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聽說現在有DNA技術,你們可以重啟我女兒的案子嗎?」
洛杉磯警局內,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向警員問道。
「DNA比對需要很高的費用,警局暫時拿不出這筆預算。」警員回道。
老人馬上表示:「要多少錢?我出。」
「直說吧,你有錢也沒用,DNA比對是需要嫌疑人的,這個案子沒有嫌疑人。」
「怎麼沒有?史蒂芬妮不就是嫌疑人?你們為什麼不去查她?」老人不肯罷休。
「她是你以為的嫌疑人,從來就不是警方的嫌疑人。」
警員有些不耐煩,不再理會老人,把他打發走了。
圖:內爾斯·拉斯穆森
老人名叫內爾斯·拉斯穆森,他已經記不起這是第幾次來警局了,得到的答案依舊是:沒有頭緒。他希望有生之年看到謀害女兒的兇手繩之以法的願望,再一次落空。
十幾年前,女兒雪莉·拉斯穆森在家中遇害,作為父親的內爾斯,第一時間就斷定兇手是女婿的前女友史蒂芬妮,然而卻沒人相信他。
這是一樁怎樣的案件?讓我們重回1986年的案發現場,回顧兇案的來龍去脈。
1986年2月24日這天,雪莉沒有像往常一樣早起上班,她前一晚和丈夫約翰·魯騰一起看了晚場電影,加之單位安排她當天外出參加不太重要的培訓,因此她考慮請個假在家休息一天。
圖:雪莉和丈夫約翰
約翰出門的時候,雪莉還躺在床上。早上8點鐘,約翰到了辦公室,他本想打個電話問候妻子,考慮到雪莉如果請假了,此刻必然還在睡覺,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很快到了午飯時間,約翰又想起了雪莉,於是往家裡打了個電話,電話卻無人接聽。約翰以為妻子又去上班了,隨即撥通了雪莉辦公室的電話。
助理告訴約翰,雪莉沒來上班,她今天需要外出培訓,或許是直接去了那兒。約翰想想也是,也就沒再多問,繼續工作去了。
下班後約翰剛到家門口,他驚訝的發現,車庫的大門竟然是開著的,車庫門前地上散落著碎玻璃,雪莉的寶馬座駕也不在車庫中。
約翰心中陡生不良預感,他隨即加快腳步,一邊喊著雪莉的名字,一邊推開大門,接下來的一幕讓約翰幾乎癱倒在地。
只見雪莉穿著一件浴袍,仰面躺在客廳地板上。她右眼淤青,左眼瞪得很大,整張臉呈浮腫狀態。雪莉的胸前有3個黑色的洞口,身下滿是紅色血液,現場極為慘烈。
圖:雪莉·拉斯穆森
警方很快到達了案發現場,並對其展開地毯式勘查取證。我們來看警方在現場發現了哪些異常。
1、客廳的一對高檔音響翻倒在地,音響的連接線被拔了下來,整理好放在了離大門不遠的地上。
2、客廳中的錄像機和CD機疊放在一起,放在了樓梯口,CD機上有明顯的紅色血跡。
3、原本陳列在木架上的陶瓷花瓶破碎一地。
4、客廳沙發上的一條毛毯上,發現兩個連在一起的圓孔,圓孔邊緣有灼燒痕跡。警方初步斷定,兇手開第一槍射擊雪莉後,為了消音緊接著用毛毯包住槍又連續向雪莉射出兩槍。
5、二樓通往陽台的兩扇玻璃移門中的一扇被震碎,車庫的碎玻璃就是陽台玻璃掉落的,其他則並無異常。
6、案發現場沒有破門而入的跡象,除了雪莉的寶馬座駕不翼而飛外,家中沒有其他貴重物品丟失。
屍檢結果顯示,雪莉的死亡時間在當天上午10點之前,右眼部的淤青是被現場破碎的陶瓷花瓶砸的。在她的左前臂內側,有一個清晰的牙印,法醫用拭子提取到了牙齦上的唾液樣本。
圖:雪莉·拉斯穆森
以上便是案發現場勘查和屍檢結果的全部信息了。
