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戲也是在過日子,沒有生活經驗怎麼行呢?|專訪塗松岩

2020-09-04   骨朵星番

原標題:演戲也是在過日子,沒有生活經驗怎麼行呢?|專訪塗松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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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家人之名》的拍攝地在廈門,今年7月,塗松岩又去了一趟,拍攝另一部新劇。

巧的是,新劇的拍攝地正好選在「海潮麵館」所在的小區附近,塗松岩特地走回去,看了看他們曾經拍過的那個地方,那條街。

麵館已經拆了,但是麵館前的台階還在,圍牆也在。他拍了一張照片發到《以家人之名》的演員群里,大家一個個冒頭,都覺得感慨。

那幾級台階,那條上坡的路,讓塗松岩回想起了他們在那裡共同度過的幾個月時光。能有這樣一段一直綿延下去的回憶,對於演員來說,是件幸福的事。

《以家人之名》播到現在,有好評,有爭議,有笑聲,也有鬧聲,但這些聲音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 塗松岩是這部劇里「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地位如同李海潮之於三兄妹。他和「凌爸」的飾演者張晞臨,是這部劇開播伊始,吸引並且留住觀眾的原因之一。

大家讚嘆塗松岩極致的生活化的演繹,年輕觀眾和三位「兒女」的粉絲扎堆來到他微博底下評論,「時尚的氣息撲面而來。」而且不僅僅是年輕人,他在抖音上還看到過媽媽年紀的粉絲,也特別關注他和張晞臨。

對於這種現象,塗松岩覺得,「其實只要你的表演是真實的,是落地的,是發自內心的,不同年齡層的觀眾都是能夠感受到這種真誠的。」

「您平常還看抖音吶?」記者追問道。

「會啊!」塗松岩聲音一下拔高,笑起來,「我也玩抖音,我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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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松岩在看到《以家人之名》的劇本的第一時間,基本上就能確定,這是一部很落地的作品,尤其在親情這一塊非常寫實,又能把很多矛盾點集中在一起體現。他覺得這是一個很難得的好作品的胚子,於是就接了。

他飾演的「李爸」李海潮,不同於尋常都市劇中大男子主義或是奉行「喪偶式育兒」的父親,他的設置很巧妙。一個餐館的老闆,沒有別的大本事,但是能夠用自己的這點手藝把幾個孩子快快樂樂地養大。看似特別普通,甚至說是平淡無奇,但其中濃縮的是點點滴滴對孩子、對家庭的愛。

「可能大眾對於父親的概念就像你說的,比較糙一點、粗線條, 但是我在生活當中接觸到的很多家庭,其實父親都是很細膩的,是柔軟的、溫情的。」塗松岩也想通過這部劇,把生活中這一部分不為人知的父親的溫暖,呈現給大家。

李海潮的這條親情線,無疑是劇中最讓觀眾喜歡的一環,在塗松岩看來,觀眾之所以能喜歡它,歸根到底是整個劇組共同努力的結果。「從最開始我們到劇組跟導演討論劇本,一直到拍之前, 我們來到主場景,來到我的麵館、我的家去看陳設和布置,都還在討論哪個椅子擺在哪,每個孩子的屋子該掛什麼,我的廚房應該怎麼布置。

塗松岩是左撇子,所有的菜、碗、菜板的擺放,都是根據他的習慣重新調整的。

「其實這些細節,在劇裡頭都是能不自覺地帶給大家很多生活中的共鳴的,是潛移默化地讓觀眾有代入感、讓他們不想換台的,所以我覺得這是集體的一個努力。」

塗松岩早前曾在採訪中透露過,自己會帶很多東西進組,冰箱、烤箱、咖啡機、酸奶機、洗衣機……現在他依然有這個習慣,只是「裝備」可能會相對精簡一些,因為「帶東西的時間長了,就知道哪些是常用的,哪些是不常用的。」但是必備的咖啡機、麵包機、小洗衣機,他還是會帶。

我是覺得不管你在劇組還是在家,你都要過生活,你還是在過日子,在過日子的過程當中,也是你汲取營養的過程。如果你自己都不會沖咖啡、不會去做兩個菜,可能對生活中的滋味的體會,就會少一些。」

