後為攝影師布拉塞(Brassaï)整理、評論並出版於《Proust in the Power of Photography》,為後世的研究者們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切入點。

布拉塞

經過近兩個世紀的發展,攝影已成為當代重要的藝術形式之一。越來越多的攝影藝術家們也反過來從文學作品中覓得靈感,並融入自己的創作中。他們以文字為比較對象來或直接、或隱晦地探討攝影圖像的本質,或是嘗試突破文字與圖像的局限,探索兩者之間的那不可言說的中間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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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asantha Yoganantha:

以系列圖像延續史詩敘事

法國攝影藝術家Vasantha Yoganantha

法國攝影師Vasantha Yoganantha小時候即從他的斯里蘭卡裔父親口中聽到了史詩《羅摩衍那》的故事,那有關孝道、愛情與英雄主義的情節在他幼小的心中埋下了種子(註:《羅摩衍那》為印度兩大史詩之一,由梵語詩人Valmiki於公元前300年左右首次記錄,後被不斷重寫和重新詮釋)。

史詩《羅摩衍那》

多年後,當他第一次去印度旅行時驚奇地發現《羅摩衍那》對這個國家的影響仍然巨大。他決定用系列攝影圖像的形式來挖掘、描繪並重新闡釋這部在整個印度次大陸紮下宗教根基的史詩。

Vasantha Yoganantha《Early Times》,24.5×30cm,2016年

這個決定後來成長為了一個長期攝影計劃——《A Myth of Two Souls》。這一計劃由七本書構成,每本書對應史詩的一章。目前已經出版了五本《Early Times》、《The Promise》、《Exile》、《Dandaka》、《Howling Winds》。

選自《The Myth of Two Souls》

這一項目除去Yoganantha自己用大畫幅相機拍攝的大量攝影圖像之外,還伴有文本、漫畫插圖,以及手工著色的圖像——他拍攝了許多黑白肖像,請一位掌握傳統工藝的印度藝術家為它們上色。在沒有色彩參考的情況下,為這古老神話增添了一份額外的解釋。

Yogananthan想要通過《A Myth of Two Souls》完成的,是打破虛構與真實的二元對立。他將原本戲劇性的史詩情節安排在難以營造戲劇性的室外,把所有的照片都拍在外面,和真實的人在一起,從而賦予這些真實的人以史詩人物的個性。

他通過調配迷幻的色彩——似奶油的牆壁,如漂白過的蝴蝶蘭般的天空,飽和而明亮的膚色——加強真實世界的戲劇性,以暗示一種時間的斷裂與全新的融合。

正如他自己所說:「當我開始這個項目時,主要興趣之一是穿越時間旅行。在印度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不同的歷史交匯在一起,融合成一個大馬撒拉(調味料)。」

而當觀者緩緩翻閱書本,細細品嘗這大馬撒拉的味道時,即開啟了一段對史詩的二次演繹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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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夫·沃爾:

照片作為文學情節中的一幀

藝術家傑夫·沃爾

傑夫·沃爾(Jeff Wall)在上世紀70年代末以其「電影式攝影」(cinematography)在藝術界確立地位。他將數字後期技術與傳統膠片技術融合,開創性地放大作品的尺寸並使用燈箱進行展示,使得作品能夠呈現豐富的細節;同時,藝術史背景的他常常對藝術史中的經典繪畫進行重新演繹。

傑夫·沃爾《The Destroyed Room, 1978》,燈箱,150×234cm,1978年

歐仁·德拉克洛瓦《La Mort de Sardanapale》,布面油畫, 392×496cm,1827年

但這種演繹並不局限於繪畫領域,傑夫·沃爾有三幅作品分別基於小說創作,分別是《Odradek, Taboritska 8, Prague, July 18,1984》(基於弗蘭茲·卡夫卡的《最親愛的父親》)、《After 「Invisible Man」 by Ralph Ellison, the Prologue》(基於拉爾夫·埃里森的《看不見的人》)以及《After 「Spring Snow,」 by Yukio Mishima, chapter 34》(基於三島由紀夫的《春雪》)。

傑夫·沃爾《Odradek, Táboritská 8, Prague, 18 July 1994》,燈箱,229×289cm,1994年

與Yoganantha以強關聯性的系列圖像展開敘事不同,對於沃爾來說,每張圖片都是單一的事件。他的目的並不是為文本提供插圖,而是將閱讀過程中瞬間觸動他思想的語言給予一個圖像的表現形式,他稱這種觸動為「閱讀的事故」:

