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倦了,熱搜里的把戲

2023-07-04     單向街書店

原標題:厭倦了,熱搜里的把戲

「設為星標」

㊟電影《降臨》

厭倦了。

頻繁到無需舉例示意,一輪輪出現在熱搜詞條里的新聞總是這樣:以受害者為主語,加害者隱身。

「人的思維模式受到所用語言的影響。」 語言學界的薩丕-沃爾夫假說(Sapir-Whorf hypothesis)照進《1984》,語言作為權力的象徵統治世界:

新話的目標不僅是提供一種表達工具,用以表達對英社的忠實信徒來說適於擁有的世界觀及思維習慣,而且要讓其他任何思考模式變得不可能存在。

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認知科學教授 Lera Boroditsky ,一直致力於研究不同語言背景下人的行為。她結合語言學心理學神經科學人類學,用強有力的例子證明了由於語言間的句法或詞彙差異而產生的跨語言思維和感知差異。

不光是對時間、顏色的感知不同,她的研究表明,語言中的一些傳統隱喻也會影響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例如,人們希望增加警察力量來反擊犯罪「野獸」(beast),而希望通過社會改革來診斷和治療犯罪「病毒」(virus)。

在這個標題以受害者為主語的社會,我們無法假裝看不見語言是如何塑造思維的。

對談認知學專家 Lera Boroditsky

語言塑造思維

文 / Katherine Oktober Matthews

認知學專家 Lera Boroditsky 研究思維、語言和世界之間的關係。她最近的研究表明,語言在我們的思維中扮演著比我們所想像的更重要的角色。我們不僅僅使用語言來表達,更重要的是,我們所說的語言塑造了自身思考和體驗世界的方式。

能基於你的研究聊聊語言是如何塑造思維的嗎?

我對語言塑造思維感興趣,起源於語言之間的巨大差異。世界上大約有 7000 種語言,它們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差異,不僅在易察覺的語音和詞彙方面,還包括結構。 重要的是,為了能說出符合語法的句子,不同語言的使用者需要掌握不同種類的信息。

我一直在探究的問題包括:語言劃分世界的方式是否重要?你所使用的語言對於你感知、記憶和觀察事物是否有影響?當兩種不同語言的使用者觀看同一事件時,會產生相同的記憶和理解嗎?學習一門新語言只是學習了表達已有思想的新方式,還是會新塑造你想要表達的內容?

Lera BoroditskyTED

語言差異是怎麼影響思維的?

一個例子與我們如何談論顏色有關。這是人類感知系統的一個基本功能,但我們並不知道這套系統的運作方式:睜開眼睛,就自然能看到顏色。這似乎是自動的、生物性的。然而,不同語言在如何劃分顏色光譜方面存在差異 ——不同的語言有不同體量的顏色詞彙庫,並在顏色之間劃定不同的界限。在我的母語俄語中,沒有一個單詞可以像英語那樣表示「藍色」。對於英語使用者來說,有許多不同的色調——淺藍、深藍,各種各樣的藍—— 但我們都可以稱之為「藍色」。在俄語中,淺藍有一個專門的詞,而深藍則有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詞。所以,當你使用俄語時必須做出顏色區分,因為不能選擇只說「藍色」。

這是否意味著俄語使用者的感知系統經過訓練,可以更好地區分淺藍和深藍?我們測試了英語使用者和俄語使用者對淺藍 / 深藍的區分能力,發現俄語使用者在辨別顏色方面更快,也更能記住它們之間的差異。這類現象在世界各地普遍可見。

這表明語言能干擾非常基本的感知體驗。這些看似自動的、受外部驅動的過程,實際上是受多種因素綜合影響,包括使用的語言。我們是透過語言的鏡頭來看待世界的。這就是學習第二語言極具挑戰性的原因之一,因為 我們不僅僅是在學習一種新的說話方式,實際上是在學習一種看待世界的新方式。

Lera BoroditskyTED

另一個例子是關於我們如何思考時間。一方面,你無法脫離時間體驗任何事物,另一方面,時間是不可言喻的——它看不見、聞不著、摸不到,非常抽象。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語言如何幫助我們理解、把握時間?

時間可能是抽象的,但至少是個普遍概念吧。事實並非如此嗎?

