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聽慣了「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向前跑,迎著冷風和嘲笑」,你會覺得五條人是討厭的。
大多數的歌曲都是一個「自下而上」的視角,身處社會底層,於是我要努力向上爬;走的比別人慢,那我就要努力奔跑。
五條人不同。
五條人實際上只有「兩條人」。
其中「一條」是自稱「郭富縣城」「農村拓哉」的仁科;「另一條」是穿著人字拖戴著墨鏡不愛言語的茂濤,也就是阿茂。
仁科
阿茂
仁科從小生活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小時候父親做生意,開過酒樓、髮廊、卡拉OK還是餐廳大廚。
仁科從小暢遊於歌廳,熟練的幫人點歌,歌廳樓下,有父親盤下來的小髮廊。
後來「家道中落」,仁科的父親做生意賠了錢,連夜帶著家人逃到了縣城。
阿茂家裡是靠父親做泥瓦匠起家,在九十年代搖身一變成了包工頭,掙了錢全家搬到了縣城。
那時候,家裡用得起十幾萬的音響。
後來,父親因為一筆未結的工程款宣告破產。
家裡不再景氣,雪上加霜的是阿茂高考考砸了,打死也不願意復讀。
他跑到了廣州投奔了表哥,因為高中學了點吉他,想憑這個本事混口飯吃。
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靠音樂哪怕是街邊賣唱都掙錢太難了,阿茂開始做起生意。
當時的廣州是「打口碟聖地」。
歐美唱片公司要把一些長期積壓的唱片打口銷毀,以廢塑料的形式出口到中國。
這是件可以謀利的事情,在銷毀過程中,進貨人走通關係,一部分CD是被銷毀的,留下另一部分只是破壞了盒面,裡面的CD沒有損壞。
作為廢塑料進口來的CD成功躲避了複雜的文化審查。
這就是「打口碟」,一堆碟片里並不是每一張都好賣,阿茂在進貨的時候聽到了大量的國外音樂。
阿茂有一天突發奇想,用方言哼唱歌曲,有了奇妙的靈感。
還拉人辦起了「海豐首屆原創音樂會」。
在這個音樂會上,阿茂第一次見到仁科。
阿茂原本有一個自己的樂隊,樂隊成員有四個人,為了參加海豐首屆原創音樂會演出得取個名字,所以叫「四條人」。
仁科加入了「四條人」,自然就變成了「五條人」。
那個時候五條人就是志同道合的人湊在一起玩,沒有正式的演出過,也沒正式的發表過作品,更沒有因為玩樂隊有收入……漸漸地最初的五條人四分五裂,只剩下仁科和阿茂。
一直持續到2007年,廣州為了籌辦亞運會嚴打擺攤的人,仁科和阿茂只好開了一家唱片店。
生活相對穩定下來,兩人開始整理這些年的作品。
2009年,仁科與阿茂錄製完成了第一張專輯《縣城記》,兩人為樂隊起名,覺得叫「兩條人」顯得沒氣勢,就還是沿用了五條人這個名字。
在《樂隊的夏天》最新一期的復活賽中,五條人終於得了第一名。
看到這個消息,網友們如釋重負,反覆撈五條人復活的過程真是太不容易了。
這個獲得萬千網友喜愛的五條人樂隊,在節目第一期,就自己把自己給整淘汰了。
原定的歌曲是《問題出現我再告訴大家》,直到上場前,還在猶豫唱定好的這首,還是唱自己很想唱的一首《道山靚仔》。
我的朋友要結婚啦
我打算那晚灌醉他
因為過了那晚
他就要做孩子的爸爸
再告訴大家
我的朋友去澳洲了
在昨天晚上九點
他離開心愛的女友
說一年後再見
最終他們決定:看心情,在台上起《問題》的前奏就唱《問題》,起《道山》就唱《道山》……
跟隨導演來問他們為什麼不告知一聲就換歌,不僅會影響現場燈光和歌詞布置,還會影響他們的演出效果。
