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權威搖滾雜誌《通俗歌曲》評為「中國十大最值得期待的搖滾樂隊之一」,到登上央視專題節目《非遺里的中國》,六甲番樂隊在「爆火」的路上狂奔。但是,在主唱李四順看來,樂隊並不需要「大火」,樂隊創作的目的在於記錄發生在他記憶中故鄉的那些人和事,能像一杯功夫茶一樣喚起潮汕甚至閩南人腦海深處的童年回憶;另一方面,他們希望用「共通」的旋律作為載體,讓他的鄉土走出世界。
故鄉,一直是六甲番的創作母題。記憶里的故鄉永遠無法重返,但也正是這種「不可能」讓故鄉有了審美意味。在2020年回到潮州的「尤利西斯之旅」的演出時,主唱李四順引用了米蘭·昆德拉在《無知》里的一段話,描述的是布拉格之春後流亡瑞典的古斯塔夫,在俄國人退出占領後嘗試回歸:
「他愛這座城市:並不像是一個愛國者在祖國的每一個角落尋根,尋找記憶,尋找死者的蹤跡,而是作為一個遊客來感受驚奇,為它讚嘆,像一個在遊樂園裡到處逛的孩子,著了迷,玩得再也不想離去。」
於是,這一次,李四順把故鄉寫進書里,用細膩的文字帶大家走進潮州這片地域特色濃烈的土地。2023年,他帶來了自己的新書《青橄欖之味》。
書籍《青橄欖之味》,英文名是 I Grew Up in Teochew —— 作者李四順在潮州長大。每個城市都有它獨特的氣味。什麼是潮州的氣味?作者把它定義為「青橄欖之味」。橄欖,翠綠的一枚,圓潤可愛,閃著純真誘惑的色澤。外地人放進嘴裡咬一口,眉頭縮成一團隨即吐出來。但潮州人家把它尊稱為「檳榔」,檳榔在沿海城市歷史上有祝福的意思。潮州先民也吃檳榔,後來海岸線退化改食橄欖,橄欖也承載了檳榔古老的寓意孩子出生時要吃青橄欖慶祝,出嫁時要請吃青橄欖祝賀,離開故鄉時也不忘裝上幾枚,依依不捨。
這是一本和潮汕息息相關的散文集,記錄著四季的食物,傳統風物,歷史的動盪中人的命運。
它不是一本擔負城市宣傳的書,更不是一本城市旅行嚮導,而是作者的成長經驗或者現在身在異鄉偶爾往事感動的閃回,記錄那些內心特別渴望分享或者釋放的事物。有快樂也有悲傷,有幸福也有荒誕。
這本作品集分為四個部分,「留命食秋茄」寫的是食物,「留目睇世上」寫的是風物,「來無迎去無送」寫的是人,「青橄欖之味」是部分音樂創作背後的故事和心得。這些文章有幾篇獲過獎,描寫祖輩過南洋的歷史細節更被央視CCTV4 《記住鄉愁》挖掘拍攝了紀錄片。每一篇記錄的都是細碎渺小的人物和情感,卻能激盪起遊子深切的共鳴。
「如果我是個番薯,那我肯定帶有番薯的氣味,如果我是只螃蟹,那肯定揮舞著螃蟹的鉗子。但是,二十歲以後,所有灑在我身上的陽光雨露已全然與這片土地無關,廣州的,北方的,日本的,芝加哥的西雅圖的,挪威的芬蘭的,布拉格的布達佩斯的,古巴的聖地亞哥的……當你身體被一萬種文化殖民的時候,你就屬於任何地域,你是一個新生的璀璨的世界。」
這本書無處不充斥著四順冷靜的思考,他仿佛用這種近似反省的自我剖析已達到某種以我的療愈。
他從吃一碗家鄉最尋常的粿條時得到:
「這些年因為經常參加活動認的朋友仿佛名字後面總要加個破折號的,比如某某詩人,某某導演,某某作家,某某畫家,某某樂隊主唱。偶爾獨自回味,竟覺搞笑,仿佛金庸小說里的江湖中人似的,各懷絕技各有山門,業務之外各不交融,像塊神主牌靜靜供在微信通信錄里。從前可以真心成為朋友肆無忌憚地開玩笑的這幾年卻仿佛疏遠了,這是一種日子的病態,生活的缺失,是一碗牛雜湯里沒有粿條。」
他這樣描述南姜氣味里的巫意:
「南姜,南姜,多叫幾聲竟像在呼喚一個女人的名字。」
他這樣描述母親沖茶時的聲響:
「現逢休息日在家午睡,聽著客廳里母親的茶盤叮叮噹噹,想到家鄉的父親此刻不也在煮水烹茶自酙自飲,兩個聲音是否會默契如復調音樂,一響一和?此時,這聲響確確又遙生「天涯共此時」的基調。」
他描述故鄉小吃攤上的遊客:
「莫非那些食肆獵獵的布棚下藏著人們的前世今生?」
他描述鎮上的夜食街:
「這條食街,那麼豐盛,人們吃的那麼專注,安靜,仿佛城外世界早已淪陷,明日永遠再不來臨。當然,一個小鎮,來來去去那些面孔,哪有那麼多新聞要高談闊論,哪有那麼多大計要舉杯鼓勁。人們就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地取材變著做法取悅自己,出沒於靡靡煙火,咿呀胡琴······不期盼光復,不預設死期。」
他重新思考著家鄉閩南地區那些神符的意義:
「兒行山里母擔憂,當你走得太遠了,這個老爺符,就是母親目光的延續」
他這樣描寫七月的故鄉:
「夏夜的古城,是紙糊的冥童,紙厝,最後繁華的家園,帶著歷火的命宿。
而你,也是阿伯失手扎出來的一個吧?
子夜過,涼風起。黑暗裡的戲棚恍若艘紙糊的蓬船漂至河流的盡頭,開始分崩離析……「
潮汕這片土地的美感仿佛在四順的筆下《聊齋》般立體了起來。
……
就像《青橄欖之味》前言所寫——舊時古樸的生活洋溢出的煙火氣,是李四順文字中永遠的情節,這次,他用文字的冰塊去封存故鄉潮州,他的青橄欖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