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皇后陳雲裳的亂世人生

2019-04-24   岱岱岱安

一部《木蘭從軍》,讓陳雲裳從三流明星,躍升為華人世界的當家花旦,妥妥的巨星。但光芒背後,總有陰影。1939年的上海,陷入了日本侵略軍的包圍,善於利用文化管制的日本侵略者,在淪陷區大肆製作和放映美化侵略的電影作品,上海聚集著大量的華人有識之士,很自然的成為了侵略者文化侵入的重要目標。

株式會社滿洲映畫協會,宣傳殖民主義的陣地

張善琨創辦的新華影業公司,就是侵略者要兼并和同化的最佳對象,《木蘭從軍》的製作與上映,背後多少有著侵略者干預的印記。張善琨當初看上這個劇本,除了劇本內容足夠紮實外,主角從軍抵禦外侮的故事設定,也很方便創作人員夾帶呼籲一直對外抗日的私貨。

遺憾的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長了腦子。影片確實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另一方面,一波腦殼裡灌了大便的所謂愛國者,聲稱這部電影分裂漢蒙民族感情、描寫出征軍人的悲傷和怯懦醜態,有侮民族戰士,是日本侵略者的陰謀。陪都重慶的沒腦子群眾們,甚至當街燒毀電影物料。

最好笑的是,「愛國文人」們把電影主題曲中的歌詞扒出來,表示「太陽一出滿天下」妥妥的親日沒跑啊,詞作者歐陽予倩都氣笑了,說這是一首湖北童謠啊,清朝時候流傳到現在的。那也不行,虛偽的愛國者們不接受任何解釋。最後是重慶國民政府出面,彈壓下了企圖借題發揮的鬧事者,影片才順利在重慶上映。

陳雲裳就是在這樣的爭議中爆紅的,註定了她日後的電影之路要經受各種考驗。在張善琨的規划下,陳雲裳參演了多部古裝電影,《一夜皇后》、《瀟湘秋雨》、《秦良玉》等,都以保家衛國為主題,表達孤島上海電影人們的愛國之情。陳雲裳是個好演員好員工,但從表演藝術的角度來看,陳雲裳多少缺乏了些對電影藝術的求索。不過在動盪的時局中,年僅20歲隻身闖蕩孤島上海灘的少女,又能如何呢?

老年陳雲裳非常喜歡《一夜皇后》中形象,將其掛在家中顯眼處

隨著更多影片的上映,陳雲裳的熱度與日俱增,甚至在國外都有其忠實影迷。可以說陳雲裳再努努力,殺進好萊塢也並非難事,當年炒作出來的話題,眼看著就要成真了。陳雲裳卻忽然叫停了自己的演藝事業,對外宣布即將嫁做人婦。

影迷和各路媒體們被這個消息震的跌了好幾個跟頭,陳雲裳才24歲,正是女演員的事業黃金期,眼看著就要走上事業巔峰了,怎麼就甘心從此息影,只為一人洗手作羹湯呢。經過多方打探,大家了解到陳雲裳的未婚夫是個醫學博士,任上海中比鐳錠醫院院長,名叫湯於翰。這個身份背景,對於女明星來說,真的是個好歸宿了。

一手捧紅了陳雲裳的張善琨,希望在其婚前,能夠反串出演《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作為陳雲裳的封山之作。擅長炒作的張善琨本打算將影片的上映時間放在陳雲裳大婚的日子,炒一波情懷路線,但陳雲裳謝絕了。很多人說張善琨早年投靠黃金榮混跡青幫,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混子,但從他對待陳雲裳的態度來看,有情有義、不強人所難,談不上多麼正人君子,但總歸不是個壞人。

張善琨

陳雲裳突然隱退,她對外的官方說辭是:我母親告誡我,女人不管多紅,該結婚的時候就應該結婚,而且結了婚就一定要站到丈夫的後面,永遠是丈夫第一,自己第二,即使你是個多麼光彩熠熠的明星。這種說法恐怕會引起偽女權的極度不適,但在安安看來,真正的女權是,女人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心儀的生活方式。嫁做人婦回歸家庭,並不意味著女權的喪失。獨身一人享受生活也說明不了女人的強大。重要的是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是否可以用心經營,最終開出美滿的花來。陳雲裳與湯於翰相守一生的結局,才是自由女權的寫照:自主選擇自己想要生活,然後用一生維護和享受。

而對陳雲裳寄予厚望的張善琨,之所以默許了旗下女明星的瘋狂舉動,也是無奈之舉。據說張善琨的弟弟張善民是個不太正派的二世祖,覬覦陳雲裳美貌,各種利用職務之便騷擾陳雲裳,還企圖強迫對方跟自己讀夜光劇本,陳雲裳不勝其擾。張善琨得知此事差點把弟弟狗腿打斷,但這種事情只要陳雲裳留在演藝圈,就在所難免。

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與當時的政治環境相關。1943年,陳雲裳隱退之前,主演了講述林則徐禁煙抗英故事的影片《萬世流芳》,跟張善琨的一貫套路一樣,影片借借林則徐抵抗外侮的故事,隱喻民眾的愛國主義情感。這部電影是在日本滿映的參與下拍攝而成的,要說這日本侵略者也是容易糊弄,他們認為這是一部反抗英國侵略的電影,有助於挑起民眾對英美的仇視,但他們就不想想,當時中國人只恨日本侵略者,所有跟侵略相關的題材,都會被民眾自動打上日本侵略者的標籤。

