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美國和伊朗可謂特別不對盤,彼此爭鋒相對,從來不消停。
無數人都說,這是因為伊朗在1979年用一場震驚世界的伊斯蘭革命,讓美國吃虧太多的緣故。
簡言之:那場革命,讓美國在伊朗數十年投資打了水漂,讓美國扶持的巴列維王朝成了過去,讓美國失去了中東雙臂之一的伊朗。(沙特和伊朗)
這是利益損失,盟友損失和地緣損失。
三重損失。
後續發生的伊朗人質危機,52名美國外交官還有公民被伊朗扣押成人質,更是讓兩國關係,成了死局。
雖然人質危機最後和平解決了,但兩方的梁子就此結下,成了今日局面。
那麼這認知真的準確嗎?
一個中東大國,會如此乾脆地用決裂方式,賭死道路嗎?
如果真這樣看問題,就是歷史的誤讀。
要弄明白這個問題,要從伊朗巴列維王朝時期,還有冷戰時期,以及後冷戰時期,三個時期說起。
先看伊朗巴列維王朝的時局。
伊朗巴列維王朝的建立,背後都是英美的影子,也讓這個王朝有了親英美的基因。
在二戰後,因為冷戰的不斷深入,英美成了一家,伊朗也不出所料成了親美國家。
這親美意味著什麼?答案是意味著蘇聯的敵對,同樣也意味著承受周邊親蘇反以(以色列)的阿拉伯國家的反感。
這就讓伊朗在選邊站隊後,迎來了來自蘇聯和阿拉伯世界的雙重壓力。
這壓力,是當時的伊朗承擔不起的。
那麼如何應對咧?是固守傳統,讓伊朗不改變,還是轉而徹底投入美國懷抱,用全盤西化的方式收穫西方的友誼,壯大自己的力量?
這是兩難的選擇,也是一個必須的選擇。
徹底西化,如果一切順利,意味著釋放國內生產力。用自力更生的方式,完成伊朗的工業化進程,強大國家的實力。
唯有國家實力強大,才有更多自主權和自保能力。
這樣的打算之後,中東世界數一數二的強國伊朗,憑藉領土內廣袤的石油資源,還有眾多的人口,開啟了一場強國之路。
巴列維國王指望用釋放生產力,發展工業的方式,讓伊朗壯大實力,抵消來自蘇聯壓力同時,也能影響身邊的兄弟國家沙特和伊拉克。
做一個中東世界領頭羊,讓兄弟們跟隨,這就是巴列維弄「白色革命」的根源。
那麼這白色革命內容到底如何?
從出發點看其實是很好的!
農業上:用土改方式,重新分配國內土地,遏制大地主土地面積,強化國家土地占有率,也讓更多農民擁有土地。
最終目的是在國家主導下,完成農業現代化,實現機械化農業生產,讓更多的農民從土地上解放出來,參與工業生產。
土改之後,巴列維政府對於自然資源和工業也進行了改革。
規定國內森林、牧場、天然灌木林等成為全民財產,歸政府所有,並用公正的價格購買所有者的所有權,實現了水資源的國有化,提高了資源的開發和利用效率。
工業上:為了緩和國內地主階級的矛盾,巴列維王朝還用國有企業股份制變化的方式,將在土改中失去土地,卻收穫資金的地主,引導向工業生產,用股份制改造,實現了工農業資本互換,讓伊朗完成了產業結構升級。
為了照顧工人利益,伊朗政府甚至規定了工業企業分紅比,每年必須有20%利潤作為分紅,讓工人階級受益。
甚至向工人出售企業的股份,成立了「工人福利銀行」和「工人信貸合作社」,照顧工人階級的利益。
這一系列舉措,可謂非常行之有效,也讓伊朗經濟迎來了繁榮。
隨經濟變化而來的還有政治、文化、教育領域的,一樁樁一件件,可以說都是惠國惠民,合理且吸引人的!
如果一切能如願以償,那麼巴列維國王夢想中的「世界第五強國」也是有一點影子的。(雖然很誇張,但真要穩步實施,成為中東第一強國並不是夢)
但這夢最後依舊破了,根源則在三個方面!
