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記事:人民公社社員寧懷本

2019-05-22     樂亭故鄉人

作者:寧慈宴/原標題:懷念寧懷本

來源:樂亭文化研究會《讀樂亭》雜誌

題圖來自網絡,僅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他是普普通通百姓,地地道道的農民;他走過平平凡凡的一生,沒有轟轟烈烈的業績。然而,他的人格魅力,卻讓人心口折服。

他叫寧懷本,1916年7月10日生於樂亭城北寧莊。幼時家貧,未能入塾讀書,稍長,隨父兄務農,後在「中利合」扎笤帚。1948年參軍,6年的軍旅生涯中,他上過新保安的火線,趟過沙河的流沙,挺進過大西南的山水,跨越過鴨綠江的鐵橋,從戰士、班長,升至副排長。1954年復員回鄉務農。

他曾擔任寧莊二隊指導員,後來分成二、六隊,他擔任六隊指導員,直到1981年,生產隊解散。

(一)

他回故里時,正值互助組高潮期,原則是自願組合,互助互利。他家對門有戶人家,女人下肢殘廢,不能行走,男人體力智力欠缺,誰肯與其結合?他認為,都是鄉里鄉親,老少爺們,何故如此勢利?他力排眾議,說服族裡人,把這戶人家招進組裡來。事情雖小,但卻很能觸動人心,一時街談巷議傳為佳話。莊裡年長的人都說:「懷本真是個給大夥辦事的人。」

從互助組到初級社、高級社,直至人民公社,正當他興致勃勃帶領一班人馬,緊隨社會潮流迅猛邁進的時候,天大的不幸降臨他的頭上,愛妻離他而去,使他悲痛至極。她是多麼好的女人哪!孝敬公公任勞任怨,相夫教子身體力行,和睦鄰里無不誇讚,他忍痛料理完後事,眼望11歲的兒子,7歲的長女,僅僅3歲的次女,心情倍感沉重……

這天夜裡,他的房裡擠滿了人,除了本隊的,還有外隊的。他感動地說:「我本應該帶領社員們把隊里的生產搞上去,大夥多分點糧,多分點紅,可從今後,沒娘的孩子我得管,大事小情總得分心,分了心,隊里的事就想不周全,糧食虧了產,大家跟著我受罪,我吃罪不起呀!我想跟大家請個假,歇兩年,請老少爺們諒解我吧。」可大家還是讓他干,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老爹爹在炕上開了口:「懷本哪,大傢伙這麼誠心看重你,你就答應了吧!老爹胳膊腿還硬朗,耳不聾、眼不花,還能幫你幾年。當爺的能看著孫子孫女受屈?大夥都回家睡覺去吧,先讓他在家裡安頓兩天,後天我讓他去敲鐘。」事後,他仍和往常一樣,為生產隊的生產和社員們的生活日夜操勞。

1964年春,老爹辭世。他跪在老爹靈前,聲淚俱下地說:「爹,兒子不孝,兒子讓你老年受累,兒子有罪,兒子對不起你……」圍觀者無不動容。

(二)

上世紀50年代後期到60年代,國家對農產品實行統購統銷,依照土地好壞定產,每年根據作物長勢估產,扣除三留(種子、飼料、口糧),逐級下達徵購指標。上交國庫後剩下的稱為「餘糧」。1959年,開始出現全國性饑荒,徵購任務上調,餘糧被征走。後又「爬坡」,在完成任務以後,再次售糧,有一年竟爬了兩次坡。

1961年的爬坡會是在縣城開的,大會、中會、小會,會會離不開糧食。一次會上,主持人要口供,認爬坡多少。與會者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張口,有張口的也是擺困難、吐苦情。當主持人指名問他時,他反問道:「是不是我們國家餓死人啦?」主持人頓感驚煞,說:「上級沒說,我不知道。」他繼續說:「如果不是這樣,各級領導不會費這麼大勁催糧,我看還是救命要緊。」他正是以這種「救命要緊」的信念,如期如數完成了爬坡任務。

爬坡後,毛糧1斤的定量也被擠壓,社員們食不果腹,只好用「瓜代菜」充飢。農民幹活無力,普遍怠工,致使土地荒蕪,糧食嚴重減產。如此惡性循環,如何得了,他憂國憂民,思考出路。

1963年,縣採購站收購笤帚。他抓住這一契機,發動社員扎笤帚,全隊幾乎家家利用冬春農閒季節搞起笤帚生產,將扎的笤帚交到採購站,用笤帚換了錢,再去到黑市買薯干、高粱米,總算肚子填飽了些。

但好景不長,1965年,採購站關上了「個人」的大門,人們憂心忡忡。寧懷本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對社員們說:「大家放心,個人的不收,咱們搞集體的。」

種完小麥後,扎笤帚正式啟動。這對社員們來說是輕車熟路,人們把自己扎笤帚的工具拿過來。那時,沒有電燈照明,也沒有足夠的燃煤取暖,只能利用白天上午9點到下午兩點的陽光給予的光亮和溫暖幹活。對農民來說,冬春長夜的大好時光白白浪費,覺得可惜,有人突發奇想,是不是可以夜裡在自家干點私活,然後集中起來,以生產隊名義交上去。這個念頭一出,很快傳到寧懷本的耳朵里。他意識到,對社員群眾來說,絕對是好事,但違反政策,弄虛作假,也絕對是錯誤的,弄不好給你上綱上線,扣個資本主義帽子,吃不了就得兜著走,說不準出生入死換來的黨籍化為烏有。何去何從,他在腦海里作著激烈地鬥爭。每當面對社員時,他感到似乎人人都用期盼的眼光望著自己。

