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末的老上海,倌人與恩客之間,竟還講情分

2019-06-16     陪你觀影

電影是一門凝滯時間的藝術。

時間,也是侯孝賢電影中的御用主角。

[風櫃來的人]到「自傳三部曲」,電影中的時間不斷向過去回溯,戀戀風塵,打撈往事;「台灣三部曲」揭示了被遮蔽的近現代中國台灣歷史,悲情男女,人生如夢;

[戀戀風塵](1986)豆瓣8.5,IMDb7.8

[海上花]和[刺客聶隱娘]還原出了文字中的舊時盛景;[最好的時光]和[好男好女]分別並置了三段不同的時間,在現在、過去、將來之間穿梭跳躍。

[海上花](1998)豆瓣8.1,IMDb7.5




[海上花]是侯孝賢所有作品中最特別的一部,從這部電影起,他脫離了個體經驗和台灣的鄉土背景,嘗試將鏡頭對準了百年前的上海十里洋場。

這部彙集了梁朝偉、羽田美智子、劉嘉玲、李嘉欣、高捷、伊能靜等一眾明星的電影,於1998年入圍坎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榮獲當年亞太影展最佳導演和最佳美術指導獎、金馬獎最佳美術指導獎和評委會獎,並被《電影手冊》列為年度十佳第一名、《村聲》雜誌列為1990年代十佳電影第三名

梁朝偉 飾 王蓮生

電影[海上花]改編自韓邦慶所著的吳語小說《海上花列傳》,侯孝賢在讀完張愛玲翻譯的國語版本後,一下就被書中所寫的「日常生活的況味」擊中,當即決定拍成電影。

電影[海上花]要捕捉的,就是時間與空間在當下的痕跡,以及人在這個痕跡中的姿態和神采。侯孝賢也說,「對我來說最困難的,是怎麼恢復19世紀末青樓的那種氛圍,因為誰也沒見過」。

但是與小說最大的不同在於,電影砍掉了所有的外景戲。劇組原本希望在上海實地拍攝,但是當地有關部門不允許,且故事發生地 — 石庫門附近的建築有些已被拆除。最後,侯孝賢想通了,既然小說所刻畫的本就是一個封閉的世界,那乾脆自己搭內景,完全放棄外景

劇組在嘉義縣的梅山搭建了三幢清末式樣的建築物,由黃文英擔任設計,占地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成本約三千四百多萬台幣(其中有日本松竹公司部分投資)。這個有限的空間,最終呈現在電影里的,是類似廳房話劇的舞台,你方唱罷我登台。

[海上花]以字幕開場:十九世紀末,上海英租界的高等妓院區,當時的人叫它「長三書寓」,接著是一個近8分鐘的長鏡頭,一幅晚清上海風月場的浮世繪赫然再現

鏡頭左右緩慢橫橫移,或循聲而去,或隨人而動。倌人與恩客,推杯換盞,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划拳聲不絕於耳。搖曳的火光使時間變得濃稠而綿長,化不開的,儘是世紀末的人情冷暖。


這樣的長鏡頭貫穿電影始終,[海上花]100多分鐘的電影里只由四十個鏡頭組成。一個鏡頭一場戲,多為中遠景,觀眾跟隨著鏡頭遊走於人物之間,仿佛置身其中,可焦點的變化飄忽不定,又會讓觀眾覺得格格不入。很長一段時間內,是看不清人物表情變化的。

這種帶有實驗性質的拍攝手法,使得電影的的結構變得破碎,觀眾看不到一條主線,片段之間的銜接,靠的是潛流於鏡頭下的「情緒蒙太奇」

其中最值得玩味的,便是頻繁出現的同動作鏡頭。這些鏡頭能讓觀眾在被禁錮的空間裡,真切感受到時間的流動。時間被具象化成日常的碎片,似乎可無限延宕。

十九世紀末的老上海,倌人與恩客之間,竟還講情分


吃飯

在一口口水煙,一杯杯酒,一頓頓飯,一個個客人和一場場局中,時間就這樣悄悄地溜走。這些動作被重筆勾勒,慢條斯理,有序規整,一如電影的運鏡,既傳達出冷靜自持的旁觀態度,又為時間的流逝賦予了格外的意蘊,隱喻著舊上海夜晚的綿長。


十九世紀末的老上海,倌人與恩客之間,竟還講情分

喝酒

透過黯淡微弱的燈光,飄起的煙是時間的蹤跡,變得清晰可見。故事時間等同於自然時間,時間進程近乎於零,在略帶感傷的淡入淡出中,戲裡戲外皆不知今朝是何年月


抽水煙

[海上花]為還原19世紀晚期上海的青樓生活所下的功夫,長鏡頭內的調度只是隱於電影表面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可被直觀感受到的,大量視聽上的精緻元素。

電影在背景中加入了京戲、評彈、崑曲等吹拉彈唱之音,只為儘可能真實地還原出老上海的風貌。人物的服裝、首飾,房間內的陳設、器物以及色調,都追求極致的寫實性,再現了彼時上海上流階層的生活場景,也渲染出青樓內的浮華奢靡。

就拿電影中四個女人的房間來說:薈芳里的沈小紅,她的房間以深紅為主色調,沒有太多擺設,一如沈小紅其人,孤傲執拗,特立獨行;

羽田美智子 飾 沈小紅

周雙珠的房間與她常穿的衣服一樣,是藍色的,顯得穩重端莊;

劉嘉玲 飾 周雙珠

黃翠鳳的房間是明快歡脫的金黃色,暗指她對自由的渴望和逃出高閣的決心;

李嘉欣 飾 黃翠鳳

張惠貞的房間與沈小紅的類似,但她是輕佻的粉紅

魏筱惠 飾 張蕙貞

除此之外,電影中的桌椅、酒壺、油燈、花瓶、首飾、水煙袋等數百件大小道具,都是在上海、南京、蘇州搜尋,再以貨櫃運回陳設。房間內的一百八十扇雕花門窗,圖案各不相同,是在越南雕刻完成後再運回安裝。

就像[海上花]的文學顧問阿城說的那樣,「那些鏡頭之外的,沒用的東西,才能真正放映出當時的生活,要保證空間的密度,就要往房間裡填充進沒用的小東西」。

與其說[海上花]是一部電影,倒更像一件精美的時間的容器。它裝下了長三書寓里的一顰一笑、吳儂軟語、推杯換盞,裝下了倌人與恩客間的生與死、聚與散、片刻的歡愉與長相廝守的決絕,也裝下了無人得見的十九世紀末老上海。

(完)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e-TuCmwBmyVoG_1ZwkEh.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