這也是一個讓表演熟練起來的過程,比如演李海潮,「如果你真的會做菜,會切菜,會顛勺,你在說詞、在表演的時候就沒有障礙了。如果你還得現學,演的時候還得注意別切著手,顛勺的菜別顛出鍋來,可能就會影響你的表演。」這些就跟劇組的陳設一樣,都是很細節的問題。

尤其是觀眾喜歡看的凌爸和李爸的日常,就更倚賴生活經驗。張晞臨跟塗松岩一樣,也都做了父親,正處在疼愛孩子的過程當中,有時他們在不拍戲的時候,也會聊聊孩子。

「這個過程就是一個特別好的跟角色產生共鳴的過程,我們都會把它帶到角色當中去的,這是非常真實的一種對孩子的愛,這種愛透過螢幕,完全能夠傳達給觀眾,這個很重要。」

塗松岩覺得這部劇的名字起得很好,「以家人之名」。他希望大家可以把視野放開一些,不只看他們這個特殊的、沒有血緣關係的五口之家,劇中還呈現了很多別的家庭,他們的家庭也有屬於他們原生家庭的問題,這些同樣是「以家人之名」的一部分。

「所以說我個人認為, 我們這個片子的主體基調還是在親情上面,這種親情可能在我們這五個人的家庭當中呈現的是非常溫暖、非常友愛的,但可能在別的角色的家庭里,呈現的是相對有缺陷的、有問題的、有陰影的。他們更需要大家去關注,關注他們怎麼能夠被治癒,也更需要大家去幫助,幫助在這種家庭中成長的孩子走出陰影。」這是《以家人之名》在社會層面上的意義。

「我舉個小例子,那天我看唐燦跟她爸吃飯的那場戲,唐燦吃沙茶醬過敏,結果她爸還一直讓她蘸醬吃。直到她爸把她送回家,她要下車,臨走說了句,『爸,我其實對沙茶醬過敏,你都忘了。』他爸也很尷尬。這就是對孩子的一種傷害。」

塗松岩感同身受地想,如果一對親生父母把自己孩子吃什麼東西過敏都忘了的話,其實是件很悲哀的事情,這種細節雖然很小,但是對孩子造成的傷害可能是一生的。

「我真的希望大家關注這些小細節, 在感受到海潮家的溫暖之後,也能關注到我們這個片子當中呈現出的那些問題家庭,這可能是我更希望觀眾能參與進來的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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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塗松岩,表演水平讓人讚嘆,但要是往早前追溯,他的志向並不在表演,兒時的他,想學的其實是經貿。

「回想起來可能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雖然說我沒想過往這方面發展,但是我母親是搞兒童舞蹈教育的,她在少年宮工作。從小我一放了假,沒別的事就會到少年宮參加各種各樣的班,書法班、架子鼓班、鋼琴班、航模班,一個假期挑一個班,每個都沒學精,但都稍微會點。」

也許是打小接觸這些藝術類的東西,再加上高三正好碰到一個參加比賽的契機,當時的塗松岩只是抱著一種嘗試的想法,沒想到能遇到建議他報中戲的教授,就這樣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我覺得人這一輩子好像誰都會遇到這種情況,一個十字路口,你做了個選擇,決定了你一生的方向,這個還算正常吧。」

中戲畢業以後,塗松岩進了國家話劇院,一直活躍在話劇舞台上,順帶演演電視劇。他特別喜歡話劇,也愛這個舞台,但有一個實際問題是:演話劇真掙不到錢。他想多演演電視劇,起碼得掙錢養活自己。

見組是第一步。大四的時候開始,中戲就允許學生遞工作簡歷的同時,往各個劇組遞簡歷。塗松岩經常和同學結伴,去各個劇組集中的幾個賓館敲門遞簡歷,這是演員的必經之路。「試戲很正常,導演要對你有了解,那個時候網絡也不像現在這麼發達,年輕演員沒人知道,不像現在隨便在網上就能搜到資料。」

