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2019-11-29     芭莎藝術

馬奈《Music in the Tuileries Garden》,布面油畫,76.2×118.1cm,1862年

藝術世界裡存在著這樣一種愛恨交織的關係:藝術家與批評家。他們像極了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情侶,又好似叛逆的少年與操碎了心的師長,在相愛相殺中歷經了風格的世變。時至今日,藝術是否還需要藝術批評?我們又該如何看待二者的關係?

第一幕

「相殺」

當一年一度的官方藝術沙龍依舊熱鬧非凡,藝術圈仍沉浸在古典主義的餘韻中難以自拔時,敢於衝鋒陷陣的馬奈(Édouard Manet)喊出了「為藝術而藝術」的口號,英國的印象派畫家惠斯勒(James Whistler)也不甘示弱,憑藉前一天在倫敦大橋上漫步的記憶,創作了《黑與金的夜曲:墜落的煙火》。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惠斯勒《黑與金的夜曲:墜落的煙火》,布面油畫,46.6×60.2cm,1862年

在1877年英國的格羅斯威農畫展上,觀眾滿懷好奇和詫異地聚集在這幅畫前,降低了好幾個分貝的議論聲不絕於耳,而藝術家本人卻不以為然。直到一個洪亮的挑釁聲在人群中響起:「惠斯勒先生是在玩弄公眾的智商嗎?」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藝術批評家詹姆斯·羅斯金

原來是藝術批評家羅斯金(John Ruskin)——在理論界被號稱「古怪的激進主義者」,同時也是個擁有極強社會責任感的人,眼裡揉不得一粒沙子。

在第一次公開點燃導火索後,羅斯金在報紙上指名道姓地批判了這件「不合時宜」的作品:「一個紈絝子弟,把顏料罐打翻在畫布上還要觀眾支付300英鎊,實在是一種欺騙!」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惠斯勒《Nocturne in Blue and Gold Valparaiso Bay》,布面油畫,50.1×75.6cm,1866年

毫無疑問,惠斯勒被徹底激怒了,一紙訴狀將這位大批評家告上了法庭。這個乏善可陳的案件,不過是一堆文人間充滿藝術含金量的口水戰罷了,最終以兩敗俱傷收場:即使妙語連珠的惠斯勒贏得了官司,卻因高昂的審判費破產;羅斯金的名聲也一落千丈,丟掉了牛津大學教授的職位。

惠斯勒《自畫像》,布面油畫,38.1×46.3cm,1856-1857年

這只是第一幕「相殺」的第一場好戲。實際上,羅斯金和惠斯勒的衝突源於新舊兩種藝術觀念:前者主張藝術應順應大眾的審美情趣;後者則堅持藝術要與生活分離——皆有可取之處。也正是因為這場爭論,印象派開始嶄露頭角,他們扛著反叛的大旗,引領了席捲歐洲畫壇的視覺語言革命。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莫奈《Women in the Garden》,布面油畫,205×255cm,1866年

自此,伴隨著現代主義的浪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批評家們愈發舉足輕重,幾乎在每一場藝術運動中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然而早在一個世紀以前,當啟蒙之光照亮藝術世界時,法國思想家狄德羅(Denis Diderot)就踏上了藝術批評的先驅之路。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法國思想家兼藝術批評家狄德羅(左);《百科全書》封面(右)

狄德羅不僅編纂了歷史上第一本《百科全書》,還為當時兩年一次的法國官方沙龍展撰寫評論,運用一定的方法對藝術進行研究。但是這位批評家明顯有些偏心,他最為推崇的作品是格勒茲(Jean-Baptiste Greuze)所創作的妻子肖像,因為這位艷麗的畫中女郎恰巧是他曾經的情婦。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格勒茲《The White Hat》,布面油畫,56.8×46.4cm,1780年

那時,藝術批評家不可避免地會帶上時代的偏見、個人的喜惡去看待一件作品。1905年,馬蒂斯(Henri Matisse)和一群朋友帶著一堆色彩鮮艷、筆觸狂放的油畫來到了巴黎的秋季沙龍,準備大顯身手。

