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認為決定人們命運的根本差別取決於三個方面,第一是「人的自身」,包括健康、美德、氣質等人格因素;第二是「身外之物」,包括錢財、土地、房產等財富因素;第三是「他人的評價」,即榮譽、知名度等名聲因素。
這三個因素依次遞減,人格因素內在的決定了人是否過得幸福,財富因素外在的影響了幸福的指數,至於名聲因素則只是最後的補充,能為幸福錦上添花——也就是說名聲相對來講,是無足輕重的!
叔本華著《人生的智慧》
名聲對於生命意味著什麼?
韓非子說:「利之所在,民歸之;名之所彰,士死之。」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求名就是為了求利,如果知名度擴大了,就能夠多撈一筆,增加財富。他們雖然看似庸俗卻也明白事理,知道對於幸福而言,名聲比財富和生命次要得多。士君子卻並非如此,他們把「名」和「利」割裂開來,認為「為利求名」是庸俗之見,要純粹去「為名求名」。
因此,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上;申徒狄諫而不聽,就背著石頭跳入河底;晉文公賞不及介子推,他就帶著母親逃入山林,終生不見;尾生跟女子約會於梁下,女子不來,他也不走,一直等到水漲上來把自己淹死。伯夷叔齊求忠義之名,申徒狄求直臣之名,介子推求高士之名,尾生求誠信之名,他們都把名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真正是「為名求名」。然而《莊子》卻諷刺說:
「此數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
認為他們都不知道,名聲相對於生命來說只是附錄和補充,並非目的。
在《伊利亞特》里,命運女神曾跟阿喀琉斯說過,如果參加特洛伊戰爭,他將贏得榮譽、獲得名聲,可是卻不得善終,年紀輕輕就得戰死沙場。阿喀琉斯權衡之下,依然選擇了參戰,他認為美名比生命更重要。《奧德賽》中,當奧德修斯在冥間看見阿喀琉斯的鬼魂在哭泣時,他說:
「阿喀琉斯,沒有人比你更榮耀了,
生前,你是眾人矚目的偉大英雄,
如敬神般看你,死後,你又成為
冥府中眾多靈魂的首領,你沒有理由傷心落淚。」
不料阿喀琉斯卻回答說:
「我在這樣陰暗的地方痛苦不堪,
即使是作所有死人的靈魂的首領,
我也不想干,我倒願意活在陽世,
家境貧寒,身無分文,辛苦地為別人耕作。」
荷馬也告訴我們,名聲對於生命而言,僅僅是一種補充,一種完善,它只是手段而絕非目的,用叔本華的話來說,名聲只是我們在他們面前所展現出來的「表象」。
《荷馬史詩》
名聲的本質是他人的評價
人們常有這樣的誤會,認為生命會隨著肉體的腐爛而消失,名聲卻能夠萬古常存、永垂不朽,因而蔑視肉身而追求名聲。桓溫就曾說:「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他們把名聲視得如此之高,是因為誤解了名聲的本質。
名聲真正說來只是他人對我們的評價,它就像一張遺照一樣,雖然在我們死後還能持續存在,供人點評,但是它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名聲並不是客觀的東西,它依賴人他人的心理,人們根據「這是誰」以及「他擁有什麼東西」來對一個人進行評價。他們會觀察我們的外貌、神態、性格,打聽我們的生活事跡,主觀判斷我們的人格;然後再根據我們的穿著打扮、消費水平、收入水平來推測我們的財富數量,最後根據個人喜惡做出評價,給予我們好的或壞的名聲。
只要我們看破名聲的本質,明白它只是「表象」,也就知道其無足輕重的地位。無論別人怎麼評價我,都無法改變我的人格,增加我的財富。名聲是求不來的,而是他人給予的。就算我修行成了聖人,照樣免不了誹謗、嫉妒與侮辱,改變不了他人的觀念與偏見。如果我們理解了名聲的主觀性,也就對一切評論置若罔聞了。其次,這些發出主觀評論的人一般也都是些無能之輩,叔本華說:
「當我們終於充分了解到在大多數人的頭腦裡面,都是些膚淺、表皮的思想,思維狹隘,情操低下,見解謬誤百出、是非顛倒,那我們就會逐漸對他人的評論淡然處之了。」