首先:如此龐大的國家改造,是要海量資金支持的,伊朗搞不定這海量的投資。
其次:無論是盟友美、英,還是蘇聯對於一個中東強國的崛起都不會開心,這也讓伊朗的安全局勢很微妙,很緊張。
最後:國內的什葉派教士階層對於巴列維國王的世俗化改革非常不滿,這等於動搖了教會階層根基,而教士在伊朗民眾中,卻有天然的群眾基礎。
這三層因素疊加,在經濟繁榮發展時或許還不是問題,可但凡國際、國內環境變化引發經濟蕭條,就會引發嚴重後果。
於是,經濟蕭條之後,一場以教會階層為首的反制來了,反變化同盟出現了。
這一切,也讓伊朗在變化之後,迎來動亂時代,進而引發了更迭時代。
國王成了過去時,伊朗有了新政府。
這是伊朗的時局,那麼冷戰對於美伊敵對又有什麼影響咧?
我們切回冷戰時代去看看!
二戰後的時代,是冷戰的時代,這個時代的特點就是美蘇在全球爭奪控制權,也因此,這影響美蘇都有。
我們先看蘇聯影響。
蘇聯成了超級大國後,中亞成了蘇聯地盤,擁有這跳板後,也讓蘇聯有了積極進入中東的可能。
這就讓伊朗遭遇了來自蘇聯的壓力。
如果伊朗選擇親蘇,這或許不是壓力,但歷史慣性讓他必須親美,就讓伊朗只能直面來自蘇聯的壓力。
同樣的,在蘇聯幫扶下,在以色列的不斷挑動戰火下,復興運動風起雲湧的阿拉伯世界,對美國是非常敵對的。
這讓埃及、敘利亞等阿拉伯國家紛紛跟蘇聯關係密切。
在蘇聯支持下,埃及的納賽爾收回了蘇伊士運河,甚至想過構築一個統一的阿拉伯世界,這一切,都跟美國利益背道而馳!
這就讓伊朗的親美立場,在阿拉伯世界特別尷尬!
說你是兄弟吧,你親美。
說你是敵人吧,你又是阿拉伯兄弟。
這就是巴列維王朝時代親美的代價,不受待見,還遭遇雙重壓力引發安全困局。
安全困局了,伊朗當然要加強武備。
於是軍費支出居高不下成了國家負擔,也影響了白色革命。
於是1979年大事來了。
那之後的伊朗,為了緩和周邊關係,讓自己不在尷尬,選擇了親蘇。
跟阿拉伯國家重新稱兄道弟就成了必然,而且那時的蘇聯特彆強勢,也沒有出現疲態,就讓伊朗認為自己戰隊正確。
蘇聯之後,在看美國的影響。
如果蘇聯影響更多是政治範疇的話,美國的影響則更多是經濟範疇的。
二戰後興起的全球化,讓石油需求量大增,也讓中東國家紛紛脫貧致富,過上了好日子,更讓中東戰略地位越來越重要。
富裕了麻煩多。
最大的麻煩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一輪石油暴富讓中東國家都沾了光。
但最沾光的卻不是處於蘇聯威脅下的伊朗,而是以沙特、伊拉克、科威特為代表的海灣國家。
他們跟伊朗都信伊斯蘭,但流派卻不同!
流派不同讓兩方矛盾不少。
後續的一場石油危機,還有1971年美國毀約,讓美元與黃金脫鉤,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使得世界經濟陷入了巨大動盪。
動盪過後,為了維繫金融霸權,石油美元登上了台面,成了美國人的利器。
這變故讓美國基於經濟利益和美元霸權考慮,在中東開始發力。
一個伊朗不足以支撐石油美元。
於是跟伊朗不對盤的沙特和伊拉克,紛紛成了美國盟友,這就讓伊朗地位尷尬。
於是,中東就此分裂成了兩股勢力。
一股是美國的石油美元同盟,伊朗,沙特,還有敲邊鼓的伊拉克。
另一股是親蘇的埃及和敘利亞。
這兩大派別的出現,是美蘇冷戰的餘波,也是當時美國的慣用套路。
但這一切,卻深深傷害了伊朗的利益。
作為波斯帝國延續者,波斯系國家跟阿拉伯系國家,為了爭奪阿拉伯世界主導權,早就鬥了千年之久,兩方矛盾不可調和。
伊朗獨自做美國盟友時還好說,沙特也成了美國盟友,就讓伊朗心裡不舒服了!
