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燈光昏暗的房間,正進行著一項秘密交易。
家庭教師伊莉莎白端坐著,一一回答中年婦女的問題。
「多大了?」
「22歲。」
「身體健康嗎?」
「是。」
「父母都健在嗎?」
「母親過世了。」
「你的媽媽是怎麼死的?」
「難產。」
這個年輕女人五官精緻,身材修長,又懂音樂、繪畫、法語,近乎完美。
以她的條件,想要賺錢,找個「金主」包養易如反掌,何必趟借腹生子的渾水?
伊莉莎白很清醒,她鏗鏘有力地說:
「為了生活我可以出賣我的一生,
但我相信這位先生只是暫時需要。」
父親債台高築,她一力承擔。
但即便如此,仍然不願意占金主的「便宜」。
「你以前做過類似的事嗎?」
「從來沒有。」
「你做嗎?」
「當然,不然我來幹什麼?」
談話很快進入尾聲。
「還要再問問嗎?」
「不,就她吧。」
伊莉莎白終於被選定,以一種決絕的方式。
敲定後,伊莉莎白被安頓在酒店裡。
為期三天,每天晚飯後戈德溫會溜進她的房間。
畢竟是孤男寡女,男有顏女有貌,局促不安都寫在臉上。
戈德溫不停喝酒,以掩飾尷尬。
為彼此的秘密行為正名:
「最重要的是,這幾天我們......不能被看見在一起。
我要保護名譽。不僅僅是為我,也為了別人。」
伊莉莎白心領神會。
她神情肅穆,極力平復不斷加速的心跳。
「我準備好了。」
毫不拖泥帶水,她把衣服層層剝開、褪去。
戈德溫紳士般背對著,緊張得吞咽口水。
很快,伊莉莎白轉過身來,輕聲問:
「這樣可以嗎?」
「嗯。」
他們的第一次,像極了一對「例行公事」的老夫妻。
伊莉莎白不主動,也不抗拒,平靜的臉寫滿了「與我無關」。
沒有激情,毫無波瀾,很快草草收場。
第二天,酒店裡有一男子正搭訕一女子。
然後,倆人心照不宣,手挽手走向房間。
戈德溫很懷疑,對方把自己也當成了登徒子。
但伊莉莎白搖了搖頭,「我沒想。」
戈德溫追問:
「你認為我們做的是錯的?
至少,你是為了別人才做。
我......也有對別人的責任。」
伊莉莎白很有默契地答:
「那麼,我們都不是為了自己尋歡。
也許,我們做的沒什麼錯。」
這是戈德溫最想聽到的答案,強有力地削弱內心的負罪感。
這種負罪感與時代有關。
那是19世紀30年代的英國。
當時,「貞操」是女性的生命,「結婚」是唯一的歸宿。
「代孕」則有悖天理,要下地獄。
因此,戈德溫的僱主身份要嚴格保密,「代孕」必須秘密進行。
第二夜。
伊莉莎白不再無動於衷。
她喘著粗氣。
喉嚨里,似乎有一團火在醞釀。
事後,她的眼睛泛著晶瑩的淚珠。
極力忍住,不想知道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事情。
她想讓交易止於交易。
可能嗎?
伊莉莎白本該是「冰山美人」。
但站在沙灘上,面對一川碧水,她最想做的不是融入進去,而是把自己喊出來。
如奔雷一般。
可聲音卻半遮半掩,跑得慢慢悠悠。
她嬌羞地笑了。
戈德溫開始旁敲側擊:
「你很......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你想是什麼樣?」
「昨晚......我想......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
「你以為我喜歡和你做?」
「是嗎?」
「不是。」
伊莉莎白言不由衷的否定,令戈德溫油然而生出一股,自己都沒察覺出的失望。
第三夜。
也是最後一夜。
伊莉莎白拋開雜念,不再抗拒。她說:
「我希望......
