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詞七首品讀: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2019-11-08     良知修行

編輯:良知修行


楊柳枝

  • 喬知之

可憐濯濯春楊柳,攀折將來就縴手。

妾容與此同盛衰,何必君恩能獨久。


解讀

此詞以女子的口吻吟詠楊柳,並把自己的命運和楊柳聯繫起來。前兩句說春天的楊柳清秀可愛,女子用自己纖細美麗的手摺下它的枝條賞玩。濯濯,清新光澤貌。《世說新語·容止篇》記載,東晉王恭,容貌清朗動人,當時有人讚美他「濯濯若春月柳」,為此詞首句造語所本。纖,細小,古代常用來形容女子細緻美好的手,如《古詩·迢迢牽牛星篇》,「纖纖擢素手」,就是一例。後兩句意思說:楊柳春天發榮滋長,青青可愛,曾幾何時,便枯黃衰謝。我的光采煥發的容貌也很短暫,好像和楊柳一同盛衰(這是誇張的說法)。這樣,男方對自己的恩愛又怎能持久呢?妾是女子謙稱自己,君指男方。女子年輕貌美時受到男方寵愛,之後年老色衰,就受冷遇甚至遺棄,這在古代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中是常見的現象。這種悲劇,古代詠棄婦一類詩中常有描述。

本篇在語言風格上因受樂府民歌影響,寫得比較通俗明白。但後面兩句說得較為含蓄,它不直接說對方會變心,而是說:儘管你對我目前很恩愛,但我的容顏像春柳一樣迅速衰老,怎能保證你的恩愛會持久不變呢?意思同「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差不多,但顯得委婉曲折,耐人體會。

臨江仙

  • 徐昌圖

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回頭煙柳漸重重。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

今夜畫船何處?潮平淮月朦朧。酒醒人靜奈愁濃!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解讀

這首詞所寫的不過是前人作品中重複過千百次的離愁別緒,並不新鮮;但就藝術表現說,卻實在很新穎。那離愁別緒通過新穎的藝術表現,構成一系列情景交融、心物交感的意象,而抒情主人公的行蹤、神態,乃至心理活動,也隨之浮現於讀者眼前。

這首詞大約寫於徐昌圖入宋之前,它所反映的個人身世,飽和著五代亂離的時代投影。接著寫「西去」。「回頭煙柳漸重重」一句,將身去而意留的情景作了生動的、多層次的體現。上船西行,卻頻頻回頭東望;始而「回頭」,見送行者已隔一「重」「煙柳」,繼續「回頭」,則「煙柳」由一「重」而兩「重」、三「重」、四「重」、五「重」,乃至無數「重」,送行者的身影,也就逐漸模糊,終於望而不見了。從行者方面說,情景如此;從送行者方面說,又何嘗不然。「煙柳」乃常見之詞,一旦用作「回頭」的賓語,又用「漸重重」修飾,便場景迭現,意象紛呈,人物栩栩如生,其惜別之情與飄蓬之恨,亦隨之躍然紙上,動人心魄。送行者既為重重煙柳所遮,「回頭」已屬徒然,這才沿著「西去」的方向朝前看。朝前看,可以看見的東西當然並不少,但由於特定心態的支配,攝入眼底的,只是「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淡雲」、「寒日」、「暮天」,這都是情中景,備感淒涼。而那「遠」去的「孤雁」,則分明是抒情主人公的象徵。雁兒啊,天已寒,日已暮,你孤孤零零地飛啊飛,飛向何處呢?

下半片以一問開頭:「今夜畫船何處?」問誰呢?當然不是問船夫,而只是問自己。以下各句所寫,乃是想像中可能出現的情景,作為對問語的回答。船在淮水上行進,現在還未起風,「潮」該是「平」的;天空中「淡雲」飄動,月光是「朦朧」的;離亭話別之際,為了麻醉自己,只管喝酒,但酒意終歸要消失,一旦「酒醒」,正當夜深「人靜」,又有什麼辦法解愁;一個人躺在船里,「孤枕」、「殘燈」,思前想後,哪能入睡?熬到五更天,也許會有點兒睡意,恍惚間夢見親人;然而五更天往往有風,有風就起浪,即便是「輕浪」吧,也會把人從夢中驚醒;醒來之後,風聲、浪聲,更增愁煩,將何以為懷?這是多麼細緻入微的心理描寫!