雪莉遇害案的負責人是梅耶爾警官,根據多年辦案經驗,妻子被殺案件一般來說丈夫嫌疑都很大,於是乎他立即展開對約翰的調查。
不過,約翰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了,他既沒有作案動機,也不大有作案時間,在現場的勘查證據,也都沒有任何一項指向約翰。
排除約翰的嫌疑後,梅耶爾警官經過分析又認為,這很可能是一起入室盜竊謀殺案,並且推理出了盜竊作案過程。
案發時間是周一早上,盜賊很可能以為雪莉家中沒人,因此搬東西比較放肆。熟睡中的雪莉被聲音驚醒,於是下樓查看。當發現家中進賊時,她立即轉身往二樓跑,試圖去二樓按報警按鈕。
盜賊迅速追上樓梯並抓住了雪莉,兩人發生纏鬥。雪莉由於是醫生,比較熟悉人體組織,她知道怎樣能迅速控制對方,於是用手臂死死鎖住盜賊的脖子,盜賊在雪莉胳膊上咬了一口。
雪莉畢竟是個女人,盜賊很快就掙扎開來。惱羞成怒的盜賊,對雪莉進行瘋狂毆打,並最終掏出槍,射殺了雪莉。盜賊殺了人,驚慌之下準備跑路,臨走時發現了車庫裡的車,本著賊不走空的原則,開走了寶馬車。
梅耶爾警官還認為,兇手很可能是兩個人,理由是他們本打算偷走音響設備,必定準備了運輸車輛,而雪莉的寶馬座駕也不見了,一個人不可能同時開走兩輛車。
梅耶爾警官的推測是否合理呢?還真的有很大可能。經過調查,警方發現在雪莉被害前不久,離她們家不遠的區域,曾發生過兩起入室盜竊案。
其中一名報案人回家時,正巧撞見兩名拉丁裔男子在他家裡偷東西。盜賊發現房主後,馬上掏出武器對其進行射擊。所幸房主跑得快,沒有受傷。
事後警方在現場找到一枚點38口徑彈殼,而雪莉胸前的三處槍傷,正是由點38口徑武器造成的,因此梅耶爾警官把這三起案件併案調查,有一定的道理。
雪莉被害一周後,警方在洛杉磯梵耐斯區發現了雪莉失竊的寶馬車,梅耶爾警官認為,盜賊可能一時半會來不及出手,才將汽車丟棄在這裡。
雖然警方在車內發現幾枚指紋和幾根棕色的頭髮,但案件卻沒有任何進展,兩名盜賊也從此人間蒸發。盜賊抓不到,雪莉被害案也就成了懸案。
圖:雪莉·拉斯穆森(左)
就在警方給案件定性後,一個老人找上了門,老人正是雪莉的父親內爾斯。
內爾斯一見到梅耶爾警官,便脫口而出道:「我知道兇手,絕不是什麼盜賊,我的女兒是被女婿和她的前女友害死的。」
「你們有沒有查過約翰的前女友史蒂芬妮?」內爾斯繼續說道。
見梅耶爾警官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內爾斯把女兒雪莉曾告訴她的情況全部說了出來。
約翰在大學時期是校籃球隊員,長得高大帥氣,因此很受女生歡迎,其中一個追他追得最凶的人,是同為校籃球隊的史蒂芬妮·拉撒路。
雪莉原本並不知道史蒂芬妮的存在,就在她和約翰打算舉行婚禮的前幾天,史蒂芬妮強行闖入了她們的生活。
圖:雪莉
那天,史蒂芬妮以讓約翰幫她的滑雪板打蠟為由,獨自一人來到雪莉家。雖然第一次沒有太過於挑釁,但身為女人雪莉自然知道史蒂芬妮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為此她還和約翰大吵一架。
約翰告誡雪莉,史蒂芬妮性格比較極端,讓她以後儘量不要招惹史蒂芬妮。經過一番安慰,雪莉不再生氣。沒過幾天,史蒂芬妮又來了,當然這次的理由比較充分,取回滑雪板。雪莉選擇和史蒂芬妮攤牌,讓她以後不要再來了。
但幾天後,史蒂芬妮又來了。這次她什麼都沒幹,得知約翰出門上班後就走了。雪莉通常出門上班都比約翰早,唯獨那天出門比較晚,因此雪莉懷疑,她以前每次上班走得早,丈夫約翰還在家,難道兩人經常在家裡幽會?
