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田光代:即使將自己匿名,讀者也會震撼於她擁有女性里少見的銳利視角

2019-08-27     文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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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書界奧斯卡

今年52歲的角田光代已經寫了100本書,她的小說大部分以女性為主角,擅長駕馭女性和家庭題材,敘述冷靜平實卻指向尖銳,真實地書寫出當代女性的切身問題。在她看來,「這不是一個個體的問題,也不是家庭的問題,其實是整個社會需要面對的問題」。角田光代同時是受影視青睞的日本作家之一,作品在純文學和大眾文學間找到了某種平衡。

對於寫作,她說「我會繼續寫下去,因為只有不斷地寫,才是當之無愧的作家。一旦停筆,我便會失去最喜歡的身份。如果可以,我想寫到生命最後一刻。」

角田光代

Kakuta Mitsuyo

如果把一個新手媽媽的育兒日常放到法庭上來論對錯,她會被判定為一個怎樣的人?這是日劇《坡道上的家》所聚焦的問題。這部劇因真實性地呈現了年輕母親的各種掙扎而獲得了廣泛關注。電視劇改編自日本作家角田光代同名小說。日前,角田光代做客上海書展,與青年作家張怡微進行了一場關於「當代女性困境與救贖」的主題對談。

左:張怡微,右:角田光代

在現場,角田光代談到了《坡道上的家》最早的寫作契機,跟電視劇注重展現女性尤其年輕媽媽的處境不同,她想寫的其實是一種語言上的歧義。她在反覆觀看陪審團參與裁判的大量卷宗的過程中,感覺到了「原來聽人說話,根本搞不清啊!所有人說的都是同一件事,但被告、證人、律師、檢察官說出來的話,總有多多少少的微妙差別。不同立場的人說的也不一樣」。她當時反覆琢磨,這種話說完了,事情卻搞不清的感覺到底是因為什麼?在《坡道上的家》里,當孩子哭泣時,年輕媽媽沒有第一時間去哄,在場目擊者不同,觀點就會不同。

《坡道上的家》劇照:角田光代說寫小說的時候,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母親推著嬰兒車緩步走在坡道上的場景。

這場由角田光代虛構的審判,以極為銳利的視角完成了對於一個年輕母親的審視,和故事中的女性一樣,育兒日常在現實中也不斷上演著,她們的困境因為一句「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而被解構成了一場場虛無的對抗。

出生於1967年的角田光代,在七歲時的作文中寫道:「未來,我想成為一名作家。」意識到自己的夢想後,她努力考入了早稻田大學文學部,有機會學習創作這件事。大學畢業一年後,她一邊打工一邊寫作,1990年以《幸福的遊戲》摘得海燕新人文學獎,這本書折射出當代日本的社會問題,即年輕一代對傳統家庭的厭惡,不想長大不願擔負責任的心理。角田光代由此作為作家正式出道,然而她後來的作品屢屢入圍文學獎卻不斷落榜,寫作進入了某個瓶頸期。

角田光代部分作品

起初她所理解的寫作是獨一無二、精彩絕倫的技巧,為此她不斷嘗試,字斟句酌,逐漸迷失方向。後來,一位編輯告訴她:「那些炫技的部分,都放棄掉、剔除乾淨吧。你要寫能讓讀者忍不住往後讀的故事。」在不斷磨合、修改下,她看到了努力的方向,改變了寫作方式。

2005年《對岸的她》獲直木獎;2006年《搖滾媽媽》獲第32屆川端康成文學獎;2007年《第八日的蟬》獲第2屆中央公論文藝獎;2012年《紙之月》獲第25屆柴田煉三郎獎;2012年《彼岸之子》獲第40屆泉鏡花文學獎……一連串的獲獎記錄似乎見證著這位作家文風和視角的變化,她在純文學和大眾文學間找到了平衡,多部作品被改編為影視作品。