這首詞從「飲散」寫起,截去餞行的場景,讓讀者去想像;一問之後展現的畫面轉換和心理變化,又完全出於想像。其藝術構思,極富獨創性。

木蘭花

  • 錢惟演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情懷漸覺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淺。

  • 芳尊:盛著美酒的酒杯。

解讀

本詞創作於錢惟演屢次官場失意後的暮年時期,抒發了作者晚年衰頹愁苦、仕途屢屢受挫的感懷。

感傷情緒無所依託,詞人只能借酒澆愁,一個絕望於仕途、無望於生命的垂暮老人以酒消愁愁更愁的形象躍然紙上。

這闋詞情感格外真摯,讀來令人唏噓。

點絳唇·雨恨雲愁

  • 王禹偁(chēng)

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水村漁市,一縷孤煙細。

天際征鴻,遙認行如綴。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欄意!


解讀

此詞是北宋最早的小令之一,也是作者唯一的傳世之作。全詞以清麗的筆觸、沉鬱而高曠的格調,即事即目,寓情於景,通過描繪江南雨景,寄寓了作者積極用世、渴望有所作為的政治理想和懷才不遇的苦悶情懷。

王禹偁用「依舊」二字,表明自己是僅承舊說,透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

上片寫的是:在濛濛的雨幕中,村落漁市點綴在湖邊水畔;一縷淡淡的炊煙,從村落上空裊裊升起;水天相連的遠處,一行大雁,首尾相連,款款而飛。但如此佳麗的景色,卻未能使詞人歡快愉悅,因為「天際征鴻,遙認行如綴」。

在這裡詞人遙見沖天遠去的大雁,觸發的是「平生事」的聯想,想到了男兒一生的事業。王禹偁中進士後,只當了長洲知縣。這小小的芝麻官,無法實現他胸中的大志,於是他恨無知音,愁無雙翼,不能像「征鴻」一樣展翅高飛。最後將「平生事」凝聚在對「天際征鴻」的睇視之中,顯得含蓄深沉,言而不盡。

這首詞在藝術風格上一改宋初小令雍容典雅、柔靡無力的格局,顯示出別具一格的面目。詞中交替運用比擬和襯托手法,層層深入,含而不露,語言清新自然,不事雕琢,讀來令人心曠神怡。從思想內容看,此詞對於改變北宋初年詞壇上流行的「秉筆多艷冶」的風氣起了重要作用,為詞境的開拓作了一定的貢獻。

蘇幕遮·懷舊

  • 范仲淹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解讀

這是一首描寫羈旅鄉愁的詞。全詞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歐陽修《六一詩話》)

這首詞以低徊婉轉、沉雄清逸的筆觸,抒寫了羈旅相思的情懷。詞的上片寫景,景中含情,寫穠麗闊遠的秋景,暗透鄉思;下片抒情,情融景中,直抒思鄉情懷。全詞大筆振疾,意境深闊。

上片起首兩句點明節令,從高低兩個角度描繪出寥廓蒼茫、衰颯零落的秋景。三、四兩句,從碧天廣野寫到遙接天地的秋水。秋色,承上指碧雲天、黃葉地。這湛碧的高天、金黃的大地一直向遠方伸展,連接著天地盡頭的淼淼秋江。江波之上,籠罩著一層翠色的寒煙。煙靄本呈白色,但由於上連碧天,下接綠波,遠望即與碧天同色而莫辨,如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所以說「寒煙翠」。「寒」字突出了這翠色的煙靄給予人的秋意感受。這兩句境界悠遠,與前兩句高廣的境界互相配合,構成一幅極為寥廓而多彩的秋色圖。

上片結尾三句進一步將天、地、山、水通過斜陽、芳草組接一起,景物自目之所接延伸到想像中的天涯。這三句寫景中帶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著一「情」字,更為上片的寫景轉為下片的抒情作了有力的渲染和鋪墊。

過片緊承芳草天涯,直接點出「鄉魂」、「旅思」。鄉魂,即思鄉的情思,與「旅思」意近。兩句是說自己思鄉的情懷黯然悽愴,羈旅的愁緒重疊相續。上下互文對舉,帶有強調的意味,而主人公羈泊異鄉時間之久與鄉思離情之深自見。

下片三、四兩句,表面上看去,好像是說鄉思旅愁也有消除的時候,實際上是說它們無時無刻不橫梗心頭。如此寫來,使詞的造語奇特,表情達意更為深切婉曲。「明月」句寫夜間因鄉思旅愁而不能入睡,儘管月光皎潔,高樓上夜景很美,也不能去觀賞,因為獨自一人倚欄眺望,更會增添悵惘之情。