儘管約翰一再表示只是巧合,她和史蒂芬妮早已毫無瓜葛,但當雪莉要求約翰對史蒂芬妮態度強硬一些時,約翰還是在跟她打馬虎眼,告訴她不能對史蒂芬妮來硬的,這個人比較極端。
史蒂芬妮此後愈加過分,見挑撥雪莉和約翰不成,便跑到雪莉的辦公室耀武揚威,揚言自己和約翰從未分手過,甚至還威脅雪莉,如果她不能和約翰在一起,其他人也別想和約翰在一起。
史蒂芬妮的種種行為如果是在婚前也就算了,雪莉兩口結婚後,史蒂芬妮仍然時不時來搗亂。因此,內爾斯堅定地認為,女兒雪莉的死,一定是史蒂芬妮乾的。
圖:約翰和前女友史蒂芬妮
梅耶爾警官聽完內爾斯的話後,表示會調查史蒂芬妮,但很快他就告訴內爾斯,史蒂芬妮的嫌疑被排除了。原因除了警方認為兇手更可能是那兩個消失蹤跡的盜賊外,梅耶爾警官還表示,他跟約翰談了很多次,約翰也認為史蒂芬妮雖然為人比較極端,但說她殺人,她應該還不敢。
梅耶爾警官認為約翰的話很有道理。就這樣,雪莉被害案陷入了僵局。
從那之後,內爾斯隔三岔五就去找梅耶爾警官,希望警方能認真調查史蒂芬妮,她一定就是兇手。但梅耶爾警官出於自身的判斷,不斷否決了內爾斯的指控,到了最後,梅耶爾警官煩了,不再搭理內爾斯。
即便如此,十幾年裡內爾斯始終沒有放棄,他在報紙發布懸賞公告,還和電視劇製片人合作拍攝了雪莉被害案的紀錄片,以求能引起大眾的輿論,施壓警方改變態度。然而這些舉措,都沒能動搖警方。
一轉眼15年過去了,2001年洛杉磯警局局長伯納德·帕克斯,組建了懸案工作組,專門負責攻破那些陳年舊案。該部門的犯罪學專家詹妮弗·弗朗西斯,在整理雪莉被害案資料時,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圖:犯罪學專家詹妮弗
有關雪莉案的所有物證,都在1993年10月11日這天,被一個名叫菲爾·莫里特的警員從證物室取走了,卻沒有任何歸還的記錄。當詹妮弗找到菲爾警官時,他卻很無辜地表示,自己從未取走過證物,一定是有人偽造的。
詹妮弗仔細閱讀卷宗後,又發現了一個問題。當年法醫從雪莉左前臂內側曾提取到牙印的唾液樣本,這個極為關鍵的拭子物證,卻沒有出現在證物名單上。
詹妮弗認為,拭子很有可能依然被藏在法醫室的冰箱中,於是她馬上聯繫到了法醫辦公室。經過尋找,果然在冰箱的一個角落處找到了拭子,可以說是因禍得福了。
法醫隨即對拭子展開DNA檢測,報告出來後,詹妮弗馬不停蹄地將DNA和資料庫做比對,然而資料庫中並沒有這個人。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DNA屬於女性。
當詹妮弗查到這一步時,也查不下去了,雪莉案被再次歸檔。
您可能要問了,既然DNA屬於女性,內爾斯又一直堅定認為史蒂芬妮就是兇手,那詹妮弗為啥不把DNA和史蒂芬妮做比對呢?
