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心夢幻影(4)
裴愛珍出生在農村,畢業於H師大,分配到縣一中做英語教師不到一年,在師生中享有很好的聲譽。她雖然右臂是假肢,但從後身看,若不是那隻大熱天也戴著手套的右手,誰都不會想到她是一個殘疾姑娘。
愛珍七歲那年,一次和小夥伴們一起到田裡挖野菜,突遇雷雨天氣,幾個小孩子一起挎著竹籃子,跑到一間小屋裡避雨。他們小小年紀,根本不知道這個小屋是一眼機井的提灌泵房。暴風雨使得通往泵房的高壓線被雷雨擊斷,正好落在一個女孩身上。那女孩尖叫一聲,便被巨大的電流擊倒。
裴愛珍被驚呆了。她撲上去拉那女孩,右手剛剛觸到女孩,裴愛珍便和女孩一樣被電流擊倒了。女孩沒有得救,而愛珍卻被電流擊成重傷。當愛珍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醫院裡,右胳膊潰爛,蔓延的傷口,眼看就要侵害到臂膀,七歲的小愛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護士給愛珍換藥,她咬牙堅持著,沒有哭叫,護士換完藥,看見愛珍的嘴唇被牙齒咬得黑紫,往外滲血,心痛得淚水盈目,說:「小朋友,痛了可以喊出來,……」
淚水悄悄滑落,順著面頰涌流,她輕聲問:「阿姨,我會死嗎?」護士含淚搖頭,說「不會,乖,睡吧,睡醒了,就不痛了。」
「我們珍珍乖,從小就很懂事兒。」母親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吉兆,女兒大難不死,也許真的就是貓命?貓有九條命啊!她不會死的,不會的。愛珍母親哀求決定給愛珍截肢的主治醫生,說「救救我女兒,保住孩子的右手,她還那么小,她的生活,她的生命都需要右手。
主治醫生以職業的口吻告知:「必須將壞死的肢體截去,否則將性命難保。」
母親的苦苦哀求,並沒有任何效果,科學才是救助愛珍最有效的方法。
年僅七歲的愛珍,從此失去了右臂。
愛珍從疼痛中醒來,發現自己的右臂沒了,她哭喊著問母親:「媽,我的胳膊怎麼了?媽,我要的我胳膊,嗚嗚……」母親抱住愛珍淚流滿面,說「珍珍不哭,珍珍乖......醫生給做了手術,傷口很快就不痛了,這樣才能保證……保證不感染……」母親哽咽著,難以自持。
「媽,我的胳膊沒了?我不要,我不怕痛,我要……」愛珍的哭喊聲驚動了鄰床病人,驚動了醫生護士,母親再也忍不住悲哀,抱著愛珍痛哭。
愛珍出院了,新生活帶給她的是更加艱苦的考驗。學習的時候,她才真正體會到失去右臂的難處。她寫字要用左手,拿筷子要用左手,生活中所有要動手去做的事情都不能夠像從前那樣,靈活自如地去做。她哭鼻子,發脾氣,不吃飯。
後來她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失去雙臂的殘疾女孩,學會用腳代替雙手,不但學會了生活自理,還學會了寫字、做飯……聰慧伶俐的愛珍,振作精神,刻苦訓練自己左手的協調能力。她很快學會了使用左手寫字,並適應了生活中使用左手的能力。
本來就有些倔強,做任何事情都喜歡爭第一的愛珍,從此更添了幾分牛精神。她不但沒有因為身體殘疾耽誤學習,更是以優異的成績,高中畢業,考取了省重點師範大學。她身殘志堅的事跡曾經在這個不大的縣城,引起過一波宣傳熱潮。四年大學,她以全校平均高學分拿到了優等生畢業證。
愛珍出生在貧困山區,知道農村孩子最缺的是什麼。畢業後,她本來打算回到鄉村教書,縣教育局根據愛珍的個人成績及事跡。特別留她在縣城一中教書,以鼓勵更多殘疾青年堅定信念勇於追求理想,成為社會有用人才。
縣一中,是全縣眾多初中學子仰慕的重點高中,只有到一中讀書,才能有希望進入大學校門。裴愛珍是深受學生愛戴,家長滿意,同事欽佩的好教師之一。建安在知道她的事跡之後,每次相遇,總會朝著那遠去的背影凝視片刻,暗自感嘆上天不公。這次也不例外,他望著裴愛珍的背影,道:「裴老師,那就早讀之後,在餐廳見吧,我們邊吃邊聊,好嗎?」
「嗯,好的。」
裴愛珍回過頭來,微笑著,面頰上的酒窩跳蕩出一種特有的魅力,洋溢著青春朝氣,顯得調皮喜慶溫暖,她一邊說著,轉身繼續向教室走去。
愛珍匆匆飄過的背影,在建安眼裡拉得很長,直到那挺拔窈窕的倩影消失在教學樓的景深之中,他才慢慢的,若有所思地從那凝視中把視線拉回。他輕輕地嘆口氣:唉,真是天意呀!太完美的東西,上天也會嫉妒吧?!
