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劍鈞
幾年前,北京的一位朋友送我一本他寫的書,其中有篇散文讓我大開眼界。文中記述了當年他在內蒙古牧區下鄉插隊時的一樁往事。來到牧區的第一天,他就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給他傾慕已久的女孩兒寫了一封求愛信。這是他平生寫的第一封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封情書。
女孩兒是他的同班同學,是全班也是全校公認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兒,靜若清池,動如漣漪,身前身後總能吸引男孩兒的目光。兩人從小是鄰居,家長的關係也很好,可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他本來就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條件,他曾是班級的班長、團支部書記,是女孩兒的入團介紹人。但初中三年,他卻只把愛埋藏在心底,沒敢當面表白出來。到了牧區,他那顆暗戀的心開始萌動了,他認為自己長大了,要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向幾百公里之外的女孩兒求愛。他甚至自信,除他之外,沒有其他同學敢寫這封情書了。
朋友沒有絲毫的懷疑,女孩兒是喜歡他的,愛情是屬於他的。當天他便帶著一份思戀和一份激動把信投進了生產大隊的郵筒里。他開始掰著手指計算那封信在路上行走的時間,開始想像女孩兒在看到情書後一定會羞紅了臉,看過一遍又一遍,然後回他一封熱辣辣的信。誰知,這居然是一個無言的結局。經歷了漫長的等待,男孩兒的自尊,讓他由焦躁到失望到痛苦。他開始怨恨絕情的女孩兒了,怨恨她的無情,怨恨她的冷酷,怨恨她不給迴音。
一年後,他從幾百公里的牧區回家過年。離家越近,他越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腦子裡跳動著女孩兒的身影,甚至是冷漠的目光。就在他快走進那個機關大院宿舍時,竟然和那個女孩子不期而遇。女孩兒喊著他的名字,高興地向他撲過來,而此時的他還深陷在失落之中不能自拔。他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居然像沒看到女孩兒一樣,一閃身就躲了過去。就在與女孩兒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看到女孩兒那美麗的眼睛噙滿了淚水。他卻把這淚水當成了鱷魚的眼淚,發誓從此不再理她。整個一個春節,他都繞開女孩兒的家門口,女孩兒也幾乎沒有邁出房門。
七年過去了。「文革」後,在恢復高考的第一年,我那位朋友以當地考生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東北師範大學。離開牧區的那天,集體戶的一位同學無意間發現了七年前他投到郵筒的那封信居然還靜靜躺在郵筒里,只是那信封已經變黃了。原來那只是個多年不使用的報廢郵筒。集體戶同學的幾十封信都在裡面度過了暗無天日的歲月。拿著那封沉甸甸的信,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女孩兒當年那雙噙滿淚水的眼睛一下子浮到了他的面前。他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不只是他,好幾個同學都拿著各自的信哭了。
後來,他成為了大學老師,再後來他娶妻生子,從政下海,闖海南,進北京。但他無論在什麼地方都一直在關注那個女孩兒。儘管他們之間再也沒有通過信,儘管他們同樣生活在信息時代,可連個電話都沒有打過。儘管他一直想向她解釋,向她說句對不起,但他始終沒有這個機會。
又該過年了,今天的他早已從失落中走了出來,重新擁有了自己的生活,重新擁有了自己的事業,重新擁有了自己的愛情。但他還是難以割捨當年那份初戀的感情。我對我的朋友說,這也許就是命運的捉弄,你和那個女孩兒誰都沒有錯兒。愛情也要有愛的自尊,如果為了愛情,而失去了自尊,那就不是男人的性格了。但是,我還是要說上一句,如果你以為向心上的人求婚是件很傷自尊的事兒,那就沒有不傷自尊的途徑了嗎?
朋友笑了笑說:「初戀那會兒我還不懂愛情。不過,往事如煙,我只想對那個當年被我傷害過的女孩兒說一聲,『祝你新春快樂』」
由此,我想說:一隻夢鳥既然已從自己的天空飛走了,那麼,就要去尋找新的知音去比翼飛翔。青春是霧,霧裡看花,難免會有幾分朦朧。也許錯把無意的柔光,當作情竇初綻的光華,那麼,即使苦守自以為是的心靈之約,也只會是空有幾縷暗香在月光下流連。
歲月的腳步剪碎了昨日的往事。依稀記得夢鳥那繽紛的羽毛,迷惘里竟不知曉最終情歸何處。夢中的吻跡,一醒來方悟出其中的苦澀。與其讓飄忽的霧,遮住揪心的疼痛,讓潛度的雨撕扯孤寂的心,莫不如讓風拋去,讓雨衝去。人生難得相遇,愛過了,忘卻也不失為一種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