他找到隊里的幾個幹部反覆商量,終於定下:個人扎笤帚,交給隊里,統一上交採購站。隊里也定了幾條規矩,第一,你給隊里扎多少,隊里給你交多少,許少不許多,不允許只顧個人不顧集體。第二,保證質量,不能偷工減料,隊里驗收不合格的不給代交,不能砸了六隊的牌子。第三、嘴要嚴點,不要到處亂說亂講。如果傳出去,傳到鄉里縣裡。給我找麻煩不說,還砸了大家的飯碗。」此時大家心裡都明白,他這是寧可炸了自己的鍋,也要給大家炒豆吃。

當第一車個人笤帚拉到採購站,就被驗收員看了出來:「你們這車笤帚的苗子怎麼七樣八色?」原來苗子來自四面八方,各地的品種、土質都不一樣,長相也不一樣,常擺弄它的人一眼就會看出來。他這也是一句無心的閒聊。隊長寧雲山怕他言多語失,不軟不硬地制止了他:「怎麼著,不興?閒話說多了沒好處。」驗收員會意,忙稱是、是……

幾年下來,寧莊六隊的社員,儘管很艱辛,但肚子吃飽了,腰裡有零用錢了,女人們也有錢買如意的布料了。在生產上,全隊上下一心,精耕細作,糧棉年年增產,分紅年年兌現,分值超過鄰隊3角左右。隊里資金自己周轉,沒向信貸社貸過一次款,成為戴張莊鄉尖子隊。寧懷本連年被邀請參加縣三級幹部會,得到應有的榮譽和褒獎。

(三)

多少年來,人們提起寧懷本的事跡,總是讚不絕口。

一、「四清」在農村是個大運動,工作隊進村,村幹部上樓交待四不清問題。交待好了,退賠「下樓」,繼續工作。問題嚴重的,退賠並免職。寧懷本是為數不多沒「上樓」的幹部之一,可見他的群眾口碑之好,信任程度之高。

二、農村的農活很雜,活計有輕有重,工分有多有少,如種菜、種瓜、占場等。有的活計輕工分多,被他派去干這些活的人,年齡大多和他相仿或稍長,他卻不能自己派自己。

三、笤帚鋪要有兩名「打下作」的,做些零散活,如熏苗子、刮笤帚、纏線、生爐子、打掃衛生等。一般都由不上弦的中老年人去做。作為指導員的他,干這事是再合適不過了,同時還便於管理。他卻說:「事業是給全隊所有人家搞的,家家都應得利。還是讓給不會扎笤帚的人家去干吧。我家有「小子上弦,」我再掙一份工分,群眾會有看法的。」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在冬季,其他農活幾乎沒有。他卻把工分主動讓給別人,多麼寬宏大量的胸懷呀!

四、我(筆者)是個半路出家的莊稼人,體力欠佳,手腳也慢,孩子不少,拖欠的糧款年年增加。後來,他給我找了個好活——飼養員。這活工分天天有,全年比強勞力還多。再後來叫我當記工員,補助我一定的工分,減輕了我的負擔。按說,他長大的子女,娶進門的兒媳都能做好這些活,為什麼偏偏給了我?說他克己奉公也好,說他屈已待人也罷,都不過分。

其五、那時農村幹部的報酬,實行個人勞動所得加定額補貼。一般認為,補貼專指農業生產,對副業沒有規定。按照「多勞多得」原則,有副業的生產隊幹部補貼應有所增加,這一觀點一經提出,他嚴辭制止,說:「多操了點心就要報酬,有理可講,與情不通,我不要。」其他幹部只好閉口不言。

六、每天分派農活,他都心中有數,充分了解各個地塊莊稼長勢,三天兩頭去到地里查看。走上一圈,起碼要一個早晨,按常規應記二分工,其他隊已有先例。當我提出時,他說:「我不記。」隊里已經補貼我了,還要另記,就是多吃多占,今後我個人干點什麼都不要記工分。他一生奉獻了多少工分,無法計算。

七、那時,各戶不僅糧食不夠吃,柴也不夠燒。女人們常說,「反正不能吃生米」、「反正不能燒大腿」,各找各的門路。有的利用工前工後休息時間抓幾把,收工時帶回家,有的乾脆趁夜黑到地里背玉米秸。這些不體面的事,幹部家屬是不會幹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地了場光以後,到地里「拉大耙」。天不亮就起床,到地里拉著「拍子」走三、四個小時,早飯時挑柴回家,大約要走十幾、二十幾里路,是個重活。他兒子不過是個大孩子,身體尚未長成,加上餓累,患了嚴重胃病,幾次吐血,險些危及生命。兒媳背地裡埋怨公公,又能奈何?

八、他是苦出身,養成了幹活的習慣,從不惜身惜力。六隊的精耕細作就來自於他的這種習慣。拿追肥來說,別隊都是用「牛」拉犁,只有六隊用鋤耪,叫「上二遍」,即追了肥,又除了草鬆了土。種麥時,別隊用牛用犁,六隊仍是用人用鎬。用鎬刨的壠子幅寬底平,深淺一致,復土均勻,出苗整齊。再如「耪三遍」,這是農活中的最累、最苦、最熱的活。其他隊基本不上,六隊從來未放棄。這些農活,他都和小伙子們同樣分段占壠。開始還行,後來就跟不上了。有一次,小伙子們把他從地里接出來,他放下鋤頭,仰天躺在路上,「嗨」的一聲出了一口長長的累氣。那時,他已是六十出頭的人啦!

1994年3月,他與世長辭,享年79歲。他走了,他的精神不走,永遠激勵我們下一代人!

(作者寧慈宴,樂亭鎮寧莊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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