當然了,日本侵略者對這部影片的製作充滿信心,也是有根源的,因為總有那麼一撮自以為是的狹隘愛國者,跟侵略者的腦迴路相同。少部分沒頭腦的影迷聽說電影有日本人參與的痕跡,十分不高興,叱責陳雲裳漢奸公敵賣國賊,面對無腦噴,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更鬱悶的是,日本侵略者也在這時候添柴扇風,某日本海軍軍官強行擄走了陳雲裳,擺拍了一套陳雲裳為日本軍艦獻花的照片,大肆見報,無腦噴們一看照片更來勁了,完全不做考證就掀起了巨浪般的辱罵聲討,這讓陳雲裳心灰意冷。在內外夾擊下,共同出演《萬世流芳》的女星李香蘭為陳雲裳擋下了不少明槍暗箭,護得陳雲裳一時周全。關於李香蘭,這個日本籍的華語圈女明星,我們會在以後的內容中,詳細聊。

李香蘭


囿於微妙的政治局勢,陳雲裳果斷隱退嫁人,今天看來,真是個明智之舉。能在有粉絲基礎的時候全身而退,躲開政治漩渦,從而維繫名聲,不致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但已經捲入了漩渦中心的張善琨就沒這麼走運了,1944年底,主導拍攝了愛國電影《文天祥》的張善琨被日方逮捕,可以說日本侵略者的反射弧也夠長了,上海電影圈多年來在日本侵略者眼皮子底下借古諷今,維持民族團結的熱情,直到此時,呆頭呆腦的侵略者才品出味道。

張善琨被捕後,日本派駐上海負責影視文化工作的川喜多長政,四處斡旋,以自身性命為擔保,換得了張善琨的釋放。1945年,張善琨與妻子童月娟秘密離滬,走上了逃亡之路。客觀的說,張善琨在上海影壇的所作所為,即保留了華語影壇的有生力量,又讓華語電影不致完全陷入侵略者的控制之下。但紛繁的亂世之中,多得是混帳王八羔子鼓吹非黑即白,中國人痛恨張善琨與侵略者合作,日本侵略者反感張善琨在電影中夾帶愛國情懷,反落了個裡外不是人的尷尬境地。

根據張善琨妻子童月娟的回憶錄所載,上海淪為孤島時,大量的華語電影大亨撤離了上海灘,留下的那部分人也整日鬱鬱寡歡,埋首拍攝風月題材逃避現實。日本侵略者為鼓吹大東亞共榮,企圖利用文化鉗制人民,強制「國華」、「藝華」、「金星」、「合眾」、「春明」以及張善琨旗下「新華」、「華成」、「華新」一共12家電影公司合併成為「中華聯合製片公司」(中聯),為侵略者賣命。

一開始,張善琨強烈反對,並拒絕了日本侵略者的邀請,但重慶方面透過國民黨地下工作者蔣伯誠給張善琨帶話,希望他假借與侵略者合作,保存上海電影的民族自主性。加上日本侵略者派駐上海負責電影文化工作的川喜多長政,是個擁有國際民族主義情懷的日本人,他為張善琨爭取到了極大的自由決策權,張善琨後來回憶說,當時的情況下,如果選擇拒絕,也會有其他人願意替代自己,到那時,中國的電影將徹底淪為侵略者的文化制裁工具。

張善琨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跟川喜多長政結下了亂世兄弟情。川喜多長政的父親就是個心胸寬廣的日本人,曾在清政府時期任職軍官學校,為中國培養了不少優秀將領,但此舉遭到了日本極端分子的怨恨,並暗中刺殺了川喜多大治郎(川喜多長政之父),川喜多長政在父親的遺訓之下成長,並最終走向了這片父親為之戰鬥過的土地,以一片赤子之心,延續了父親的偉大國際民族主義情懷。

左三川喜多長政

川喜多長政執掌上海電影業之後,無視日本侵略者對其下達的各項無恥命令,而是最大限度的給予上海電影人創作自由度,他默許張善琨主導拍攝了一系列鼓動民族團結抗日的電影,在日本侵略者的高壓之下,頂住了萬鈞之壓,本著<各愛其國>的原則,在殺伐亂世,留下了一段真摯的國際情懷。

川喜多長政不僅在電影方面支持中國人維繫民族獨立意識,還在方方面面幫助受到壓迫的人民,二戰期間歐洲大量收到迫害的猶太人逃到上海租界避難,在川喜多長政以及眾多華人商賈的共同努力下,幫助了成千上萬的猶太人,這是一段亂世悲歌,安安希望在未來的日子,把這些故事一個一個翻出來,講給大家聽。

張善琨與妻子九死一生逃到香港後,不改初衷,在港創辦了長城電影公司。解放後陳雲裳與丈夫也遷居香港,為了報答張善琨的知遇之恩,陳雲裳於長城公司創業作《蕩婦心》上映之日與白光等十大國語片女明星共同登台剪彩。1951年,息影八年的陳雲裳短暫復出,零片酬出演了張善琨製作的《月兒彎彎照九州》和《人海奇女子》兩部影片。此後的60多年間,陳雲裳鮮少露面,與丈夫隱居在石澳山頂別墅。

1997年,陳雲裳夫婦聯手捐資創辦寧波大學醫學院和湯於翰研究中心。為了造勢,陳雲裳受邀出任當年香港小姐大賽評委,那屆港姐季軍就是現在半紅不紅的港星佘詩曼。

2014年,丈夫湯於瀚逝世,兩年後,2016年6月29日晚,陳雲裳在安睡中逝世,享年97歲。一代巨星的人生就此落幕,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因著什麼熱點事件,陳雲裳將會以雞湯女主角的形象,再一次出現在各種媒體報道中,但安安希望,在那之前,以這種記錄性的描述,留存下不被利用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