角田光代部分改編作品海報

《紙之月》獲獎時,日本文藝評論家池上冬樹評價她「以富有喚醒力的濃厚而細膩的描寫,捕捉到了瑣碎日常中的『驚雷』」。角田光代的寫作之路變得清晰起來——一位女性作家關注女性主題,並不斷深化。現在她說自己想要成為這樣一個作家:讀者不是因為作者的文風而是因為故事本身而閱讀作品,也就是匿名作者,將故事置於核心的地位。

「我自己是女性,也喜歡寫女性。在日本,大多數女性結婚後會改從夫姓。面對是繼續工作還是選擇家庭,如何撫養小孩等這類問題,女性必須做出選擇。相對地,女性必須去思考、去抉擇、不得不去接受的變化就非常多。在這種意義上,我喜歡寫女性。」角田光代說到自己作品大部分是女性主角的原因,她發現家庭對於女性的傷害大多來自於一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閒言閒語,這些無心之語對於陷入育兒苦楚的母親,就像是審判。對此,角田光代認為女人最好的活法是擁有自我意識,最可悲的人是那些不能自主思考,隨著別人意見搖擺的人。

「中國儒家對於人成長的定義,比方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這些都是對男性的;對女性似乎只有一個成長關鍵期就是結婚,做規劃只需要分為婚前和婚後兩個階段。」

張怡微聯繫當今中國的家庭與社會現狀,對角田作品中展現出的獨特女性視角以及女性角色之間的相互凝視表達了讚許與敬佩。

她以《對岸的她》為例,這本書講述三位不同成長經歷的女性間隱秘的生命聯繫與情感召喚,是一部充滿痛感的女性成長小說。小說中主角小夜子、葵和魚三者在彼此共生的關係中出逃、飛向遠方。這三者間的女性凝視,互相重疊又互相分離,最終交織出一個理想化的「對岸的她」的意象。

「真實寫出現代女性的切身問題,將她們狡猾、溫柔、友情等感受融入日常生活中,化為傑出的作品,是過去所未有的現代女性小說。」

——渡邊淳一

角田光代的小說流淌出女性書寫的溫和和清冽,但溫和背後透露著的是堅韌與犀利。作為角田光代多年的讀者,張怡微認為她的女性書寫超出一般的女性主題,她的視角在更大層面上不斷細化深入,她提及了角田光代對於血緣和家庭的書寫。《我是紗有美》是角田光代極具突破性的一部作品,這部作品從女性主題延伸開去,以「人類是否也有生育與出生的自主權利」為題,探究「血緣關係」是否為「家庭」得以成立的原因,再次發出「幸福究竟有沒有必要條件」的追問,反思「經過精心設計的出身,是否就意味著一帆風順的人生?」的命題。

讀角田光代的作品常常讓人產生人生陷入怪圈難以自拔的感覺,但她卻也用溫和平實的敘述,在作品中傳達溫暖和幸福的感悟。在她看來,這是因為一種能夠站在他人角度去思考的同理心。她用寫作告訴讀者,即使不是親歷者,人也可以尋求感同身受的理解,她希望社會儘可能表達出這樣的意願。

紙之月劇照

《對岸的她》選讀

葵&魚子

「小葵,你總是受欺負,肯定是受人嫉妒了吧,因為你擁有別人沒有的東西,而且還很多。」魚子說道。她還是那麼坐著,並沒有回頭看躺著的葵。

「行啦,你就別說好聽的安慰我啦。我知道是因為我自己不知哪兒有些怪怪的。」

葵拿起一個甜甜圈放在眼前,透過中間的圓洞仰望天空,白雲正在天上緩緩移動著。突然,圓洞裡出現了魚子的一隻眼睛,「啊!」葵嚇得大叫一聲,魚子笑翻在地。

「算了,不說了。那種事情自己是搞不清楚問題在哪兒的。不管怎麼說,我得感謝欺負你的人,因為她們我才能遇到你哦。」魚子躺在了葵的身邊,也拿了一個甜甜圈放在眼前說道,接著又面無表情像是背誦台詞般說道,「小葵,在那裡你沒必要害怕什麼。如果真像你說的,會挨個被疏遠的話,那麼即使輪到你的時候,我肯定還是你的朋友,會儘可能地保護你。就算其他人都不理你,但只要有我一個還和你說話,你就用不著害怕,是吧?」