巴黎秋季沙龍,1905年

巴黎秋季沙龍的文獻檔案,1905年

在官方分配的小展廳里,一件17世紀的多那泰羅樣式雕塑還沒來得及撤走;此時,一位名叫路易·沃塞(Louis Vauxcelles)的批評家正好經過,戲劇性的一幕上演了……

馬蒂斯《戴帽子的女人》,布面油畫,1905年

「上帝啊!多那泰羅就像在一群野獸中!」他驚呼道,咬牙切齒地直搖頭,引得一群圍觀群眾蜂擁而至。當大家因面前紅綠相間的女人臉而詫異時,野獸主義(Fauvism)悄然誕生了——「這個詞好,就用它了!」馬蒂斯說道。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安迪·沃霍爾在藝術工廠,上世紀60年代

上世紀60年代,另一位反叛者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在紐約曼哈頓操辦起了藝術工廠(Art Factory),與一群非主流藝術家大玩波普藝術(Pop Art),未曾料想到這一切竟引起了批評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的不滿。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美國藝術批評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左);批評文章《前衛與庸俗》(右)

這位眼光毒辣的批評家,早在1939年發表的《前衛與庸俗》(Avant-Garden and Kitsch)一文中就宣示了自己的立場:「以大眾文化為創作源泉的藝術,皆為庸俗藝術。」所以那些現成品拼貼、超市裡的康寶濃湯罐、女明星的照片,又怎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安迪·沃霍爾《布里洛盒子》,1964年

不僅如此,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批評家阿瑟·丹托(Arthur Danto)也發出過類似感嘆。1964年,當他在紐約的Stable畫廊里閒逛看展時,一件用布里洛肥皂盒堆砌而成裝置作品抓住了他的目光。他出於震驚而駐足,不禁對著安迪·沃霍爾的這件「傑作」發出了哀嘆:「藝術終結了!」

為何藝術家和批評家相愛相殺?

當阿瑟·丹托遇上安迪·沃霍爾

那麼這一場場「相殺」戲碼的主人公又作何回應呢?「波普藝術不需要觀眾有專業知識,每個人都能成為藝術家,我們都能在一刻鐘內成名。」安迪·沃霍爾戴上了他那標誌性的墨鏡,輕描淡寫地說。此時的他也正因接二連三的爭議成了藝術圈最炙手可熱的新星。

藝術家安迪·沃霍爾

當西方藝術界唾液橫飛時,中國正歷經百年的清王朝統治。受到康熙、乾隆兩朝君主的推崇,董其昌成了毋庸置疑的藝壇領袖。為了確立其文化英雄的地位,這位藝術家「兼職」做起了批評家,在理論著作《畫禪室隨筆》中提出了備受爭議的「南北宗論」。

董其昌《高逸圖》(局部),紙本水墨,89.5×51.6cm,明末清初

董其昌崇南貶北,他所津津樂道的王維和米芾,都是注重寫意大於繪畫技法的人;擅畫青綠山水的李思訓則被他定為「北宗之祖」,諸如馬遠、夏圭等院畫家,就更不受他待見了。

這種有失偏頗的藝術批評,不僅抑制了創新,那些長眠於世還要被後人嚼舌根的前代大師們,更是沒有任何上演對手戲的機會。

馬遠《梅石溪鳧圖頁》,絹本設色,26.7×28.6cm,南宋

第二幕

「相愛」

第一幕的「相殺」大戲該收尾了,是時候點燃藝術家與批評家之間愛的火花——1902年夏天,塞尚(Paul Cezaane)獨自一人來到了聖維克多山前,試圖通過線條和色塊將山的結構按照一定秩序呈現出來。