他們擔心的卻只是導演會不會被「炒魷魚」,還像大哥一樣親切的摟著導演肩膀說:「放心,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工作。」
他們淘汰都沒覺得遺憾。
這首《道山靚仔》來自他們的第一張專輯《縣城記》。
道山靚仔一喲
你為什麼穿著你那破拖鞋
啊道山靚仔一喲
你為什麼不去剪頭髮
啊道山靚仔一喲
你還是騎著你那輛破單車
你佬勢勢你佬勢勢
你佬勢勢你佬勢勢
天啊天烏烏 欲啊欲下雨
我媽在家等我回家吃飯喔
但是現在該怎麼辦好啊
我在派出所哦
我媽講 阿仔啊回來吃飯吧
都怪我那時候
不成種 好去勇
不成種 好去勇
也怪我那個時候呀
佬勢勢
內容很簡單,下雨了,靚仔沒回家,媽媽在家等他吃飯,他卻進了派出所。
靚仔想到這些很自責,說:都怪我佬勢勢。
佬勢勢在方言里是形容一個人很拽,目中無人的樣子,類似於現在街頭的小混混。
這些「佬勢勢靚仔」太常見,過去教育條件不好,很多年輕人退學進入社會,就是這副模樣。
五條人歌曲里真正的魅力就在於人物,鮮活的人物和故事。
《世情》里唱著一個叫阿良仔的人的故事。
阿良仔講:老三叔婆無征無兆,眼一閉就去
最後剩下那三斗米,和一個破電視
阿良仔還講:這件事給他的影響非常大
他說不玩了不玩了
也得去外頭見見世面
阿良仔突然像被鬼拍到一般很激動地對我講:
「別在這裡待傻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就去大城市!」
我為了配合他 就對他吹牛說:「好,我們明天就走!
咱們去紐約,去巴黎,去歐洲看戲,去澳洲釣魚!」
風咧在吹 雨咧在落
時間十多二十年過去了
風咧在吹 雨咧在落
時間十多二十年過去了
阿良仔在工廠從早做到暗 哪兒都不曾去過
他的屋內還存有那麼十多張CD 和幾本搖滾雜誌
「世情」,在海豐話潮州話里是說一個人有禮數,殷勤周到的意思。
阿良仔是一個普通的縣城青年,歌詞里唱著他的所見所聞。
阿良仔有不美好的記憶也有美好的夢想,但是生活的不如意並沒有讓他實現什麼遠走高飛的志向,他也不是吼著我要向上爬。
曾有記者採訪五條人:「你對阿良仔的情感,是同情或者惋惜嗎?」
仁科反問:「你知道鬼壓床是什麼感覺嗎?」
仁科16歲之前都是在美術班學畫畫。
在離開海豐小城之前,母親把他介紹進了一家貝雕廠。
仁科在工廠里乾的不是髒活兒累活兒,是根據貝殼的紋路畫一些動物圖案,時間長了,他煩了。
他說時常看到工廠里的工人,就是鬼壓床的狀態。
「你在做那個夢的時候,想要醒來時很難的,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對不對?在你剛剛要醒來的時候,稍微鬆懈了,又會被吸進去。所以當我看到一些人很有才華,但是什麼都沒做、沒有掙扎的時候,是不會惋惜的。」
南方潮濕的小城,握手樓之間不見陽光的小胡同,菜市場的魚腥味……這些都是五條人歌曲里記錄的所見所聞。
不掙扎向上,也不展望未來。
五條人歌曲里有很多姑娘,但姑娘並不非要是自己愛的,也不非要唱愛情有多美好,自己有多渴望。
《樂隊的夏天》呼聲最高的一首歌,也是復活賽唱的那首,叫《阿珍愛上了阿強》。
最初火起來是因為被用在了動漫《刺客伍六七》裡面做插曲(《刺客伍六七》是為數不多被主流認可,獲得白玉蘭獎的作品)。
阿珍愛上了阿強
在一個有星星的夜晚
飛機從頭頂飛過
流星也劃破那夜空
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
阿珍和阿強都是晦澀生活中的普通人,抖著渾身的灰塵,吃著路邊攤。
