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裸女畫拍出2億天價,人們為何都愛這個放縱一生的浪子畫家?

2019-10-12     環球人物雜誌

「由於放任和不善利用時機,他落得終生潦倒。」

|作者:阿曄


常玉的「最貴大腿」刷屏了。

2019年10月5日晚,香港蘇富比2019年秋拍「現代藝術晚間拍賣」中,常玉晚年巨作《曲腿裸女》以1.98億港元成交(含佣金),轟動了藝術圈,也創造了常玉個人拍賣紀錄的新紀錄。



《曲腿裸女》


而就在8年前,他的另一畫作《五裸女》以1.28億港元(含佣金)的成交價格,同樣創下了當時全球華人油畫拍賣紀錄。



《五裸女》


常玉何許人也?

有人說他是「中國的莫迪里阿尼」,也有人稱他是「中國的馬蒂斯」。他是早期留學海外的華人畫家,徐志摩是他粉絲、畢卡索為他作畫,他本有機會成為第一個進入巴黎主流藝術界的中國人,卻因「放任和不善利用時機」而窮苦潦倒、浪跡一生。

畫家黃永玉用《世說新語》里的一個句子總結他:「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在與自己周旋很久之後,常玉最終還是選擇做那個並不完美的「自我」。


不在乎錢的富家子

30歲以前,常玉過的是花團錦簇的日子。


1901年,他出生在四川順慶(今南充市),家境富裕,父親是當地著名的畫師,大哥經營著當時四川最大的絲織企業,二哥在上海開辦了中國第一家牙刷廠。就連他小時候的書法老師,也是大名鼎鼎的晚清翰林、成都「五老七賢」之首的趙熙。

16歲時,常玉去上海投奔二哥,在當時的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當起了插班生旁聽,第二年又跑到日本留學深造。1921年,他響應民國政府提倡的「勤工儉學」留法風潮,前往巴黎學藝。

不過,「勤工儉學」四個字放在常玉身上可不太合適,這個富家子完全不知人世多艱。

在巴黎,他穿著講究,沒事兒就打網球、拉小提琴,常坐在咖啡館裡一邊喝咖啡一邊畫畫,過著讓不少人羨慕的小資生活。他的同學王季剛評價說:「(他)煙酒無緣,不跳舞,也不賭,一生愛好是天然,翩翩佳公子也。」

那時的常玉錢多,花得也快。在巴黎留學的窮學生,不少都得到過常玉的接濟,他經常請大家吃地道的中國菜。錢花光了,他也從不窘迫,大大方方地問朋友:「我今晚有個約會,能去你家借瓶伏特加嗎?」



剛到巴黎的常玉(前排右)與友人


和其他留學生更不同的是,常玉拒絕進入正規美術學院學習,而是選擇在大茅屋畫院隨性地習畫。這個畫院裡沒有老師,只有負責掐著時間號令模特換姿勢的班長;也沒有身份限制,無論什麼人,買了門票就能進入畫院參加速寫班。

常玉就在大茅屋畫院裡自由成長,有時並不畫模特,反而專畫周圍的人,並且無論男女老少,都有可能被他畫成裸體。

在這裡,常玉成了名人。



常玉在大茅屋畫院所畫


有趣又獨特的靈魂或許總是能互相吸引。

常玉和徐悲鴻、蔣碧薇夫婦成了朋友,他現存最早的一幅彩色牡丹就是當時送給了徐悲鴻才得以保留下來;

徐志摩是常玉的頭號粉絲,將其裸女畫中肥碩的下肢盛讚為「宇宙大腿」;

巴黎大收藏家、畢卡索和杜尚等人的經紀人亨利·皮埃爾·侯謝也忍不住在日記里誇獎常玉「真是了不起」,而他的欣賞意味著巴黎主流社會的大門已經對這位東方公子打開……



常玉


之後,常玉在侯謝的幫助下,多次參與秋季沙龍及獨立沙龍展,特別是在歐洲地位很高的法國杜勒里沙龍。他還結識了畢卡索、馬蒂斯等一眾藝術家,畢卡索甚至專門為他畫了油畫肖像。

上蒼的眷顧來得太快,同在巴黎的藝術留學生們,勤奮如徐悲鴻、才華如林風眠,這時連這個主流社會的「邊」都沒碰到。看上去,常玉似乎將成為第一個進入巴黎主流藝術界的中國人。


不在乎市場的窮畫家


然而,常玉的人生沒能一直如此順風順水。1931年開始,他迎來了人生的轉折。

這一年,他的大哥患病去世,常家的頂樑柱一下倒了。常玉回老家繼承了大哥的遺產後,分到了一筆不小的錢。但他對「錢」這種東西沒概念,這筆錢竟然在他回巴黎後很快就全花完了。

同年,妻子瑪素與他分道揚鑣。一是因為她對他的大手大腳早有不滿,窮又花錢無度的他有一次甚至把瑪素母親送給她的珠寶拿去典當了;二是因為她懷疑他出軌。



常玉妻子瑪素(右)及其畫像


第二年,更壞的消息來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伯樂侯謝給他寫了一封信,「好像我們彼此都要多占對方一點便宜」,兩人3年的合作終究走到了盡頭。

