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這句話我相信你一定聽到過。
我們進入職場之前或多或少都有過朦朧的目標,依稀的夢想。
但隨著年歲的增長,生活的壓力,工作成了一種慣性,為了完成KPI,為了領工資過日子。
職場口頭禪成了開頭的那一句,夢想也異化成「財務自由」這四個簡單的字。
聽上去理所當然,看上去光鮮亮麗。
但職場同時有那樣一群人,仿佛不諳世事的耿直異類,日本作家三浦紫苑就把這些人攢成了一本叫《編舟記》的書。
這本書一問世就成為2012年日本全國書店店員與讀者最愛,打破了口碑與銷售記錄雙冠記錄。
連一向低調的宮崎駿都站出來聲援。
故事發生在玄武書房,是日本一家大型出版社,專為編輯辭典以及百科一類的部門。
編辭典?這聽上去好像只是一個按部就班的工種罷了。
沒錯,不僅你這樣認為,連這家出版社其他部門也都把這個玄武書房叫做「出版社的蛀蟲」。
所幸這個部門的「蛀蟲」不多,主編荒木先生和西崗兩位是正式員工,加上外聘專家荒木的松本老師,還有一位合同工佐佐木女士。
這個四個人的小團隊,卻在編輯一本近三千頁的辭典——《大渡海》。
辭典的定位為「活在當下的辭典」,隨時收錄新生的俗語、流行語,讓新時代的人們不至於淪為能讀會寫的「新文盲」。
而3000頁什麼概念?厚度已經超過了《現代漢語詞典》。
本就不可能的挑戰,誰能想到才剛開始就雪上加霜——主編荒木先生因為妻子身體欠佳需要退休,只能像松本老師一樣轉為外聘主編。西崗向荒木推薦了認真君。
認真君,原名馬蒂,日文翻譯也就是認真的意思。
他本來在營業部,但因為死宅的性格卻被同事貼上「噁心」的標籤。
荒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去到營業部找到他開門見山就給他出了考題。
「如果讓你解釋一下『右',要怎麼說明?」
馬締微微歪著腦袋,反問:「您是指作為方向的『右』呢,還是思想上的『右』呢?」
「前者。」
「讓我想想。」
馬締的頭越偏越厲害,雜亂的頭髮也隨之晃動起來。
「如果解釋為『握筆和拿筷子的手』,則忽略了左撇子。也不能解釋為『沒有心臟的一側』,因為據說有人的心臟是生在右邊的。那麼,『面向北方的時候,東方所在的一側』這個解釋比較妥當吧。」
認真君的初試竟然就這樣稀里糊塗過了,由荒木推薦加入了《大渡海》的編輯工作。
這樣一個與身邊人格格不入的人調動也不需要費多少口舌,營業部部長竟然還感謝荒木的收留。
荒木的這場獵頭工作在旁人看起來更像是「拾荒」。他也犯嘀咕,松本老師能認可他的選擇嗎?
誰能想到認真君剛入職就迎來了一次終試。
西崗問他平常有什麼興趣?
「我的興趣就是觀察地鐵里乘坐自動扶梯的人吧」
普通人看到這樣的答案一定會覺得奇怪吧。
可松本老師和荒木竟然相視一笑,讓他通過了這場終試!
為什麼?書里做了解釋:
在擁擠的月台上,人們仿佛受到牽引一般,在自動扶梯前排隊依次乘坐。就好像無數零散於各處的詞彙,經過編輯之手,被分門別類、標註關聯,最終井然有序地收錄到辭典的每一頁。
能夠從中發現美感和喜悅的馬締,果然是為編辭典而生的。
誰能想到編輯的工作也如武俠小說中高手對決,只是一招便就能看出天資是否卓絕。
毫不誇張的說,語言系的「書呆子」認真君就好像是為編辭典而生的人。
《大渡海》的夢幻團隊自此結成!
辭典是團隊協作的成果,所有工作超乎想像的順利,才三個月就確定了辭典的編輯策略,編輯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就在這時,一個噩耗降臨——因為經費緊張社長要停掉《大渡海》項目。
這下大伙兒都急了,卻沒有亂。
出版辭典雖說費錢費力,但卻是出版社的榮耀,如果貿然停掉一定會遭受不少同行的非議。所以讓更多人知道這個項目的存在成了保住項目的關鍵。
說做就做!