他們當時只能印照片,自己拿A4紙列印出來在哪上學,身高、體重多少,再把照片貼上。那時沒有手機,他們留的都是自己的呼機號,和學校前台的電話。

畢業那段時間,適合塗松岩那個年齡的角色不多,他調侃自己「沒趕上好時候。」 他們那個時候,沒有現在這麼多的青春戲,總覺得男演員要到三十幾歲,有了閱歷、有了跨度,才能承擔主演,年輕演員就演一些邊邊角角的、或者階段性的角色。

「等到我長大了,到三十多、四十多了,突然青春劇又上來了,一波二十出頭的演員就可以承擔起主演的位置。我們覺得挺逗的,不同時代需要的角色不一樣。」

塗松岩倒是沒著急,他直到2007年、30歲的時候才憑藉《雙面膠》里的李亞平一角走紅,按理說是大器晚成的年紀,他也覺得「30歲還行。」

有好朋友和圈裡比較好的老師跟他說,「塗塗,真是希望看到40歲的你。」當時他還奇怪,自己10年後得是什麼樣?後來才知道, 他們可能更希望看到的是一個男演員有厚度的時候,再去塑造角色的樣子。

《雙面膠》劇照

塗松岩說過,憑藉《雙面膠》走紅以後,很多同類型的角色找到他,他慢慢覺得自己有點被定型了。他嘗試過演年代劇,比如《理髮師》,古裝的比較少,但他沒有刻意給自己畫框,「我必須避開時裝戲,我要去拍別的戲,讓觀眾對我的形象有跳脫,其實沒有。」他更關注每部劇里自己所飾演的角色本身。至於這部劇是什麼年代,不是最重要的。

2007年開始到現在,他演了十幾年的電視劇,經歷過行業變遷,也體會過觀眾審美、劇集類型的轉變。他身處其中的最大感受就是, 觀眾的欣賞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這也意味著,他們對演員的要求也更高了,因為大家的選擇開始變得多樣。

「以前電視台幾個台,一年才拍幾部電視劇,現在看看電視上,不僅是國內的,還有國外的,都可以去選擇收看。你要是沒有自己的一些真本事,很容易就被淘汰、被遺忘、被忽略了。」

這就要求演員在選擇角色,包括在演繹角色的過程中多去思索,怎麼能夠讓這個角色與眾不同,能夠讓觀眾記住。在塗松岩的印象里,他有一部劇叫《插翅難逃》,2002年播的,他在其中演了一個特別小的小打手的角色,叫阿佑。結果這個角色,到現在有觀眾都還記得。

「我就特奇怪,後來我就在想這個問題,可能當時你用心給這個角色加了一些你的色彩,這個色彩是有標誌性的,是有標籤的,是讓大家一看到就能想到你的。有沒有這種東西,可能就是演員下不下功夫的事情了。」

「稍微下點功夫讓這個角色豐富了,觀眾就能記住你,哪怕十幾年前、二十年前的戲,他們照樣能記住。」

塗松岩不擔心被遺忘,至少這些年來他沒有這個困擾。當了爸爸以後,他基本沒怎麼拍戲,但他想出來拍的時候,還會有人找他去拍,他也依然能被觀眾認同,《以家人之名》就是最好的佐證。「所以我希望所有的職業演員,都能夠在每個小角色當中,加上很多自己的、用心的色彩,就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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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塗松岩也有過遺憾,他也有過自己下了很多功夫去拍,最後觀眾無緣得見的角色。

「我記得有一部戲,我就不說叫什麼了,我們是在內蒙拍的,我演一個牧民,花了將近5個月,在內蒙和黑龍江轉場用了幾千公里,拍得非常唯美,但我們也吃了很多苦,包括碰見當地牧民可能幾十年都沒遇到的沙塵暴。基本上放飯的時候,那個飯端出來,風過來滿飯盒全是土,你還得吃。這部戲最後也沒放。不能說好多,反正有這種情況。」

「但是我覺得你要理性去面對這些事情,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演員能夠控制的,包括它播不播,或者播得怎麼樣。 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拍攝過程前後把工作做足,把自己的努力訴諸到角色當中,至於之後的成敗,就聽天由命。

當年,雖然《雙面膠》紅了,但塗松岩沒覺得這種紅是屬於自己的。那個時候網絡資訊遠沒有現在發達,能讓演員一夜紅遍大江南北,他們的聲量都是慢慢發酵的。直到《雙面膠》播完的第二年,塗松岩去上海拍戲,逛街在路上等紅燈的時候,發現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那時候他才意識到, 「這戲播得不錯。」