語言中有一種現象,經常使用空間詞彙來描述時間。在英語中,人們會說:「最好的在我們前面」(The best is ahead of us),「最糟糕的在我們身後」(The worst is behind us),「讓我們繼續向前」(Let’s moving forward),我們利用前面(ahead)、後面(behind)、向前(forward)這些空間詞彙構建一個時間軸,在這條軸上前進和後退。這是許多語言共有的屬性,但它們用來描述時間的空間詞彙存在差異。這或許意味著,不同語言的使用者會因為他們所使用的描述時間的空間詞彙,而產生對時間的不同想像。

在漢語普通話中,除了有像英語一樣的橫向、前後隱喻外,還有垂直的方式來談論時間。「上個月「是之前的月份,「下個月」是後來的月份,所以過去是向上的,未來是向下的, 我們發現,講普通話的人想像時間時,更有可能想像一個垂直的時間軸。

世界各地有很多關於時間流動的表述。影響這種表述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語言的書寫方式。如果你的語言是從左到右書寫的,會想像時間從左到右流動,反之則呈現從右到左的流動。閱讀和書寫希伯來語或阿拉伯語的人,時間將與從左到右閱讀語言(例如英語或荷蘭語)的人的方向相反。

Lera BoroditskyTED

菲利普·津巴多的研究發現我們對時間的看法直接影響幸福感。這是否意味著某些語言具備更容易收穫幸福感的品質?

沒有直接數據可以證明,但它引發了一些有趣而重要的問題。例如,如果你的語言將「過去」放在可見的空間內(比如在上面或前面),這也許意味著你更有可能從過去中吸取教訓,或者關注應該學習的事物。

既然語言間存在這麼多差異,我們怎麼知道是否正確理解了彼此?

實際上,這個問題比僅僅涉及不同語言之間的人們交流要複雜得多。你怎麼能知道兩個母語為同一種語言的人是否正確地理解彼此,或者,你怎麼能知道你昨天說的話在你的理解中與你當時的意思完全一致?我們的經歷不斷改變我們的大腦,一個認知經歷與另一個認知經歷之間不可能實現完美的對齊。完美的溝通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不同時間的同一個體。

大多數時候,我們使用的是「足夠好」的溝通方式。你想要鹽,所以你說:「請把鹽遞過來」。如果你得到了鹽,那就夠了。你實際上並不知道這個人在整個互動過程中的想法——他們的腦海中可能發生了很多事情——但這已經足夠了,因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們的很多溝通都是這種類型的。正如蕭伯納所說:溝通的最大問題是我們誤以為「已經溝通了」。

有一種錯覺,認為我們在進行完美的溝通,但如果你有機會與某人長時間接觸,比如在浪漫關係或長期工作關係中,你會對自己與你似乎非常了解且有許多共同經歷的人之間出現如此大的溝通誤差感到震驚。所以我認為這種擔憂不僅僅是面向跨語言的,也適用於一般的交流。 通過語言進行溝通非常不完美,但已經是我們目前最好的方法。

是否有研究表明某些語言比其他語言更高效或更有效?

我們還沒有資格談論全部的語言。語言非常複雜,涉及許多不同的事物。現在說我們已經掌握某種語言的特徵還為時過早。即使是對花費最多時間研究的英語,人們也沒有達成共識可以完整描述。

然而,在某些領域,你當然可以說一種語言包含了更多的信息,或者在特定領域內做出了更精細的區分,也有一些語言缺乏完整的知識體系。例如,在西方,我們都熟悉數字。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 100% 的荷蘭成年人能夠數到 7,並區分 7 和 8 ,但並非所有語言都有這樣的數字系統。如果你在沒有數字系統的語言環境中長大,那麼你能夠準確區分 7 和 8 種事物的機率就會大大下降。

語言是我們用來溝通和思考的工具,也是為滿足自己的需求而設計的工具。因此不同的語言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以適應使用者的需求。 它們在對使用者有用的方面變得更高效,而在那些使用者不關心的方面並不如此。當然,語言是有生命的,如果某件事變得有必要談討或區分,我們總是可以將其添加到語言中的。

例如,如果語言里有「左」和「右」這樣的詞,而你頻繁出海航行,每次你必須與人交流時,你說「揚起左帆」(Put up the left sail),他們不得不問「你的左邊還是我的左邊?」(Your left or my left?)你會意識到這種溝通並不高效,從而創造一種以船為中心的空間系統,開始談論「左舷」(port)和「右舷」(starboard)。這是一種更高效的船舶空間溝通方式。源於某人不得不多次問「你的左還是我的左」的經驗,推動創造了更有效的語言系統。

當我們對同一類別下的事物有興趣時,就會不斷地發明更細微的區別,以更精確的方式描述我們關心的。任何語言中都存在這種持續的變化。

對於明確定義性別差異的語言來說,會導向厭女,比如將災難描述為女性。這些語言的使用者是否天生適應父權社會,有什麼方法可以改變它們?