「我的很多作品的開端都是街上的事故——那些我偶然在街上看到的事件。這些圖像(指上述基於小說創作的圖像)也是如此,只是這一事故恰好在我閱讀這本書的過程中發生。這兩者很多時候有種類似的感覺,即一張尚不存在的圖像已然展現在我的面前。」

傑夫·沃爾《After 「Invisible Man」 by Ralph Ellison, the Prologue, 1999-2001》,燈箱,174×250.5cm,2001年

於是人們可以理解三幅作品的一些共同點:作品的題目均表明了創作的動機來源於書中某一章節的某一段文字,而非閱讀完畢後的整體感受;主人公如紀實照片中的人物一般沉溺於所從事的事情中,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被拍攝(這一特點暗中與沃爾的一些其他作品建立起了聯繫)。

傑夫·沃爾《Mimic, 1982》,燈箱,198×228.5cm,1982年

傑夫·沃爾《Morning Cleaning, Mies van der Rohe Foundation, Barcelona, 1999》,燈箱,187×351cm,1999年

當站在美術館內觀看這些尺寸巨大的作品時,對於原小說的了解已無必要。「圖片應該超越其所描繪的對象(subject matter),使得對對象來源的了解變得多餘。」

沃爾希望沒有讀過、也沒有打算去讀原小說的觀者,在享受、欣賞提供給他們的圖像時,可以結合自己的相關經歷、經驗構想出屬於自己的小說。而這樣的小說,即是藝術的體驗進入日常生活的表現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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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anita Singh:

照片作為一種文學形式

Dayanita Singh

印度攝影師Dayanita Singh一直以來致力於探討人與照片之間的關係。這裡的「人」,既包括被拍攝者、拍攝者,也包括觀看照片的「觀者」。但是,Singh可能更傾向於稱這些「觀者」為「讀者」,因為對於文學的高度認同已經深深影響了其對照片性質與功能的看法,並進一步影響著其創作方式。

Dayanita Singh《Chairs》,9×14cm,2005年

「對於我來說,攝影的關鍵在於從文學中獲得靈感。閱讀文學是一種對生活經驗的積累,當你只有22歲時,除了閱讀文學,又有什麼途徑來積累生活經驗呢……」

「拍攝照片可能只占到我全部工作的10%,而剩下的則是去編輯,以及思考最終的展陳形式。」

Dayanita Singh《Myself Mona Ahmed》,20.3×17.8×1.7cm,2001年

於是在Singh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其攝影系列具有高度的文學性。在《Myself Mona Ahmed》系列中,Singh記錄了Mona Ahmed,這個真實存在卻好似集經典文學悲劇中的人物於一身的人:生為男性,其性別觀念不受主流認同而被迫離家出走,進行閹割手術後進入第三性別社區;她領養的孩子被人拐賣,她的寵物或被偷走或被殺死,她想成立一個「家庭」的願望無數次地被破壞……

但在拍攝初期,當Mona了解Singh是為《泰晤士報》而非《紐約時報》工作後,要求Singh歸還相機膠片,因為她不想將自己的生活狀況暴露於在倫敦的親戚們的面前。Singh聽到這個請求時,即使知道此舉將使她的全部工作付之東流,仍坦然歸還,兩人之間的信任因此建立,並且持續了25年之久。

因此, 當最後Mona同意將自己的生活通過Singh的影集向世界分享的時候,這本影集所承載的,相較於一個不同的社會群體的記錄,更像是一段親密關係的旅程。

不僅如此,Singh還將攝影當作一種文學形式,因此對照片的排列、編輯以及展陳方式的選擇——就如同按照一定的語法邏輯編排文字使之成句——變得格外重要。

在《Museum Bhavan》中,包含十本冊子,冊子如風琴般展開,取名為「印刷博物館」、「家具博物館」、「小女人博物館」等,是她在週遊世界時所看的同名展覽的再現。她鼓勵「觀者」在自己的家中隨意布置、安放這些作品,由此實現書籍與展覽的結合。

Dayanita Singh《Museum Bhavan》,2017年

Dayanita Singh將不同的圖像邏輯作用於其照片,使得她的作品往往豐富、新奇而又富含深意。

文學不僅影響著藝術家們創作的具體內容,更在影響著藝術家們對所用藝術媒介的性質、本質的看法。或許下次當你再觀看上述藝術作品時,本文的介紹會為你的解讀提供一個新的角度。

[編輯、文/楊維翰]

[本文由《時尚芭莎》藝術部原創,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srzCPm0BJleJMoPMmd-i.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