也因此,他沒有想要乘勝追擊的心態,人到30歲,他不再有剛畢業時懷的那種心思,對自己、對行業已經有了一個相對清晰的認識。他知道自己是一名職業演員,而演員這個職業是需要做一輩子的,有起有落,都是太正常的事情。「不是說我干兩年,撈夠錢我就不幹了,還是要慢慢做。」

塗松岩不急於求成,他留出時間拍戲,更留出時間享受生活,當了父親以後,更是把大把的時間傾斜給家庭,幾近息影。

他坦言因為陪伴孩子,的確錯失過一些不錯的機會,說起來自己也會心疼。

但他真的不後悔。

「當我想起來,一直到孩子生產我都陪產,我親手剪的臍帶,我看見孩子出生的那一瞬間,直到他慢慢地在月子裡,我給他拍嗝、喂奶、洗屁股,第一口輔食也是我做的,他的每一個這種小細節我都參與了,都在我的記憶當中,這個是我最滿足的事情。這種滿足可能是我拍一個再好的戲、再怎麼火都換不來的,真的是換不來,這是大實話。」

塗松岩的兒子叫塗一樂,我們採訪的時候,他就站在塗松岩的面前。塗松岩覺得,看著兒子朝他笑的樣子,他就特別知足。

「是不是乖乖?」電話那頭傳來他跟兒子互動的聲音,尾音上揚,幸福得再明顯不過。

「所以說這個事情真的沒法用語言形容,只能自己體會。每個人的選擇不一樣,我是真的想要孩子了才要的,可能就特珍惜這個過程,並不一定我這個心路就能複製給每個人,也許別人有別人的追求和嚮往,這都無所謂,遵從你自己的內心就好了。」

當了父親以後,塗松岩在表演上也有了一些新的領悟,尤其是在演父親的時候。「以前沒孩子,更多的是借鑑、觀察,或者說是想像。 現在你有了寶寶,你又親身參與到他的撫養過程中來,你再去演一個父親,必然是不一樣的。就像我在這個戲裡,小子秋叫我第一聲爸的時候,那不用演,我就想我兒子叫我第一聲爸的時候,我就已經繃不住了。」

塗松岩愛好雜,可能跟小時候什麼都學、什麼都玩有關係,沒孩子之前,除了拍戲,他就是滿世界跑,嘗試各種戶外運動,潛水、跳傘、徒步、野營,戶外運動他都喜歡。安靜點的就是自己做點手工、做點皮具,比例模型他也能做,不會讓自己閒著。「有了孩子之後,基本就玩孩子了,玩塗一樂。」

危險係數稍高一點的愛好,有了孩子,塗松岩玩得相對少了一些,但也沒有過分規避。塗一樂兩歲的時候,他和太太也帶他到菲律賓潛水,三歲的時候去加拿大的一個鎮看極光,將近零下30度的氣溫,他們當時還在擔心孩子會凍到生病。

「但是其實我跟你說,孩子的這種能力遠遠超過父母想像,我們給他裹得好好的,放在狗拉雪橇上,一路狂奔。我們倆凍得鼻涕哈拉的,就看他那個小臉兒吹得紅紅的,一點事兒都沒有。所以我覺得,孩子你要相信他,你要讓他多去見世面。」

好多人也跟塗松岩說過,孩子兩三歲就往外帶,他什麼都記不住,長大了也沒印象,有什麼意義。可後來他想著,「孩子可能記不住,但是我記得住,我有印象,我有回憶,這個就足夠了。 他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們是在共同的成長,而不只是單向的。而且可能他對具體去過哪裡沒有印象,但是對他潛移默化的成長一定是有影響的。」

一個多小時的採訪時間,塗松岩聊了很多孩子,任誰聽了都能理解,他為什麼那麼願意在家陪著孩子,那是任何一種工作上的成就都不能替代的、發自內心的滿足。雖說他們帶孩子出門的時候也會累,「尤其是小的時候換尿布,他在飛機上又拉,又這又那的。」

「但是,一定是快樂大於這些痛苦,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