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男」談衍良:忙時研究金屬腐蝕,閒時用小說丈量世界

2019-09-15     文學報

......「圖畫書界奧斯卡」


談衍良


一個理科生打量世界的方式

本報專訪

「一個理科生打量世界的方式」,這是作家馬小淘為青年作家談衍良所寫的書評中的一句話,被印在談衍良首本短篇小說集《烏鴉妖怪與隨機數偵探》的封底,同樣印在封底的推介語還有作家小白寫的「試圖用少量生活推導出一整個觀念大廈」以及評論家黃德海所說的「一個滿懷好奇的傢伙,用望遠鏡和顯微鏡交替觀察著人心的某些奇特角落」。

這些評語無一不指向談衍良作為一個理科生寫小說時體現的個性與特點,他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充滿理科思維的。此前在一篇創作談的末尾,談衍良說自己開始像個科學家了,但現在他認為「實驗員」的說法其實更適合他,用精密的儀器來觀察生活這個複雜的樣本,然後做很多實驗,收集足夠多的數據,挑出有代表性的,但數據背後的科學道理,他不妄圖去解讀。在他看來,像托爾斯泰般偉大的作家,同時扮演了實驗員和科學家的角色,但對他來說,只是把故事講好、把實驗做好,就已經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數學方程式、液態氮、北回歸線、飛行原理、隨機數等理科用詞在談衍良的小說中如一個個材料,結合衍生出其他意義,進而成為生成故事的重要元素。他把數學小說化,這也是閱讀他的小說會形生陌生感的來源。作為復旦大學材料科學系碩士,談衍良平時做的最多的事是研究金屬腐蝕,在等待反應的過程中,有時候會去寫小說。他寫作時會將理科生的經驗放進去,以致於「理科思維」似乎成為讀者們的某種辨識符號。

對此,談衍良表示不會為了維護「理科生」的符號而去在每篇文章里加很多數字或題目,同樣地,如果在寫的文章和這本書的風格不一樣,這也不是為了褪去身上的符號。比如《疼痛課》的主角是一個整天坐在燒結車間電熔爐旁的控溫員,但他也可以是其他身份的人,也許是一個公交司機。「在寫小說的時候,我從來都不會去想『這個角色應該是什麼類型的』,或者說『這個角色太單一了,我要讓他複雜一點兒』。」「我自己也是我的角色之一。如果我在別人的眼裡是一個符號化的人,那說明我就是只展現出了我單一的一面,這當然也沒有錯。」

在他眼中,「被閱讀」是一件浪漫的事,被讀出複雜性也是一種榮耀,但畢竟任何人的存在都不是專門用來「被閱讀」的。評論家張定浩在某場對談中提及的話或許可以用來解釋:他會慢慢變成那種可以歡快地說出不愉快真理的小說家,「理科生是他的一個符號,每個寫作的人不可避免地會帶上一個符號,別人願意通過一個符號去辨識。如果寫的越來越豐富,這個符號就會褪去,通過去掉符號的方式,作者的符號才會變得很多樣。」

在《烏鴉妖怪與隨機數偵探》中,有兩篇在作者本人眼中都很不「理科」:《愛貓者》和《庫生》。《庫生》是他第一次嘗試書寫生活著的這座城市——上海,更貼地,他以後想要更多地關注生活在社區里的人群。而《愛貓者》是談衍良正式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圍繞兩個虐貓角色展開,啟發他寫這篇小說的是王安憶的《眾聲喧譁》,「一個市井故事,你很難去概括每一個角色分別展現了人性的哪方面,但你讀完之後就會覺得『人就是這樣的呀』。」他覺得這就是小說展現人性的方式,在經驗的層面,而不是理論層面。他認為人性是貫徹在一切有人存在的地方的,所以他要的是既有真實感也有陌生感。陌生感負責挖掘那些人性還沒有被完全了解的角落,真實感負責讓人覺得這的確是人性,而不是空想。

我本身是一個生活經驗非常淡薄的人,所以很少會去試圖區分『正常』和『異常』。這在寫小說的層面上可能不是一件壞事,在我寫那些奇怪的人的時候,我打心眼兒里覺得他們是很正常的。

