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丈夫出車禍成植物人,妻子悉心照顧他反被婆家人指責

2020-03-28   每天讀點故事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沐葛葉

么弟終於找到了實習工作,學校給開的介紹信在阿爸的手上沾上了土黃色的汗水和熏臘肉留下的油漬,再裹著一包煙被塞在了牛院長懷裡。

這是洛鎮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療養中心,藏在洛水山東進小道第二個岔路口的大榕樹背後,隱秘的位置仿佛標誌著這家療養中心的特別,大鐵門上拴著的牌子有些漫不經心。牛院長重重咳了兩聲,在么弟渾圓的肩膀頭上捏了捏,滿意地點點頭,「好小子!」

阿爸的心算是從半空中落到了田間。

么弟當天晚上是啃著一塊雞蛋干回家的,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對第一份工作很是熱情,絮絮叨叨纏著阿媽說了半天,「就三個人,一人一間房!劉老六梗著脖子眼睛瞪得雞蛋大小,都躺著了還要喝酒,不給就罵人,難怪老婆孩子都跑了。小龍女是來保胎的,躺在床上不敢動,屁股上打針腫起來跟書一樣厚,翻個身她婆婆就驚叫喚。」

「還有個叫任家齊。」他聲音莫名慢了下來,「娃剛四個月大,一輛大車撞過來,咚!就躺床上了,喊他也不答應,靠呼吸機喘氣。他家來了好多人,烏泱烏泱在房間外面圍了一圈。」

阿媽沒有回應他突然低落的情緒,而是對么弟口中的「烏泱烏泱」報以極大的肯定,「么兒子是個文化人,會說成語了。好好乾!等畢業讓你大伯想辦法,實習不出力,找活總要幫忙……」

大伯總說,雖然么弟學校不咋樣,但作為護理專業少有的男生,找實習這件事本不該這樣難。說完又給么弟一巴掌,口中念叨一句,不爭氣!手勁大又不仔細,練習打針把人差點扎個對穿,火災演練險些從二樓跳下去坐人一臉,混合注射溶液十次有八次要搞錯,氣得老師直跳腳,他自己也再不敢上手,一說起找實習工作就連連搖頭。

沒學歷沒經驗,別說醫院,一般的診所也不敢讓他試試,全家人正愁著上哪兒給他批個實習證明——沒有證明,沒法畢業——療養中心招人的消息像一道亮光照在了大家心上。

所謂療養,就是找了個空壩子搭起二層高的小樓,然後把走不動道的拖油瓶丟在裡面,拿錢僱人給翻身喂飯。不需要學歷,也不需要經驗,只看重他一身力氣。

瘦如干棒的牛院長和高挑秀麗的王護士長把劉老六的手半拉起來,么弟拿肩一頂就給他翻好了身。保胎的小龍女不敢有任何動作,么弟就負責把一些問長問短的親戚拉開,避免太多人圍在病床前。

而任家齊的病房裡從一開始的熱熱鬧鬧,終於冷清下來。

七大姑八大姨總是扎著堆的來,叨叨著床褥太薄門外真吵房間朝向不吉利,又說照顧他的梅姑把人送到療養中心就是圖省事,沒打算好好過日子。當然這是梅姑不在的時候,若是人在眼前,就一個勁兒拉著梅姑不鬆手,可憐她年紀輕輕遭這樣的罪。

梅姑紅著眼圈向各路親戚道謝,「好歹這裡的人都是專業的,料理起來我也放心。不過話說回來人心隔肚皮,多個心眼總沒錯,可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大姑二姑三姑四姑,您哪位有空白天來跟我倒個班?還能把弟弟妹妹都領來,這裡空氣好,你們照看家齊還能叫孩子們放放風。」

