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昂；編輯：徐無鬼
抵達德令哈已是傍晚，夏末初秋的氣候，天特別遠，黃昏清澈無比，這個因為那首海子的詩《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出了名的城，四下里都是荒漠和戈壁，當中一片綠洲，綠洲也綠得不徹底，太新，太稀疏。人在城中，惶惶然，不知今夕何夕，若干年前，那個叫做海子的年輕詩人行而至此，他一定有相似的惶然，他一定不知所措，而我們要去找個館子吃飯喝酒，懷這個小規模的舊，念這首鮮有人不知的詩。
德令哈夜景
海子酒館
吃飯的地方是當地達人指點的，在一個集中了不少餐館的地方，樣貌有些齷齪，到處油膩膩的，頂上有如飛機修理廠的大棚子高高搭起，都是西北人愛吃的東西，饃饃店，羊湯館，牛肉館子，到處都是牛羊的膻氣，青稞酒的酒氣和牛油的重口味，很多店的桌椅歪斜，窗玻璃都不完整，地上已經油滑到走路不穩當。但走在裡面，直覺就覺得裡面有好館子，實實在在又不貴的那種當地館子。
我參加的是老友小寬組織的吃貨旅行團，不過七八個人，專門到格爾木和德令哈找牛羊類的好吃的。我們幾個是安心、不操心的食客，專門負責吃，走到事先打聽好的一家烤肉店，叫做韓城烤肉店，店堂不算小，裡邊隔成小間，每間都有一座土法製作的鑄鐵烤爐，冬天應該可以兼作取暖爐子，四邊圍著小火車座，在促狹的空間裡面，眾人落座，有人去點羊，這裡主打烤羊肉，吃法特別，烤羊排、烤羊腰、烤羊頭肉、還有羊大骨和必不可少的羊肉串兒。烤羊肉串的大叔坐在明火爐前，一點兒不怕熱，用鐵簽子穿好肉，就那麼手持一大把鐵簽子肉，讓火焰炙烤羊肉，來回翻動，轉眼肉香瀰漫，從窗口到街上，是最好的招徠客人的感性招牌了。
韓城烤肉
店老闆是個穆斯林，瘦高個兒，深凹的眼窩，他親自給我們砍羊排，羊是附近牧民家收來的，養了一年的綿羊，一隻不過三四十斤，被烤著吃，正是盛年，這樣說有點兒人類中心主義，但這個期間養出來的羊，肉質既鮮嫩又有口感，太小的羊烤著吃不如煮著吃，太老的羊，只能燉著吃。羊的講究，從來都不亞於牛的，各個部位之微妙區別，養羊的人、做羊給人吃的人，才真的懂。
菜很快上齊了，我們坐在小間內，舉起啤酒大口吃肉，並不畏懼喧譁，並不覺得害羞，在大漠上吃肉，若沒有一股野氣，吃不爽利，沒意思，喝的是當地大桶扎啤，沒有底線，吃的是各種噴香美味的羊肉，羊大骨吃的蹄筋之美，羊排和羊肋骨吃的是那上面若即若離的肉，羊腰子他們處理乾淨了油，但裡面依然多汁入味。佐餐的大蒜，只管大瓣上來，無需顧忌食後口中有異味，誰在乎你這點兒細節呢？
羊大骨
興起，當然讀詩，每人讀一遍海子的詩，再彼此讀各自的詩，在微醺裡面，異鄉感裡面，不知道此生存在為何裡面，內心的錯亂也許時時都在，但誰不是一邊錯亂一邊管飽，一邊吃撐，一邊感到無邊的、未來的飢餓感襲來？食慾與詩有個共同點，它們都非常烈性。
我猜測，這大概會是我唯一一次的德令哈之旅，一個一次性的過客，吃了頓飽飯，便絕情而離去，沒有什麼可繼續待下去的。飯後，可供解膩的是外邊的月光，那麼虛無而空曠，亮得完全沒有心機城府。我想著，這時候要是在野外，更好，更德令哈，腦海中有隻負責遺忘的橡皮擦，但光景當前，卻是具體而實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