經濟學文獻中有研究表明,語法性別差異會影響政策。例如,那些有更多性別標記的語言,通常更容易出現男女工資差距更大或其他體現性別不平等指標的現象。

有些地方正在積極嘗試消除語言中的性別標記,例如在瑞典,有一個中性代詞「hen」,既不是他也不是她,在學前教育和小學中得到了推廣。儘管這對於習慣在代詞中區分性別的人來說,聽起來很奇怪,因為這在許多語言中都存在。 但世界上也有許多語言不區分男性和女性,而且我得很高興地宣告,這並不意味著人們停止繁衍或無法找到其他方式進行交流。但目前還不清楚人為引入這樣的變化是否能夠產生持久影響。

語言轉變和思維轉變,哪一個先發生?

語言和思維之間的關係非常緊密,它們相互影響、相輔相成。

如果語言如此容易適應和改變,為什麼在英語中我們仍然找不到一個單詞來表示「you」的複數形式?

有些事情更容易發生。向語言中添加新名詞這種開放類單詞非常容易,例如氨綸(Spandex)、自拍(selfie)或色情簡訊(sextin)。我們一直在創造新名詞。它們不會影響語言中的其他內容,沒有語法依賴性:如果添加這個詞,需要改變說話的其他方面嗎?答案是否定的,你只是添加了另一個單詞。

還有其他單詞是封閉類單詞,比如代詞,或者方位詞:北、南、東、西。在這個封閉類系統中,空間被完美地劃分為四個方向。如果我決定添加第五個方向,那將很奇怪。或者,如果你使用 in、on、under 空間介詞,想添加另一個介詞,其他一些介詞就必須調整,這勢必造成系統衝突。

代詞也是一樣的。語言中有不同的代詞,也會摒棄一些代詞。例如,英語有 you / thou 的區別——這在歐洲語言中很常見,存在一個正式的複數「you」,一個非正式的單數「you」——「thou」曾表正式, 「you」表非正式。「thou」逐漸消失了,現在只剩下一個「you」,既是複數也是單數,既用於正式也用於非正式。

現在想像一下如果在英語中重新引入「thou」。突然之間,你和每個人的每次互動,都需要思考:這個人是「you」還是「thou」?這不是英語使用者已經習慣的分類。因此,實際上,引入「you/thou」區分的成本將是巨大的。這與引入「selfie」這樣的單詞所帶來的成本完全不同,你可以根據需要談論「自拍」,也可以不談論。它不會產生太大的衝突。正是由於語言不同部分的靈活性不同,我們能理解有些變化更易發生。

㊟電影《降臨》

關於語言和思維之間的關係,您希望大家了解什麼?

我們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是真實的。有一種被稱為「樸素現實主義」(naive realism)的觀念:我天真地認為自己的經驗是世界的真實面貌。然而問題在於,其他人對世界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你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世界的真實面貌,那你就必然相信其他人是錯誤的。這對於你自己和他人來說都不太友好。因為你對世界的想法固然是你所處的語言環境、文化環境和個人經歷的產物,其他人也是如此。

我們都在經歷構建構出來的世界。在某些情況下,我們可能會與其他人產生共識,但沒有任何事物保證我們對世界的信念實際上是真實的。

因此,我希望人們看到語言塑造思維方式時,我們能夠反思自己,而不僅僅是覺得其他地方的人為何以如此不同的、「奇怪」的方式看待世界。相反,你可以說,「在我看來,這是現實,但事實上它是由我的語言和文化的所有這些特徵構建的。」

我希望這能讓人們生出新的興趣,包括用其他方式看待世界和探索事物的其他可能性。人類的思維是非常靈活和富有創造力的,我們都知道這一點,正是不同的語言以不同的方式構建了這個世界。但我們有時會固守自己的行為習慣。如果一個人習慣於自己的語言和文化模式,就很難再抬頭看看一切。 我的願望是當人們了解到事物的差異和不同看待角度時,能激發起好奇心,使自己的世界變得更加廣闊。

參考資料

Language Shaping Thought: An Interview with Cognitive Scientist Lera Boroditsky,2017

TED:How Language Shapes the Way We Think,2017 (迷路頻道 譯製版)

編輯:殺手

監製:李二狗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a8625ae36da705ef87dfc9f19a53d2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