葵沒有吭聲,還是從甜甜圈的圓洞裡看著天空。

「不過,我說的既不是協定,也不是交換條件。如果是我被其他人疏遠,你可以什麼都不做,甚至我還希望你和大家一起那麼做呢,因為那樣你比較安全。而我根本就不害怕那種事。什麼疏遠啦、剪裙子啦、說壞話啦、藏鞋子啦,說真的這些事我一點都不怕,因為那裡沒有我看重的東西。」

葵把舉著的甜甜圈湊近嘴邊咬了一口,然後又舉了起來,從變成了字母「C」的缺口裡往上看。這麼一來,圓洞中的蔚藍色仿佛正要衝出缺口與周圍的天空融為一體。

「小葵,你聽說過『銀戒指』的傳說嗎?」

「『銀戒指』?沒聽說過。」

「十九歲生日時能得到一枚銀戒指的人,一輩子都會幸福美滿。」

「是嗎,一輩子啊?那該是男朋友給的吧。」

「要是我們到了十九歲還沒有男朋友的話,就在生日的時候互贈銀戒指吧。這樣一輩子都能幸福了。」

「魚子你大概不會有男朋友的,到時我送你吧。但我可是一定要男朋友送的。」葵一說完就忍不住笑了。

「什麼啊,我可是因為今年生日你給的烤雞肉串禮物太寒酸了,才特意這麼說的。你不知道我這是委婉地要你十九歲生日前好好攢錢給我買禮物啊?」

魚子喝了口啤酒後大聲說道,然後兩腳亂舞地狂笑開了,笑聲響徹河灘。潺潺的流水聲不絕於耳。躺著的葵微微抬頭看向河面,水天似已融為一體,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小夜子

「對不起,我先走了。」小夜子穿上鞋,又環視了一遍桌邊的女同事後握住了大門把手。繚繞的煙霧中,女人們正湊在一起談笑風生。關上門後小夜子飛快地跑下五層樓梯。天空已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紫色。

小夜子從車站存車處推出自行車,在紅綠燈路口跨上了車子。從車站到保育園要騎七八分鐘。沿著一條銀杏樹夾道的馬路直行,在豆腐店左轉,再穿過一條住宅區的小路就到了,這是條近道,比正常的路快兩分鐘。時間剛過五點,可陽光還像正午時分一樣炙熱,還沒騎到豆腐店小夜子的上衣就已經濕透了,緊緊貼在後背上。

不知不覺間小夜子有一種想罵人的衝動,同時腳底也越發用力地蹬著踏板。她倒不是真的想罵什麼人,也沒因什麼事情而生氣。最近小夜子總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騎車。雖然只有七八分鐘的路程,卻有一種在高速路上堵車的感覺。心裡暗罵一句「混蛋」,腳下就會多出一分力道,便感覺能更快地擺脫「堵車」了。

保育園的門前三五成群地站著些家長,正在等待園門打開。看見小夜子過來了,幾個家長要麼揮揮手,要麼過來聊幾句。

「清掃工作乾得怎麼樣啦?」「我也想請人打掃呢,看來要啟用私房錢啦。」「你還有私房錢?」「沒錢的怎麼辦哪?」小千媽媽是做護理工作的,蓮君媽媽在人壽保險公司上班,小澤媽媽是個自由職業者,做翻譯工作。小夜子笑眯眯地應對著這些熟識的媽媽們,心裡想著她們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一邊罵著「混蛋」一邊騎車過來的呢。

小夜子&葵

「明里今天一早起來就一個人跳起舞來,嚇了我一跳。」小夜子笑著說。音樂聲響起來了,抱著孩子的父母們隨之跳起舞來。明里和其他孩子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情景。這時小夜子似乎聽見有人叫了一聲「頭兒」,她抬起頭來看了看,而後轉念一想這種地方是沒人會叫自己「頭兒」的,正在苦笑之時,看見葵緊貼著關閉的園門,正向自己揮手呢。