因為詹妮弗根本就不知道史蒂芬妮的存在,警方記錄的卷宗上,完全沒提到過內爾斯與梅耶爾警官的談話記錄,更沒有提到史蒂芬妮這個人。
此時的梅耶爾警官已經退休了,因此當詹妮弗看到卷宗上沒有女性嫌疑人時,她也就無法再繼續調查下去。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8年,2009年2月,即雪莉被害案23年後,洛杉磯地區謀害案大大減少,負責刑事案件調查的警員也沒多少事做了,於是再一次整理陳年舊案,看能否破解一些。
一個名叫馬克·馬丁內斯的警官,在一堆案件中再一次注意到了雪莉案,他對DNA指向是一名女性的結果非常好奇,於是開始主攻雪莉案。
很快,馬克也遇到了和詹妮弗一樣的問題,整個卷宗中沒有任何的女性嫌疑人,馬克覺得一定是錯過了什麼,於是他反覆研讀雪莉案的卷宗,經過不懈努力,終於被馬克發現了一絲端倪。
馬克在幾百頁的卷宗中找到了除被害人雪莉外,唯一的一條有關女性的描述記錄。記錄時間是1987年11月19日,即案發一年半後,內容為「約翰·魯騰證實,史蒂芬妮·拉撒路是他的前女友」。
讓馬克驚訝的不僅僅是史蒂芬妮為一名女性,而是這個名字聽上去非常熟悉,於是他把名字輸入了洛杉磯警局內部人員名錄,上面赫然顯示:史蒂芬妮,洛杉磯警局藝術品盜竊部門高級偵探。
圖:史蒂芬妮警官
在藝術品盜竊部門工作的警員,可以說都是當地警局中的佼佼者,這些人常年和達官顯貴打交道,社會人脈極廣,要查他們壓力可想而知。
但馬克警官並沒有退縮,如果兇手是個警察,那麼襲擊雪莉的武器多半是她的配槍。當時警員們一般都會配發兩隻武器,一隻為警局配發執勤用武器,一隻為私人購買但也要記錄備案的備用武器。
假如是史蒂芬妮作案,那她作案後一定會把武器銷毀,執勤武器丟失的話,是非常嚴重的事件,整個部門都會受牽連,因此史蒂芬妮一定會用備用武器作案。
馬克經過查詢,發現1986年3月也就是案發幾周後,史蒂芬妮曾向警局報案,她的備用武器被人偷走了,而那把備用武器,正好是點38口徑。
案件進行到此,馬克決定找被害者親屬了解下情況,當他找到內爾斯後,內爾斯很生氣地說道:
「當年關於那個女警察的事,我跟你們說了不下10遍,可沒有人相信我,怎麼現在又來問了。」
馬克一聽覺得很奇怪,於是他又找到當年的雪莉案負責人,已經退休的梅耶爾警官。梅耶爾警官告訴馬克,有關史蒂芬妮的情況,卷宗里寫得很清楚了。
馬克這才意識到,雪莉案的卷宗是被人篡改過的,證物在警局失竊,案件卷宗被改,這都絕非普通人能做到,唯一解釋只能是警局有內鬼,而這個內鬼極大可能就是女警史蒂芬妮。
圖:嫌疑人史蒂芬妮
然而調查高級偵探非同小可,假如史蒂芬妮被證明與此案無關,那馬克包括他的上司都吃不了兜著走。馬克隨即將發現上報給了部門主管羅伯特·布布,羅伯特警官思考許久決定暗中調查。
2009年5月的一天,負責監視史蒂芬妮的警員發現她走進一家超市,等她出來時,手上拿著一杯飲料。史蒂芬妮坐在超市門口的桌子上,喝完飲料才離去。
警員見狀,火速將史蒂芬妮丟棄的飲料撿起,送去做了DNA檢測。檢測結果證實,史蒂芬妮的DNA和當年雪莉案拭子唾液DNA完全吻合。
2009年6月5日上午,兩名年輕警員來到洛杉磯警局藝術品盜竊部門,警員告訴史蒂芬妮,他們抓到一個罪犯,這人可能了解一些有關藝術品被盜竊的事,希望史蒂芬妮能和他們一起去審訊下,史蒂芬妮欣然同意。
之後3人來到警局地下室審訊間,當史蒂芬妮到達審訊室時,卻並沒有看見罪犯,警員卻讓她坐到了平時嫌疑人坐的位置。
史蒂芬妮知道自己中計,但作為一名老警察,她一點都不慌張,表現得很淡定。
「你們這是幹什麼?」
「這不是審訊,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些關於雪莉案的情況而已。」
「如果您不想說,現在就可以走。」警員繼續說道。
史蒂芬妮聞言立刻起身朝門外走去。可當她剛走出審訊室,就被拷上了。警方原本想讓史蒂芬妮自己說出來,這樣能算她自首,可惜她還是太頑固。
圖:雪莉被害案
2012年3月,案發26年後,史蒂芬妮終於站上了法庭,被判處27年徒刑。
其實這樁案子並不是十分複雜,但鑒於真兇是警局的高級偵察,不僅偷竊證物而且把卷宗中所有不利於自己的部分全部刪除,才使得這樁案子26年才破解真相。
這樁案件的破解,是詹妮弗和馬克等一眾警官的持續不懈的努力,當然父親內爾斯的精神更讓人感動,可憐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