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姚建林，網名冬月之戀，湖北黃石人，自由職業者。業餘喜愛寫作，喜歡小說、散文和詩歌，作品見於《華文原創小說》《北極星文學》《西嶽文化》《鄉土作家》《鄉土文學》《西狐文學》《當代巴山文學》《嶺南作家》《今日作家》《文都墨客》《作家》等微刊。華文原創小說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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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醫生
文/冬月之戀
邢醫生是鄂南小鎮邢家堍的一位老中醫，一生從未進過醫學院校，自學成才。他醫術精湛，尤其擅長治療婦科的疑難雜症，許多大醫院慕名派人高薪聘請他去坐診，邢醫生都推脫不去。
邢醫生常對人提起的，頗引以為豪的事情，是他年輕時候的一次遭遇。上世紀八十年代，邢醫生那時還是一個剛剛結婚的毛頭小伙，準確地說，他還不是一個醫生，只是一個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種地農民。解放前他的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大地主，擁有良田百頃，家境殷實。解放後邢家的財產被沒收充公，他身為地主的父親被紅衛兵折磨病死獄中。作為「黑五類」分子的後代，他也經常被拉去批鬥，家道從此中落。雖然邢醫生是七十年代末的高中生，在村裡也算得上是位「秀才」了，可終究因成分不好，英雄無用武之地，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家道敗落下去。
這一天，村裡忽然來了一位老者。這老者看上去大約六十多歲的模樣，鬚髮皆白 ，衣衫襤褸，滿面塵色。據老者說他是來尋訪親戚的，不料迷了路，落魄於此。邢醫生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他趕緊吩咐妻子生火做飯，好酒好菜地款待老人。開始妻子還有些忸怩，對邢醫生的做法頗有微詞：自家的生活並不寬裕，對一個非親非故、來歷不明的陌生老頭有必要這麼盛情款待麼？邢醫生把眼一瞪，怫然變色道：你應知道，我一生喜愛交友，據我的觀察，這位老人雖然潦倒落魄，但眉宇間卻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氣度，絕非尋常之輩，我與他一見如故，再說人誰沒有個急難呢？
女人了解丈夫的脾氣，只好不再說什麼了。那一日，邢醫生與那老者相談甚歡，酒足飯飽之後，夜裡兩個人又秉燭長談，抵足而眠。
第二天，老人臨走時，從隨身的褡褳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發黃的油印冊子，說：謝謝小伙子這兩天來的熱情款待！你我有緣，我看你是一個厚道人，心地善良，又有文化，不瞞你說，我家是世代行醫的，我這裡有一本專治婦科病的醫書，你拿去吧！下去你潛心鑽研，應該會對你有所幫助。邢醫生又驚又喜，當時將那本書恭恭敬敬地接了，又沖老人抱拳作揖，千恩萬謝。老人手捻長髯，神色怡然，飄然而去。
邢醫生本是一個愛書的人，他涉獵廣泛，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他無一不感興趣。現在得了那位神秘老人的醫書，他又漸漸對醫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是一個悟性很高的人，加之那本書里圖文並茂，對一些病理闡釋得非常清楚，他對它愛不釋手，視若珍寶，奉如圭皋。白天干農活累了一身的臭汗，田間地頭的空歇，邢醫生就把這本發黃的醫書拿出來看；夜裡四處闃寂無聲，他仍在挑燈夜讀，悉心揣摩，如饑似渴地暢遊在他的醫學王國里。