「楢橋!」小夜子不由得站起身,向門邊跑去。

「這會兒你怎麼來啦?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小夜子有些摸不著頭腦。

「手機……」葵的臉有些浮腫,像是睡眠不足的樣子,她氣喘吁吁地說,「你的手機打不通。我在吉祥寺那邊有一單業務,離這兒很近。」

「我的手機?啊,沒電了。」

「是吧。反正也不遠,我也聽你說過這兒的地址,所以順路來一下。」

「順路?是順路來看運動會?」

「不是運動會。頭兒,上周那兩家,」說到這裡葵停頓了一下,使勁喘了口氣後大聲說,「定啦!兩家都是今天早上打來電話,說是請我們公司做,還說就看中我們呢!」小夜子睜大了眼睛看著葵,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葵出現在這裡的奇怪感覺,嘀咕了一聲「成了」後猛地一躍而起,大聲喊道:「成功啦!」

萬歲!」大門那邊的葵也一蹦老高。

隔著大門的柵欄,小夜子抓著葵的手反覆念叨著:「成功啦!太好了,成功啦!」

「反正今天上午吉祥寺有一單業務,離這兒很近。還有,我聽你說過今天有運動會,就想著一定能見到你,當面告訴你,所以就飛跑過來了。」

小夜子握著葵的手,嗯嗯地直點頭。她看到葵額頭汗珠直冒,順著頭髮流淌下來,便開口說道:「楢橋,咱們乾的不是沒有意義的事吧,不是在乾沒有意義的事吧。我這個一無所長、不善交際的人也能做出點什麼的,對吧?」

「說什麼哪!從什麼都沒有到最後簽約,如果沒有你的話不可能成功哦!」葵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安慰小夜子。小夜子這才發覺自己流淚了。親子比賽的音樂結束了,四周響起了掌聲,隨後一首節奏明快的曲子在晴空中飄蕩開來。小夜子覺得自己哭得有點傻,只不過是剛簽約,乾得好壞還得看以後,還什麼都沒開始呢。

「真像你說的那樣,楢橋,我好開心啊。」嘴裡這麼說著,小夜子還是止不住哭泣,眼淚鼻涕直流,又哭又笑的。

「討厭,你哭就哭笑就笑好不好。我說,你是不是先開開門放我進去呀?」

「哎呀,就是呀,對不起,楢橋。馬上我和明里要一起跳舞,有時間的話進來看看。」小夜子孩子似的用手背擦了擦眼淚鼻涕,然後「嘩啦嘩啦」地拉開了大門。

後來葵一直看到了運動會結束。她自告奮勇承擔了攝像任務,拍了明里和小夜子的親子舞蹈,還夾雜在一群家長中間爭先恐後地要拍明里的獨舞。從一大早就開始不停練習的明里,在音樂聲響起後卻一動不動,像個布娃娃站在那裡,只有兩隻眼睛骨碌碌直轉地盯著周圍的小朋友們。「小明——,加油!跳啊!」小夜子和葵大聲鼓勵著,可是明里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趣了,兩人一起笑得直不起腰來。

「楢橋,」小夜子對站在身旁捧著攝像機的葵說,「和你在一起,我感覺自己什麼都能做到呢。」

葵突然一臉嚴肅地看著小夜子,眼神中流露出一探究竟的勁頭,小夜子心裡不禁「咯噔」一下,許多葵可能追問的問題霎時間滑過腦海,比如「你說什麼都能做到,那你到底想做什麼呢?」「你打算做什麼呢?」還沒等她想到這些問題的答案,葵「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還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一下小夜子說:「討厭——,誇張了啊。有人簽約可不等於完事兒哦。」說完重新舉起攝像機,大聲呼喊起明里來。

新媒體編輯:袁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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