希望我能叫出來。」
心火再也抑制不住。
她和戈德溫很快進入水乳交融的狀態。情感如浪花奔涌。
他們消融了彼此的冰塊,情愫暗生,卻不得不走向分別,相忘於江湖。
伊莉莎白滿懷惆悵。
「那麼,再見。」
10月過去,伴隨撕心裂肺的叫喊,伊莉莎白的孩子出生了。
是個女孩。
按約定,這女孩會被送到戈德溫身邊,從此與她再無瓜葛。
可是,金錢交易容易結算,情感連結卻難以斬斷。
更別談骨肉相連的母女情。
她日夜思念她的女兒,以書畫的形式記錄女兒的成長。
同時,她從未放棄找尋。渴盼再續母女情。
縱然希望渺茫。
戈德溫,也是這樣的人。
他的父親是一名勳爵。
土地無數,
錢財不缺,
沉迷舞會,
極盡揮霍之能事。
照理說,戈德溫是幸運的,生於貴族之家。
但他也有他的不幸:妻子因為一場騎馬意外,當了10年植物人。
戈德溫有無數種方式擺脫「累贅」,但他偏不,把專情的本領發揮到極致。
安排專人照料,給她最好的休養條件。
在妻子面前,他總是毫無保留,包括秘密。
哪怕她永遠聽不見,不可能再開口說話。
與此同時,戈德溫從不另找女人「尋歡」。
選擇伊莉莎白做「代孕」,也只是想留下一個繼承人。
周圍人不理解。
父親也覺得兒子「不正常」。
但他不在乎。
女兒路易莎在寵愛中成長,漸漸變得嬌蠻,倔脾氣一脈相承。
相繼逼走了3位家庭教師。
第4位,恰巧是她的生母。
伊莉莎白還沒來得及高興,戈德溫就怒不可遏下了逐客令:
「你必須馬上走!
你在幹什麼?
鬼迷心竅了你居然來這裡?」
但伊莉莎白找了7年才找到自己的孩子,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她永遠忘不了女兒出生時的啼哭。
曾經,她為了錢,「出賣」了自己的身體。
如今,她寧願把錢歸還,也要留在女兒身邊。
她有自己的韌性與驕傲。
戈德溫的富商朋友看中了她,想把她帶走。他自信地表露愛意:
「勞里埃小姐,我開門見山。
我單身,有5000英畝土地,
如果你願意去美國生活,
我很願意帶你走,做我的妻子。」
這自信,在伊莉莎白眼中一文不值。
如果當年不是為了父親,她豈會受錢所困?
如今她只有一個心愿,留在女兒身邊。
留在點燃她心火的人身邊。
戈德溫本打算立即解僱她。
但按照協議,伊莉莎白有權待滿一個月。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要完成從家教到母親的跨越。
眾所周知,路易莎「來歷不明」。
這一直是僕人嚼舌根的材料。
戈德溫給了女兒最大限度的「自由」,但卻讀不懂女兒的孤獨。
路易莎喜歡待在湖邊的小屋,假裝母親陪伴在旁。
喜歡踏上父親肩膀,仿佛擁有全世界。
喜歡罵家教「下人」,甩臉走人。
伊莉莎白看出了「病症」所在。她說:
「你想讓她在忽視和不友好的環境中成長?