邢醫生後來便不再種田，在村子裡開了家診所，專事治病。邢醫生醫術高明，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在城裡醫院看不好的病到了邢醫生這裡都能藥到病除，而且比在城裡經濟多了，邢醫生給人看病只收取少量的錢財。日久天長，方圓百里的人們都知道邢家堍有位神醫——邢醫生。
邢醫生有個兒子邢五，自幼頑劣，酷愛賭博，不學無術，二十多歲的人了，尚未娶親，也無正當職業，這成了邢醫生的一塊心病。
老伴說：你就讓孩子跟你學醫吧！
邢醫生顰起眉峰說：你以為什麼人都可以當醫生嗎？他整日遊手好閒，哪是學醫的材料？
妻子說：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這麼下去吧？
邢醫生思忖良久，默然不語。
妻子近乎哀求地說：你就讓兒子跟你試試吧！
邢醫生長嘆了口氣，只得點頭應允。
那邢五剛開始的時候懾於邢醫生的威嚴，幫著在診所里打打雜，學習抓藥，並不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每天來診所看病的病人絡繹不絕，邢醫生卻都只收一點藥費，對此邢五頗為不解，他認定這是一條生財之道，勸父親抬高治療的價格。邢醫生勸誡兒子說：糊塗！你以為為父從醫只是為了金錢嗎？良醫處世，不矜名，不計利，以立德；挽回造化，立起沉疴，救人於危難，這是一名醫生的職責所在啊！倘一味追名逐利，何以為醫？你對此一定要時刻謹記在心。邢五不為所動，心中卻暗罵邢醫生迂腐。
有一天，也該出事，邢醫生到鄰村一位難產的孕婦家出診，診所里只留下邢五一人看守。邢醫生前腳剛出門，邢五的賭友侯三便找上門來邀邢五去賭牌。邢五本是個紈絝子弟，自從跟了父親學醫一直少有機會耍牌，手頭早痒痒了，當下與侯三一拍即合，關起門來賭博去了。邢五的手氣很不順，一盞茶的功夫，他身上帶的錢便輸了個精光，他想起診所的抽屜里還有些錢，於是便轉身踅回診所。剛巧這時候來了位病人，是個大姑娘。
大姑娘進了診所便問：邢醫生呢？我找邢醫生。
邢五拿了錢正準備出門，看了那姑娘，他停下了腳步。
只見眼前這位姑娘高挑身材，皮膚細滑白嫩，俊眼修眉，粉面含春，看不出有什麼病容。
我就是邢醫生，你有什麼病？我來給你看看！邢五說著便去拉姑娘的手。
姑娘吃了一驚，說：我找的邢醫生是位老中醫——
哦，你說的是我父親，他有事出去了，我來給你看病不也一樣嗎？邢五涎著臉說，心裡打起了壞主意。
姑娘有些猶豫，囁嚅著說：我還是等邢醫生回了再說吧！轉身要走。
那邢五一把攔住姑娘，摟著姑娘的腰肢便行猥褻。姑娘又羞又氣，大罵「畜生」，邢五這才嬉笑著住了手，看那姑娘含著淚飛也似地逃走了。
第二天這事傳到邢醫生耳朵里，他大發雷霆，當眾甩了兒子兩個耳光，大罵道：孽障！家門不幸吶！我一世清譽都將毀於你手，從今往後，你別再跟我學醫，你在家種田也好，出門打工也罷，都由你去！邢五捂著臉一語不發，眾人對邢醫生不禁肅然起敬。
這事之後，邢五的行為並未見收斂，既不學習種田，也無心出去打工，依然賭博耍錢，惡習不改，還在外面欠下一屁股爛債。這天侯三又找到他，神秘地說：聽說你父親年輕的時候得了本醫書，是本祖傳秘方哩！我都替你打聽好了，怎麼樣？有人願意出一萬塊錢買下這本書。你把它偷出來賣掉，把賭債還了，咱兄弟又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邢五料到與父親實說，邢醫生斷不能應允賣書，自己只能鋌而走險了。
晚上，邢五溜到邢醫生的書房裡，翻箱倒篋尋找那本醫書，但還是驚醒了睡夢中的邢醫生。
你這不肖之子，在家造反麼？邢醫生厲聲喝道。
邢五一看，隱瞞不住了，只好哀求說：爸，你那本醫書呢？快點拿給我，值一萬塊錢哩！
邢醫生緩緩地從睡衣口袋裡掏出那本早已發黃的醫書，忽然發出一陣狂笑：你不是我兒子，你不配當醫生！
滿臉驚愕的邢五看見，父親的頭頂盛開了一朵雪蓮，無數的紙片在空中飛舞著，慢慢地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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