或許是因為阿珍的長髮散下來有著淡淡的茉莉花香,也或許是阿強的憨笑比別人看著更真誠。
兩個平凡的人相愛就是如此。
總有很多時候你會覺得生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痛苦和焦慮是成年人的常態。
但是愛情出現的時候,確實感覺生活容易了那麼一點兒。
他們不是表達強烈的愛意,對愛情讚美,但這種浪漫不亞於《泰塔尼克號》里的傑克露絲。
他們歌聲里的姑娘也是市井中的普通人,大多數帶給他們的是溫暖。
你說 難得今天 陽光很美
不如我們 來跳個舞
可 我舞步凌亂
讓人沮喪 總是踩到你的拖鞋上
算 出去走走 曬曬太陽
圍著世界轉一圈
走 帶上小狗 把門鎖上
走出我們的小房間
親愛的廣東姑娘 我愛你
你說 北方很冷 南方很熱
整個世界忽冷忽熱
可 不知為何 我心不在焉
一直不在你的話題上
親愛的廣東姑娘 啦啦啦
從這直走第二個路口左拐
親愛的春天小姐
她站在煙店的門前
又是一夜等待
今天沒有往日那樣的好天氣
親愛的春天小姐
她手裡拿著淺綠色的花邊傘
春天的風香艷了嗎
美麗了嗎不見了吧
請你不要害怕這一切
親愛的春天小姐
那些最香艷的吻最美麗的笑聲
市長先生把你給遺忘了嗎
他曾對你說親愛的春天姑娘
這兒永遠愛你
阿秀琪無抹粉都像天頂的仙女
溫潤 窈窕 玲瓏 剔透
怎尼稱讚都不為過
阿秀琪無抹粉都像天頂的仙女
羞花 閉月 落雁 沉魚
四大美女伊人又算什麼
時至今日,仁科還保留著對每個陌生人的好奇心。
「我們可以從生活的變化中汲取樂趣,苦中作樂也好,你只要稍微觀察一下,就會發現很多人私底下是很有趣的。就像電視台採訪一個農民,他在鏡頭前說話可能很嚴肅,但生活中的他也許很鮮活,並不單一,我的父母也是這樣,他們是很豐富的。」
「不管在髮廊、工廠還是擺地攤,我都是被人照顧的那一個,我寫的那些人物給我帶來的,更多都是蠻溫暖的回憶。」
五條人之所以值得珍惜就在於此。
打個比方,國外有很多真正好聽的音樂,都是坐在草坪上,喝醉酒以後隨意的彈唱。
這樣的音樂無拘無束,是條條框框的錄音室編曲製作不出來的味道。
五條人在《樂夏》首演結束,後台有樂隊成員說:「五條人太逗了,像是去菜市場買菜順路演個出,還穿著拖鞋。」
很多音樂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時候,都忽略了生活。
但是在五條人的歌曲里,你能真真切切的了解海豐小城的生活,那裡的人做什麼,吃什麼,聽什麼戲曲,什麼時節要做什麼事。
我小的時候偷抽阿公的水煙
阿公知覺了 他就不給我去讀書
我記得那個時候是1987年
1987年 1987年
做戲啦 做戲啦
小孩子去的是戲棚腳
吃碗雲吞 揮下賭攤
回家的時候心肝驚驚
吃碗雲吞 揮下賭攤
回家的時候心肝驚驚
我驚啊 我驚啊
我驚有鬼啊
我驚啊 我驚啊
我是真的那麼驚
我媽說你小時候
老愛去跟人相打
青頭小子有什麼用啊
我跟你講過
十耍九傷 不耍更強
你現在有聽到沒啊
十耍九傷 不耍更強
你現在有聽到沒啊
你沒聽 你沒聽
我們扔銅錢
砸到了梁棟的腳
梁棟執支拐子罵爹罵娘
講我去道給你爹聽
五條人壓根就沒想過煽情。
就像他們自己說的:「我們寧願土到掉渣,也不俗不可耐。」
參考資料:
1、《樂隊的夏天》第二季 五條人幕後採訪
2、《五條人:生活在此處》 作者:老月亮
好不好看,你說了算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Nux5BHUBURTf-Dn55qB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