塞尚《聖維克多山》,布面油畫,1902-1904年

之後的兩年間,他都堅持不懈地探索,直到畫中的山由於多視點的處理而「變形」,呈現出了一種幾何形抽象的趨勢,塞尚才終於停筆。

塞尚《Large Bathers》,布面油畫,136×191cm,1900年

在當時不被公眾看好的塞尚,反倒備受一位英國藝術批評家的推崇,他就是提出了「有意味的形式」說的克萊夫·貝爾(Clive Bell)。在他看來,塞尚是堪比哥倫布的新形式發現者,摒除了繪畫中一切不必要的繁雜細節。

羅傑·弗萊《自畫像》,布面油畫,1928年

貝爾的支持者批評家兼畫家羅傑·弗萊(Roger Fry)隨即發表了《後印象派畫家》一文,高度肯定塞尚、梵·高等人的價值。「藝術利用自然的再現作為表達的手段,但是再現本身卻不是目的,因此不能成為批評的準則。」弗萊一語道破了藝術批評的尺度,塞尚也因此贏得了「現代派之父」的殊榮。

喬治·布拉克《Le Guéridon》,布面油畫,41×31.9cm,1911年

深受塞尚影響,天才畢卡索成為了現代畫壇中最閃亮的星之一。1908年,他和喬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拿出了一批諸如《亞威農少女》的作品聲勢浩蕩地來到了巴黎的秋季沙龍。

詩人兼藝術批評家阿波利奈爾

就連馬蒂斯都忍不住驚嘆:「這不過是一些立方體呀!」詩人兼批評家阿波利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卻不假思索地撰文給予支持。第二年,他正式提出了「立體主義」(Cubism)一詞,畢卡索一炮而紅,立體派的名聲傳遍了整個歐陸。

傑克遜·波洛克《Autumn Rhythm》,266.7×525.8cm,1950年

當格林伯格再三拒絕波普藝術時,卻成為了抽象表現主義者的英雄。他認為抽象表現主義者遵循了純粹的形式主義原則,是不為政治服務的高級藝術。

巴奈特·紐曼《Canto XIV from 18 Cantos》,41.7×34.7cm,1964年

如果沒有他義無反顧的支持,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行動繪畫或許會被當作毫無意義的遊戲,也無人能發覺巴奈特·紐曼(Barnett Newman)筆下紅色塊面的崇高性。

陳師曾《讀畫圖》,紙本設色,87.7×46.6cm,近現代

藝術圈的好戲從未停止,那麼在其中是否存在相對客觀的藝術批評呢?讓我們回溯至中國古代的六朝時期,因「繪畫六法」而名聲大噪的謝赫早已提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蘇軾《黃州寒食詩帖》(局部),墨跡素箋本,34.2×18.9cm,北宋

「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這六項法則幾乎貫穿了中國藝術發展的全部歷程,從文人畫始祖蘇軾到近現代的創新者陳師曾,無不從其中汲取了中國傳統美學的價值。

第三幕

「藝術是個圈」

藝術真的需要藝術批評嗎?或許至此已有了答案。自阿瑟·丹托提出「藝術世界」的概念起,藝術家和批評家就已然成為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共同體。

瓦薩里《義大利藝苑名人傳》封面,1550年

正如薄伽丘看到喬托所開創的藝術新紀元;瓦薩里為文藝復興寫下了鴻篇巨製《義大利藝苑名人傳》;沃爾夫林將巴洛克藝術推上神壇;本雅明肯定了機械複製時代的攝影藝術;琳達·諾克林之於女性主義藝術的功勳……藝術家給予批評家靈感,批評家則為其點燃火花、戴上光環。

藝術批評家本雅明的法國國家圖書館通行證

在這個劇烈變動、強調個體精神的時代,主觀性的束縛又如何能避免得了?正如破壞暗藏於規則之中,藝術家與批評家在矛盾中彼此共生、相互融合,從實踐中感知當下,共同推動藝術的發展和文化的建構。

搞藝術還是「轟趴」?公寓里竟然能開畫廊?!

建築大師也能蓋出「爛尾樓」?

[編輯、文/蔡雨彤]

[本文由《時尚芭莎》藝術部原創,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Yxi5tG4BMH2_cNUgB7Ji.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