結拍兩句,寫因為夜不能寐,故借酒澆愁,但酒一入愁腸,卻都化作了相思之淚,欲遣相思反而更增相思之苦了。這兩句,抒情深刻,造語清新而又自然。寫到這裡,鬱積的鄉思旅愁在外物觸發下發展到最高潮,詞至此黯然而止。

總之,全詞低徊婉轉,而又不失沉雄清剛之氣。

浪淘沙令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解讀

遭遇亡國之痛後,似有人暈開了一團濃墨,四處塗抹,以至於所有風景都失了顏色。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已是昨日之事,李煜在這近似灰色的世界裡,有了更多時間回憶和反思。他把身世之痛與人生哲理相交融,創作了這首《浪淘沙令》,只用白描手法,繪出內心的哀婉淒絕。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上闋先寫夢醒所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驚擾了詞人的美夢,也將本就鬱悶的心思攪擾成一團亂麻。這一場雨後,不知又會有多少落紅鋪地,春意闌珊,不知不覺中竟又已到暮春時節。逝去的殘春,就像被驚醒的夢,又像被掠奪的故土,都不可追回。淒清雨聲與闌珊春景,與詞人心境恰恰重合,倍增悽苦之意。

既是暮春,便是近夏,雖有冷雨叨擾,夜間難免有些許涼意,但卻不至於讓人生「寒」。詞人卻道「羅衾不耐五更寒」,只嘆薄薄的衾被抵擋不住五更天的寒氣,可見他心底那一份始終得不到熨帖的苦寒。

喪國之辱,離家之痛,終究是時光也無法癒合的傷口,惟有在夢裡,才能得到片刻解脫。夢裡,他「不知身是客」,已然忘記了階下囚的處境,猶是南唐的君主,在華貴的宮殿里縱情歡娛。「貪歡」本是一樁美事,但因有了前文「夢裡不知」的背景,再綴以短暫的「一晌」二字,可知盡歡之後,將會是更加難耐的春寒。

下闋繼續抒發夢醒後的悲恨情懷。他曾不止一次「憑闌半日」,只為了瞭望昔日的「三千里地山河」。但他的故土已經與北宋廣袤的土地融為一體,再也不是他李氏江山。這種失落感與無力感每每讓他痛苦不堪,故而詞人一再告誡自己:「獨自莫憑欄!」否則,望進眼裡的「無限江山」只能讓人徒生傷感。此處乃是以反語表達憂憤,正因為心中充滿故國之思,才有「莫憑欄」的激憤之語,才有「別時容易見時難」的無奈慨嘆。

詞人與故國無奈分離,從此歸家無望,有此身世引發的悲痛,簡直切膚入骨。接下來,詞人又由個人身世之哀聯想到宇宙人生的悲劇,不由發出一聲長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此句結拍,既照應了上闋描繪的「闌珊」春意,也道出了人生際遇的漂泊無定。

水流,花落,春去,人亡,故國亦渺渺不可尋覓,世間一切莫不如此——一旦逝去,便無法挽回。「天上人間」四字,極言「春去」範圍之廣,時間的流逝、空間的變遷,一切關於宇宙、人生的固有悲痛,都容納於其中,境界深廣而悠遠,堪稱絕唱。

憶秦娥

  • 李白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

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譯文

簫聲嗚咽,打斷了秦娥的夢,秦家樓上正懸著一輪明月。秦樓上的明月,每年青青的柳色,都見證了灞陵的傷感離別。

樂游原上正是清秋佳節,咸陽古道上(愛人的)音信斷絕。音信斷絕,蕭瑟的西風中,一抹殘陽灑落在漢朝皇帝的陵墓上。


解讀

這是一首寫傷別的詞,抒發了閨中女子長夜難眠的悲愴寂寞與相思之苦。

上片開首兩句,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簫聲如泣如訴,正如思婦牽念之綿長淒涼;後兩句今昔對比:秦樓月虧盈如常,楊柳枯榮依舊,心上人卻離去多年,杳無音訊。

下片連寫數景:「古道」、「西風」、「殘照」、「陵闕」,無一不烘托出秦娥的淒涼孤寂。

整首詞行文極富節奏感:「咽」、「斷」等用字精簡老辣,而「秦樓月」、「音塵絕」採用頂真手法重複敘述,寥寥數語完美呈現出女子連綿不絕的愁思、悲痛欲絕的心境。

全篇無一句直接抒情,卻處處是情,情景交融至如此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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