建安回到宿舍,看著有點凌亂的房間,衣物、用品都亂得一團糟,似乎和著他思緒的節拍故意跟他作對。他站在那裡凝視片刻,忽然覺得這屋子不該是這樣凌亂,他默然地開始動手整理自己不修邊幅扔得亂七八糟的物品。就像久經訓練的主婦,三下五除二,就把零亂的小屋打理完畢,從動手到結束,也不過十幾分鐘。他看著自己得整潔起來的小屋,心情忽如撥雲見日一般,開朗起來。
他在心裡踏著音樂節拍,提了暖水瓶,到水房打來熱水,泡了一大杯子金銀花、胖大海、梔子等幾樣中藥配成的涼茶,放到寫字桌上。這是他和韓瑜戀愛的時候,養成的習慣。他嗓子容易發炎,韓瑜買了杯子、涼茶送給他。從那時起,他就養成了喝涼茶的習慣。
建安凝視著泡了涼茶的杯子,杯子裡的胖大海慢慢膨脹,金銀花隨著水溫的浸泡,身姿輕盈婀娜,在晶瑩透亮的玻璃杯中舞蹈,清亮的白水,色澤漸漸變成晶瑩剔透的橙黃色,建安凝視著杯子,再次想起韓瑜,想起那個毫無緣由的夢境,一絲惆悵湧上心頭。
光陰如水,東逝不返,三千多個日升日落,輪迴了多少人生夢幻,睹物思人,韓瑜的音容笑貌,柔軟話語,關懷問候,能溶化靈魂眼神,……建安禁不住淚水盈眶,唏噓慨嘆:瑜兒,你……你好嗎?
建安來到餐廳,打了一份素菜,一碗玉米粥,一個饅頭,一隻滷雞蛋,放在餐盤裡,迴轉身看見裴愛珍已在一張僻靜點兒的餐桌坐下。他端了盤子走過去,愛珍朝建安笑笑,示意他坐下。
建安歉意地笑著向愛珍打招呼:「裴老師早……」
「我想給你商量一下,咱班個別學生,他們自己上課無心聽講,還嚴重影響其他同學。他們只是抱著混到畢業為最高目標,沒有再繼續升學的打算。因此,老師再怎樣苦口婆心勸導,都如耳旁風。
這樣的學生往往是課內課外,都以自我為中心,什麼課堂紀律,老師批評,誰也管不了。這樣下去,會影響那些認真學習,準備高考的學生。所以,能否把坐位調整一下。」裴愛珍說完,凝視著建安的眼睛,仿佛在問:怎樣?可行嗎?
建安猶豫了幾秒鐘,說:「站在優秀生的角度,這樣也未嘗不可,可是作為老師,這樣把學生分開來看待,好像有失公允。不過這的確是一個實際問題。有的學生就是抱著混到畢業的態度,無論你怎樣苦口婆心,他們依然故我,老師的話根本不往心裡去。」
「我是這樣想的,咱們做教師的,必須因材施教,不能讓那些有潛質的孩子,因為我們的疏忽,耽誤了進步,……」裴愛珍輕聲慢語堅持自己的觀點。那認真勁兒,就像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母親必須為孩子撐腰鳴不平一般,說到激動好處,面頰潮紅,目光堅毅,極富感染力,讓人不得不順從她的思路做決定。
餐廳里有好事的老師,投來探尋的目光,似乎在說:瞧這一對兒,談得多投契!真該做一次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浪漫之約。幹嘛非要在大庭廣眾場合,卿卿我我啊?!
建安被裴愛珍說服了,但他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心想:這才剛排好座位沒幾天,再調整,總得有個正當理由啊。這樣想著,他向愛珍道:「我想想,看怎樣做才能達到最佳效果。你也幫助出點主意,最好有個具體方案。咱們再抽時間商量好嗎?」
裴愛珍贊同地點點頭,說:「中,能行,那我就辛苦一點,替班主任做一回嫁衣了。」裴愛珍笑得很開心。
「嗯,先謝了,我一直都佩服你的才華和為人處世。有許多事情你都處理得很周全,這在我們老師和同學當中是有目共睹的。」
「哪裡啊!是大家抬舉我而已。我這人就是好說,心裡有事兒就得說出來,否則,我就寢食難安。哈哈……不說了……」裴愛珍不好意思地笑笑,離開了餐廳。
建安用目光和愛珍告別,目送她走遠。
這一切,都被另一位女教師季小菊看在眼裡。季小菊對李建安頗有好感,不,也許是暗戀。她曾經主動在建安面前暗拋繡球,但建安對這樣花枝招展的女孩兒,向來沒有心思招惹。這次季小菊一進餐廳,就掃見了裴愛珍與李建安在一起談得親密熱烈的模樣,她故意挑選了相距不遠而有利於注視的位置,極其認真地觀察。
觀察中不免心裡醋意竟發,但好奇心又驅使她一刻也不能夠放鬆警惕,心想:這樣的一對「才子佳人」,我一定要弄明白這個高傲的李建安,是不是真看上了獨臂女。如若是真,那可真是上天的報應。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竟然和一獨臂女人戀愛。真是枉費了一幅好皮囊。
季小菊在心裡暗自詛咒著李建安,一邊是醋意肆虐,一邊是滿腔邪火烈焰,一顆心浮躁得就要冒出狼煙,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在心裡把裴愛珍咒罵了千萬遍:這個缺了胳膊的狐媚子,使了哪樣么蛾子,竟迷住了一表人材的李建安。
詛咒歸詛咒,才剛剛穩定了心態,幾秒鐘之後,又自言自語:看來,李建安也不過如此,看上這樣的殘疾女,今後有他好日子過了,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