《世說新語》說阮籍德行優越,「未嘗臧否人物」。對於那些有見識的人來說,對他人評頭道足乃是輕薄之舉,他們知道任何人都不具備評價他人的資格。因此,我們可以繼續補充說「名聲是好事者給予的評價」。無法用來它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和功績,相反,它只是價值與功績的附帶產物,如果說錢財是身外之物,那麼名聲就是身外之物的身外之物了。
「越名教而任自然」
不要為了名聲而活
叔本華認為人性里存在虛榮的弱點,人們對別人如何看待自己思慮得過多,總是渴望得到好評,獲得尊重。但是這種好評和尊重對人的幸福影響十分微弱,更多只是滿足人的虛榮心而已。對於「虛榮心」,他說:
「『虛榮心』這個詞恰到好處地表達了那種追求沒有實在價值的東西的心理。」
為了獲得他人的好評,我們不惜在人前穿金戴銀、濃妝艷抹、裝腔作勢,讓自己活得很累。可是他人的評價畢竟是無用的東西,它在人生幸福三要素里排在最末位,甚至可有可無。如果我們為了它而活,反而使自己身心疲憊。
幸福不在於他人怎麼看,如果人們誇讚我們過得很幸福,可實際上我們體弱多病、生活拮据,家庭還不和睦,那麼在迷人的表象之下卻是無盡的煩惱,這種評價又有什麼意義呢?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就會全力去營造自己的幸福,而不用在乎別人怎麼看待我們。
渴望受他人尊重往往會使我們忽略了對自己德性的修行,想要通過人設、裝扮等表象來騙取他人的評價。相比這些無用的評價來說,我們的損失未免太大了。
應該如何面對毀謗?
有弟子問王守仁,如果被人毀謗、汙衊,敗壞了名譽,應該怎麼辦?他回答說:
「人若著實用功,隨人毀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倒。」
這話說的高遠,讓人覺得不接地氣。別人都毀謗於我呢,為什麼我不去還擊,卻還在講進德用功呢?然而,試問我們要如何還擊呢?是以毀謗還之於毀謗嗎?是去向毀謗者、輕信者辯解自己的清白嗎?
如果用毀謗還之於毀謗,不正像抓起牛糞還擊敵人——先髒了自己的手麼?如果去向毀謗者、輕信者辯解,那不正是對牛彈琴麼?對於群體而言,他們其實根本就不在乎是非,只是想找點熱鬧看,消遣一下而已。蘇格拉底深諳此理,所以,當他被人踢打後,人們鼓動他去報仇,他卻說:「難道他踢了我,我就應當服從驢子的習慣嗎?」當他的妻子克珊西帕在集市上撕扯他,熟人們建議他還手時,他又說:「是的,以宙斯的名義發誓,如果我們真打起來,你們每個人都會說『打得好,蘇格拉底!』『好樣的,克珊西帕』!」蘇格拉底曾把潑婦比喻為烈馬,幽默地說:
「正如他們馴服了烈馬後,就能輕而易舉地駕馭其他馬匹,我也一樣,和克珊西帕待在一起,使我學會了調整自己,以適應其他任何人。」
同樣,如果我們能夠淡然應對小人的毀謗,也就能駕馭一切人的評價,做到「寵辱」兩方面都「不驚」,真正把名聲視為次要的東西,重視人格的修行,進德修業。
怎樣的名聲最可靠?
叔本華認為名聲在人生幸福中處於附屬地位,否定過分拔高它的做法,但是同時也肯定名聲對於幸福具有積極的作用。名聲乃是錦上添花,只要「實至」,就會有「名」來歸——也只有這些基於事實的名聲才是最可靠的。獲取這種名聲,主要有兩條途徑,一是行動業績,二是思想作品。
在歷史上創立豐功偉績,或者在生活中為道義而做出行動的人,都會給人們留下記憶,獲得名聲,垂於竹帛。而且這種名聲是基於榮譽之上的名聲,有實績作為根據,有榮譽作為基礎。它有力地克服了人們的主觀好惡,得到公正的評價。
另一條途徑是思想作品,作品可以超越時空的限制,不斷流傳、不斷產生影響。它們不像行動業績那樣,僅僅存在於某個時期、某個地方。叔本華說:
「最高貴的行動業績也只具有暫時性的影響,但天才的作品卻能傳之久遠。」
秦始皇與亞歷山大帝早已煙消雲散了,他們留下的只有一個名字和若干記憶;而《論語》、《老子》、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卻仍然活生生的存在著,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和觀念。
所以,我們不為名則已,如若想為人生錦上添花,獲得美名,也需先修行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