她只在乎你,沒人關心她。
她不快樂、孤獨。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麼以及為什麼。」
連珠炮般的質問,把戈德溫弄昏頭了。
這些問題他通通沒想過。
他所想的,無非是趁女兒看清生活的艱難前,給她及時行樂的機會。
伊莉莎白想得更深。
面對女兒的作,她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生氣,而是心疼。
路易莎不懂愛人,因而也不被人愛。
她下定決心:
「你讓她愛你,我讓她被愛。」
同根同源,相生相剋,說的就是這對母女。
路易莎脾氣臭。
伊莉莎白就把倆人關在一起。
任她把門砸得砰砰作響,父親來了也不頂用。
僕人一端來飯菜,就被她摔在門上。
伊莉莎白也不惱,準備陪她一起挨餓。
她冷了,伊莉莎白也陪她一起挨凍。
實在過分了,就把顏料往彼此身上潑。
所有懲罰共同承擔。
她把自己的困境撕開給路易莎看,如當頭棒喝:
「我不是下人,我只是身不由己。
你長大後也會。
等你成人了,那些都會離你而去,
因為你是女人。
如果你嫁人,你的一切都是你丈夫的;
如果你不嫁人,除了孤獨和羞辱,
你將失去其他所有一切。
但有一樣,你的思想是自由的。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你學習讀書......」
路易莎哪見過這陣仗?她的鬧、橫,通通不管用。
沒轍了,就表露尋死的想法。
「怎麼死?」
「沉湖淹死。」
伊莉莎白並不擔憂,她反問:
「你用什麼方法讓身子沉到水裡去?」
「自然會沉。」
「不,不會,身體會浮起來。」
伊莉莎白轉而建議,「你可以在口袋放石頭。」
對話老是被人主導,路易莎發飆了,「別和我說話。」
並警告,「我用小刀刺你的心臟。」
畢竟是小孩,雖然有時看起來咬牙切齒,內心亦有天真的一面。
她很容易被生動的圖文吸引。
伊莉莎白順勢給她講「火光」的奇妙。
「火光有魔法,
火光讓時間停止。
當你把燈熄滅,
感受火光的餘熱,
再也沒有任何束縛。
你能為所欲為,說出你的願望,
實現你的願望。
當燈再次點亮,時間又開始了。
你說過的和你做過的都忘記了......」
這火光,於路易莎而言,是缺失了7年的母愛。
恍惚中,母親的影子,和伊莉莎白的影子相互重疊了。
戈德溫一直在逃避一件事,伊莉莎白是他的火光。
昏暗的房間,只要有她在,就會感到耀眼。
這成了他的心病。
他想抹除那段肌膚之親的記憶,
抹除對伊莉莎白的「非分之想」。
隱約中,他又渴望什麼。
渴望時間停滯,
渴望能「為所欲為」。
火光搖曳中,他們相互親吻。
兩道「激流」再一次交融。
一股慾望噴涌而出。
曾經,妻子成了植物人,戈德溫從不覺得困擾。
如今,他開始盼望妻子死去。
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夜晚,戈德溫把妻子房間的爐火撲滅,窗戶打開......
第二天,妻子很「順利」被凍死。沒人懷疑到他頭上。
這結局,所有人都等了太久。
早就盼望這一天的,是妻子的妹妹康妮。
她想取代姐姐的位置。
一盼就是10年。
康妮以為,自己終於熬出了頭,情不自禁跪下親吻戈德溫的手。
直到戈德溫條件反射抽出,她才悵然若失起來:
10年等待,原來竟是一廂情願。
戈德溫結束妻子的生命,所為的人,並不是她。
戈德溫很惶恐。
他擔心自己的「冷酷無情」會嚇壞伊莉莎白。
「是你嗎?」
「是的。」
他們的對話中飽含掙扎:
愛,如此身不由己。
要以一個人的死相換。
「我想這是她要的。」
戈德溫試圖說服彼此。
事已至此,伊莉莎白也不再隱瞞。
「我一直想找你和路易莎,
全身心的,這漫長的7年。
我的慾望,摧毀了一切障礙。
你的妻子、你的家、你的一切。
我從不知道慾望有如此的威力。」
「如果是這樣,你後悔嗎?」
「不!」
「俗世」給他們糊上的紙被戳破了。
他們相擁而泣。
為這結果,他們相互試探了太久太久......
無意間,路易莎闖進了家教的房間。
看到了那本畫了7年的畫。
首頁,明晃晃寫著:
「給我的英國女兒。」
剎那間,路易莎恍然大悟。
她快步跑去問伊莉莎白。
「你為什麼不要我?」
「我沒有,我把你賣了。」
「賣了多少錢?」
「500英鎊。」
「很多嗎?」
「是一大筆錢。」
聽到這個答案,路易莎俏皮地笑了。
「我很高興是一大筆錢。」
伊莉莎白抱起女兒,眼淚止不住地流。
半是疼惜。
路易莎也哭了。
她終於不再孤獨。
夜色如紗,她們可以提著一盞燈,一同乘坐小舟。
亦可以像普通的三口之家,乘坐馬車,抵達任何遠方......
作者:羽逸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