自然誰也不敢搭話,等他們走了,從送來的果籃里掏出新鮮的分給么弟,剩下的一併丟地里堆肥,這之後人就少了。

牛院長拿倒拐子杵了么弟一下,「這是個明白人。」

小龍女沒過幾個月就走了,從縣上請大夫坐著哇哇直叫的救護車把人接走,生了個大胖小子。牛院長拎著一兜子紅雞蛋,笑得見牙不見眼,逢人就說做了件大好事。

劉老六不搭茬也不罵他,王護士長看著女兒送來簽字的卷子嘆氣,么弟點著頭不知道要說什麼,任家齊自不必說,只有梅姑問了一句。

「第幾個了?」

「第六個,家裡倆丫頭。」牛院長比了個手勢。

牛院長在成為院長之前,是醫院裡負責流產的大夫,不看男女不收紅包,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剛做完流產手術的女人面色慘白,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捶胸頓足,信誓旦旦地說死了幾年的老頭子給她託夢兒媳婦肚子裡是男孩。

女人氣得兩腿發軟,聲音卻小如蚊吶,問他們是不是非要鬧到自己丟工作丟臉丟人才罷休?五大三粗的男人吼過來,說一日不離婚就是夫妻,不生個兒子休想離婚!兩人七歲大的女兒拉著男人的褲腳嚇得哇哇大哭,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孫女背上,「你這是要絕我們家的後啊!」

男人也紅了眼眶,「沒兒子,回老家都抬不起頭,咱姑娘讓三叔六婆戳後脊梁骨你怎麼不說!那也是條命啊,你就這麼狠心……」

輕易不動氣的大夫受了此氣,沒了從前的心氣,黯然辭了職。牛院長說要兒要女都是別人家的事,他只保胎不打胎了,只聽笑不聽哭。

王護士長就揶揄了兩句,「怪不得竟收些不能動的,打不著唄!」

牛院長點點她手裡的卷子,「你不是一樣,大好的工作辭了,就圖這兒家近好照顧閨女。」

「那有什麼辦法,兒女都是討債的。」王護士長拿支筆勾勾畫畫,「就我家這個,讓她爸當公主養了十來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發起威來像只小老虎,全靠我這個母老虎才鎮得住。」

她又給么弟遞過去一塊雞蛋干,「我說老牛你再招個人吧,我男人叫我回去給閨女做飯,說婆婆做的她不樂意吃。」

牛院長嗤笑一聲,「還招啥人啊,只要梅姑不走……」

大家都愣住了。

梅姑只有二十六歲,家裡六個月大的女兒丟給婆婆照顧,自己沒白天沒黑夜地守在任家齊床前。

可是任家齊始終沒有反應。

年輕的梅姑,能守著任家齊一輩子麼?

王護士長辭職那天是她男人開車來接的,溫溫和和提溜著她的包,沖牛院長擺擺手,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么弟捧著王護士長給他的一大把零食,有些猶豫,「院長,咱真不招人?」

「招我得了。」梅姑笑著過來,「反正我要陪著家齊,牛院長就當是做個好事,給我發倆零花錢?我還能陪劉大爺聊聊天解乏,多好。」

她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彎彎的像道月牙。

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了。

么弟的實習過得越發輕鬆了。劉老六和任家齊好像一夜之間被所有親戚遺忘了,不需要應付人情往來,療養中心的日子清閒自在。他甚至在梅姑的指示下和劉老六的罵罵咧咧中把人背出來曬了會兒太陽,第一次收穫了劉老六咒罵之外的情緒——老頭放聲大哭,又假裝沒事說只是被陽光迷了眼。

漸漸的,么弟也管劉老六叫一聲劉大爺了。

自從稱呼改了,劉大爺變得面目可親起來,他雖然不能動,腦子和嘴倒很靈光,硬逼著么弟在自己逐日萎縮的腿上拿起針頭練習,教么弟從後院爬樹溜出療養中心買酒,被牛院長抓個正著還會磕磕巴巴反駁兩句。