認真君和松本老師沒日沒夜把有關於對外約稿的「約稿規範」制定完成。
西崗和佐佐木據此四處和各領域筆者約稿,讓更多人知道《大渡海》的存在。
荒木和出版社高層周旋,為大家爭取時間。
結果在意料之中,《大渡海》的計劃可以繼續執行。
但出版社也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認真君聽到這些差點沒站穩,這意味著本來只有兩個正式員工的部門,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
一個人需要主導編輯工作、內外協調溝通一本二十多萬個詞條的辭典?還要增加工作量?
Are you kidding me?
大多數人遇到這種情況基本上就原地爆炸,打開求職軟體了。要知道95年的日本可是滿地機會的黃金時代啊。
認真君也絕望,但一想到在其中體會的樂趣和未達成的使命就重新燃起了鬥志!
就這樣,玄武書房詞典編輯部基本上成了認真君一個人的部門。
採集列句、選定詞條、撰寫釋義、排版、校對。
這五項工作是辭典編輯工作的全部,也是認真君15年生活的全部。
你沒有聽錯!玄武書房詞典編輯部與詞彙展開了15年的搏鬥!
認真君不僅是掌控詞條的「首席內容官」,也要為辭典用紙的薄厚和潤滑感兼任「產品經理」,連負責裝幀和宣傳的「品牌市場崗」他也都全包了。
辭典只有6個月就要上市了!工作也馬上進入第5次校對。宣傳和銷售都整裝待發了。
荒木竟然發現了辭典當中少了一個詞!
牽一髮而動全身,所有的排版竟然要推倒重來。
認真君更是為了防止其他詞的遺漏,發動所有兼職的學生,以及同事們重新校對!
時間緊任務重,持續一個月的時間他們為了趕上最後出版的檔期都住在了玄武書房進行校對。
這最後一役之後成了出版江湖的一個傳說——玄武書房之地獄式留宿大作戰。
最後這本《大渡海》到底出街沒有?我們暫時給大家留個懸念。
但認真君這一路下來職場路可足夠坎坷。
被同事排擠、自己的項目不被重視、團隊被裁撤、身兼數職卻只拿一分薪水、工作枯燥乏味、工作的成就感滯後。
如果是你,你能堅持到哪一步呢?
小C在編輯部問了一圈,沒人答得上來。只有一個人說「這種雞湯小說寫得太極端了」。
極端嗎?難道現實中就沒有認真君了?
那我想你還不認識復旦大學的陸谷孫先生,這個被徐燕謀推薦給錢鍾書做徒弟的學術精英。
陸谷孫先生手寫簡歷
1976年的他被周總理派去編寫《英漢大詞典》,1991年出版,這15年中,108人的編輯部人員不斷流失,只有陸谷孫堅持了下來。
這本詞典卻成為「遠東最好,也是世界範圍內較好的雙語詞典之一」。
也許你會說這是政治任務,但他完成得足夠出色,並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如果你以為故事就這樣結束就太天真了。
2000年,60歲的陸谷孫,又開始編寫《中華漢英大詞典》。
這回更可怕,參與編纂工作的全部是兼職。
又是15 年,2015年,陸谷孫編纂完成上卷。
直到兩年後他去世,這本辭典成了絕唱,也成了中文世界的權威參照。
職場中會有如此的燈塔,就算是人死了燈也不滅。
每每談到人生,談到理想,談到職業規劃都熱血沸騰。
但是言語之外,實現理想的過程本就不簡單。
有些人索性就把工作當做餬口的營生,更有甚者乾脆放棄工作啃老在家。
人生在世,工作不應該只是一份工作。
他應該是你為這個世界所投射出的一束微光。
葉問宗師里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
哪怕這束光再微弱,也總能照亮黑暗。
就像小C和同事們苦苦打磨的綜藝《一本好書》。
就像此時坐在電腦面前碼字的我。
《大渡海》是一份工作,但玄武書房的編輯部更願意這樣解釋:
「辭典,是橫渡詞彙海洋的船。」荒木仿佛傾吐靈魂之聲一般娓娓道來,「人們乘坐辭典這艘船,搜集漂浮在漆黑海面上的點點星光。只為了能用最恰當的措辭,準確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傳達給他人。如果沒有辭典,我們只能佇立在這片浩瀚的大海前,駐足不前。」
「我們要編纂最適於渡海的船,」松本老師平靜地說,「荒木和我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愿為它命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