有了美國的支持,沙特要是跟伊朗對著干,不是大麻煩嗎?
海灣國家的實力暴漲,讓伊朗擔憂無比,也讓伊朗國內陷入了親蘇還是親美的爭論,進而有了兩個派別的出現。
這都是美伊聯盟最後破裂的前兆,你扶持了我的千年死敵。
最後壓力之下的伊朗巴列維王朝尋思,還是自己強大最重要,於是弄了「白色革命」,最後引發禍事,塵歸塵土歸土了!
然後,一個新的伊朗,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投入蘇聯懷抱,尋找新的世界力量支持,也就成了必然。
這是冷戰影響,那麼後冷戰時代又是咋回事咧?
還是跟伊朗的基本矛盾和立國基礎有關!
冷戰在海灣戰爭轟鳴後,以蘇聯解體落下帷幕,也讓曾經美、蘇分庭抗禮的中東,成了美國縱橫馳騁的中東。
看著跟自己打了八年的伊拉克被美國收拾得服服帖帖,說伊朗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害怕歸害怕,伊朗卻只能繼續。
這跟決定國家舉動的三要素:利益,安全、榮譽有關。
而這三要素在伊朗問題上,又是個反向邏輯,榮譽第一,安全第二,利益第三。
現在伊朗誕生源自1979年的伊斯蘭大變!
那麼這變化的口號是什麼?執行神的旨意推翻巴列維國王。
這就註定了伊朗軟不下來,真要軟下來了,不等於忤逆神嗎?這是榮譽層面,也是伊朗一直以來反美的第一個原因,立國精神。
第二個原因則是歷史原因!
伊朗是一個擁有悠久歷史,過去也曾輝煌過的國度,這樣國度的民眾都會有一種,民族自豪感!
這種對帝國歷史的緬懷,讓他們特別驕傲,驕傲了就會認為低頭不行。
這樣的民意基礎,伊朗真要軟了,估計也會出問題。
(波斯帝國)
榮譽之外,我們在看安全。
榮譽讓伊朗不能服軟,可不服軟意味著安全受到威脅。
由此才有了伊朗一直以來尋求發展核武器的根源,在伊朗看來,擁有核武器就等於擁有了自保能力。
歷史榮光讓他們軟不了,現實需要讓他們必須擁有核武器,基於歷史還是現實的考量後,伊朗無論溫和派、保守派,強硬派,都支持發展核武。
這當然讓美國更不滿啊,因為核武的出現,等於中東格局失衡,影響美國利益。
同樣,擁有核武器,也有助於伊朗利益訴求的達成。
那麼伊朗利益訴求到底如何?這要從小、中、大三個緯度考慮。
小的方面:是緩解國際、國內壓力,發展經濟和民生,可沒有核武器,別人不會認真聽你說話。
中的方面:伊朗需要獲取阿拉伯世界的主導權,在跟沙特和伊拉克的競爭中收穫優勢,這是伊朗歷史屬性決定的,也是人種和宗教派系不同註定的。
大的方面:伊朗也有一個大國夢想,而這夢想,跟榮譽安全,還有利益息息相關。
可這小中大三個方面,又都跟美國有結構性矛盾。
小的方面看,美國不希望中東有一個足以對抗大國的強國,這會讓中東出現一個權利核心,所以美國不希望伊朗發展。
中的方面看,同樣如此。
獲得了阿拉伯世界主導權的伊朗真要帶領小弟造反,自己的石油美元咋整?
大的方向看,則是文明的衝突了。
曾經的亞歐大陸三大文明,有個東方文明就夠難對付了,再來一個中部崛起,想想就頭疼。
基於此,在看美伊關係,其實處處是基於現實利益考慮。
至於所謂的宗教問題,政體問題,美國又不是梵蒂岡,沒有宗教束縛,也不是道德無暇者,跟沙特國王它一樣談笑風生。
那都不是事!
是事的還是現實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