么弟也學會了細心。

變故是在一個晚上,梅姑回家去洗頭,留么弟守上半夜。他正迷迷糊糊坐在床邊打瞌睡,突然房門被推開,披頭散髮的梅姑抱著哇哇大哭的孩子沖了進來,對著任家齊撲通一聲跪下了。

「家齊!他們說我不管孩子也不管老人,不配做你任家的媳婦……你醒過來吧,醒過來看看我!」

她身後呼呼喝喝進來了一群人,走在正中間甚是威嚴的老爺子把孩子抱過來,「哭哭啼啼瘋瘋癲癲成什麼樣子!」么弟有些茫然地站起身來,老爺子手指著病床,「我的兒子,不能是這個樣子!去找你們院長,拔呼吸機!」

「不可以!」梅姑趴在任家齊床邊,「治療費要多少我來負擔,不給任家添麻煩!」

一個瞧著有些面熟又有些面生的小年輕湊了過來,「嫂子你別犟了,哥哥反正是醒不過來,這樣拖著他也痛苦。」

梅姑抬手要扇他,硬生生停住了砸在那人胸膛,「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只要我不答應,誰也別想拔呼吸機,你們這是殺人!」

「不知好歹!」

便有七大姑八大姨湊上來七嘴八舌地吵嚷,這個說侄媳婦你別不識好人心,那個說家齊怎麼得罪你了要讓他受這樣大的罪,還有的勸她放心就算家齊沒了任家也會給她一筆錢後半生無憂,又有人指著孩子讓她看。丈夫出車禍成植物人,妻子悉心照顧他反被婆家人指責。

這場鬧劇最後以梅姑的失敗告終。

她拿不出和任家齊的結婚證。

呼吸機撤了沒多久就宣告死亡,梅姑沒有哭也沒有鬧,坐在病房門口冰涼的地板上不知道想著什麼。病房裡圍著一圈又一圈親戚,輪番地哭訴任家齊狠心拋下了他們,小年輕進進出出張羅著親戚們一起吃個午飯,誰也沒再看梅姑一眼,

等到他們都走了,牛院長拎著一塊麵包一盒牛奶遞給了梅姑。

「我沒要孩子,他們說給我一筆錢,任家條件好不會虧待孩子。」梅姑沒有接,牛院長也坐了下來,「家齊他爸跟他後媽一樣,只喜歡他弟弟,家齊是個沒人疼的。可我沒想到,他們不給錢,不給路,連這條命都要收回去。」

「我從前也沒人疼,可我遇到家齊了,他就是我的星星。現在星星滅了……」

么弟從走廊里低著頭溜過來蹲在梅姑身邊,梅姑攬著他抱在懷裡,「我有個弟弟,比你大幾歲。當年我爹要把我賣了給弟弟找媳婦,我就跑啊跑,居然跑進了家齊懷裡。這幾年就像是做了場夢,夢醒了,我還是那個沒人心疼的阿梅。」

梅姑和么弟一起離開了療養中心。

么弟結束了實習,要返校去領畢業證,梅姑卻不知去了哪裡。大伯和老師都很驚訝么弟的變化,雖然不愛說話做事卻踏實起來,沒費什麼心思就給他介紹了個鎮上的診所工作。

洛鎮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療養中心,悄無聲息地沒了消息。

么弟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後,拎著一瓶酒兩包花生米去療養中心,二層小樓還在,門口的牌子已經拆了。

劉大爺咂了一口酒,見么弟摸著酒瓶子想嘗,狠狠啐了一口。

「要學好,莫沾酒!我年輕的時候要是不沾這玩意兒,老婆孩子熱炕頭不知道多好。」

「不過我還是有福,兒子孝順,建了個什麼破療養中心給我養老送終。」

劉大爺眼裡有些濕潤,咳了一聲,「太陽太刺眼了,背著我往邊上點。」(作品名:《么弟的療養中心實習錄》,作者:沐葛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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