這段關係的破裂,恐怕也要歸咎於常玉對世俗之事「不在乎」的性格。他把侯謝當成他的親大哥了,覺得侯謝帶給他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卻又對侯謝介紹來的那些畫廊不屑一顧。

他常常和畫商簽訂合同後,就把畫商支付的訂金揮霍一空,到了該交畫的日子卻什麼都交不出來。對此,侯謝感到難以接受,兩人的關係就這樣慢慢惡化了。


侯謝


「由於他放任和不善利用時機,落得終生潦倒。」 著名畫家吳冠中有次在一篇回憶文章里這樣寫常玉。

但在常玉的人生辭典中,或許壓根就沒有「時機」這個詞,更不要說「利用」。他不在意錢,自然也不在意市場。

在侯謝替他打開巴黎大門的那幾年裡,巴黎有相當多的畫商對常玉的作品表現出巨大的興趣,但是常玉頭都不抬:拒絕合作。

人家請他畫像,他先約法三章:一、先付錢;二、畫的時候不要看;三、畫完後拿了畫就走,不提這樣那樣的意見。答應這些條件就畫,否則堅決不畫。

常玉的做派,與當時同在巴黎的日本畫家藤田嗣治形成鮮明對比。

藤田進入巴黎藝術圈的時間比常玉早得多,畫風也頗相近,卻一直被認為才華遠遜於這個比他小15歲的中國年輕人。然而,在與畫商和市場的關係處理上,藤田卻遊刃有餘,他的作品逐漸流傳開來,價格也越來越高。

常玉卻依舊任性地保持著一個藝術家的獨立個性,從未想過「迎合」。

他說:「我的生命中一無所有,我只是一個畫家。關於我的作品,我認為毋須賦予任何解釋,當觀賞我的作品時,應清楚了解我所要表達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概念。」

常玉不具備世俗生活的能力,但他與生俱來一種消解世俗的能力。這種能力對他和他的親朋好友來說,百無一用,但在他的畫里,就成了那種獨一無二、超凡脫俗的乾淨。




《雙裸女》



不在乎落魄的貴公子

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1934年,常玉的生活難以為繼,他不得不找到一家中國餐館打工以解決生計問題。

自那以後,他又幾次成為餐廳的服務員,還做過陶藝、當過水泥工。直到20世紀50年代,常玉到一家中國仿古家具廠打工,日常工作是繪製彩漆屏風和器物,這才總算是和他的手藝有點關係了。

即便過得如此落魄,常玉也從不顧影自憐。

他仍在思考藝術如何超越時代,寫了一篇《一位中國畫家對畢卡索的見解》,討論的問題放到現在都不過時;他還結合自己打網球的經歷,構想了一種叫「桌球網球」的運動,一度想要把它推廣到全世界。

這個時期的照片中,半點看不出常玉是個要四處打工謀生的落魄者,仿佛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翩翩佳公子」。



1956年在朋友家的常玉(右)


不過,從常玉的畫風還是多少能窺探到他生活的變化。

德軍占領巴黎之後,重要物資實行配給,常玉買不到也買不起繪畫材料,他想了個辦法,就用油漆替代顏料,用廉價的纖維板或聚合板代替高成本的油畫布。畫材劣質竟因此成為他晚期畫作的一個特點。

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和年輕時的作品相比,更多了些生命的分量。吳冠中曾說,常玉晚期作品的線條是「烏黑的鐵一般的線」,「不再是迷夢,是一鞭一條痕的沉痛」。



常玉晚年作品《藍色辰星(菊花與玻璃瓶)》


常玉並非沒有機會改變窮困潦倒的生活。

1956年,中國文化藝術代表團來巴黎,訪問畢卡索,也訪問了常玉。代表團中有人勸常玉回國,還可以做個美術學院的教授,常玉只回答說:可是我早上起不來床,也做不了「人人都要做的」早操……

又過了幾年,台灣請常玉去辦畫展,他的老鄉黃季陸專門寄來了旅費和機票,勸他回台灣定居。已經年過花甲依舊孤身一人、貧病交加的常玉回道:「一個人過得愜意,不需要成家。一個人愛畫就畫、愛玩就玩,很自在,不覺得孤單。」

1965年冬天,為數不多的幾位圈中朋友為了讓常玉高興,替他在朋友的花園別墅里辦了一次畫展,沒想到那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常玉。幾個月後,常玉因煤氣中毒意外去世於巴黎蒙帕納斯工作室里。被人發現的時候,他胸口還橫放著一本書。

而在常玉去世前不久,他和好友達昂保持著頻繁的電話聯繫,他告訴達昂:我開始畫一張畫。

達昂:是什麼樣的畫?

常玉:您將會看到!

達昂:那要等到幾時?

常玉:再過幾天之後……我先畫,然後再簡化它……再簡化它……

過了幾天,常玉邀請達昂去觀看。「那是一隻極小的象,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奔馳,他用手指點這隻動物說:這就是我。然後自笑著。」達昂說。

這幅畫就叫《奔跑的小象》,是常玉的最後一張畫作。




有評論家把常玉與賈寶玉作比,兩人都是出身富貴、心思稚純的公子哥,卻同樣落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結局。

更多人則習慣把常玉和梵谷做比較,都是生前窮困潦倒,死後名聲大噪的藝術家。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常玉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了一生,這才是他永遠活在人們心中的最大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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