談衍良談及自己小說中那些奇怪又有點執拗的主人公時,如此說道。《疼痛課》里的肖偉峰特別關心「疼痛」這件事,他怕痛,所以整天就想著怎麼讓自己的兒子不再怕痛,甚至要故意用小針去扎他兒子一下。《百分之七十八的純凈空氣》的主角林清暉,他特別關心的是空氣,他覺得他所在的化工廠空氣污染很嚴重,所以從頭到尾就是想聞一下百分百的純凈空氣。接著,談衍良又舉了《出題人》里的主角衍正為例,整個故事裡就一直在想怎麼出數學題目。但這也僅限於故事內的幾個小時,他可能在故事結束之後就發現了出數學題原來不過如此,於是再次成為一個毫無特點的人。談衍良想要極力說明的是就像他看很多社會熱點新聞時不會覺得驚訝,這些主角在他眼中都很平凡。他覺得無論是寫作還是閱讀,如果默認它是一樁「奇聞異事」,就很難從中找到人性,找到真實感。「我一直相信『一切異常都是你不熟悉的日常』,所以,把這些異常用日常的方式寫下來也可以算是我寫作的一種本質。」

談衍良以一種老練的方式書寫著與自己相關的經驗世界,但始終把自己當成一個自娛自樂的寫作者,他的寫作姿態更像是一個衝動的、好奇的、具有張力的年輕人極力想要去描摹日常,卻又保持了自己的思辨。他比喻自己是個丟骰子的人,扔出去一個3D20(三個二十面骰),出現的結果將替他決定好將要選擇的說辭。至於為什麼寫小說?談衍良用隨機數回答了這個提問:一篇小說不是一個傳奇的故事,而是一個平凡的故事,它只是描寫了一種可能性,或者說這種可能性也是一種偶然性。「這些偶然性可能是由我的想法和經驗拼湊而成的,但是由於它的排列組合是我自己沒有預料到的隨機的過程,那麼它就可能超出了我的預期,這也就是我所認為寫小說的目的。」

《烏鴉妖怪與隨機數偵探》

談衍良/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9年4月版

丟骰子的人(後記節選)

談衍良 | 文

當我寫完《烏鴉妖怪與隨機數偵探》的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想起一句人盡皆知的名言,它叫做「上帝不擲骰子」。

……

如果要問小說在通往絕對真理的道路上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我預備了很多個不完備的答案。我也因此丟了一個3D20(三個二十面骰),它會替我決定我將要選擇的說辭。

答案是二十七: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的爺爺告訴我:「人性是複雜的。」

那時候我正在網上玩三國殺,並且因為隊友的攻擊而陣亡。我沒有領會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每一個活在人類社會中的人都應當知道「人性是複雜的」,它是一個基本而普遍的現象,就像萬物終將從天空墜向地面,綠豆和黃豆不會自動分成兩堆。它的背後也許蘊藏著一個像是萬有引力或是熵增定律一樣絕對的規則,當然,沒有人發現了這個規則。

那之後,我的爺爺說,他這一生遇到了許多不講道理的人,他們大都不占著理卻熱衷於吵嘴,或者是以捉弄人為樂。他舉了幾個例子,來證明他眼中人性最大的複雜之處:講道理是正確的,與人為善是正確的,而某一些人類卻親手造就錯誤。為什麼會有人追求錯誤?

對秩序的信仰與對自由的信仰,破戒的慾望與禁慾的慾望,為個體、為血脈而存在,為種族、為世界而存在,不可理解的善意、不可理喻的惡意,情感衝動、抗拒情感衝動。我們從進化論、從基因、從內分泌解釋這些錯誤或者正確,又或者是歸納為社會學、心理學規律。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人性是複雜的」。

但事實上,我們也可以選擇逃避問題。

方法很簡單:「人性是複雜的」這個命題,一定程度上可以轉化為「人的一切行為都是正常的」。而又因為「人的一切行為都是正常的」,任何現象與事件都不會超出我們的預期。沒有人會覺得一件意料之內的事情複雜,它們發生過,發生過就夠了。人性是簡單的,人性就是萬事皆可。

在我開始每一篇小說的時候,我都會告訴自己:「這不是一個傳奇,而是一個平凡的故事」,它們一點兒也不複雜,只是描繪了一種可能性,或者一種偶然性。通常來說,這些可能性是由我的經驗拼湊而成的,但在排列組合的方式上則完全超越了我的經驗。藉由閱讀過程中另一份個人經驗的加入,故事就將化身成為一個新的獨立個體。

一個關於人類的思想實驗。它包含了一些差錯、一些未知、一些平凡的意料外,它因此而重新變得複雜,變得重要,成為未知規律的一個拐點、一個論證。

現在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科學家了。我想起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我的奶奶問我,我的文章寫出來是做什麼用的。那時候我正在吃一個雞蛋布丁,並且吃到了焦糖味最濃郁的一口。

成為科學家是一個很棒的答案,但我當時只告訴她:小說是不需要有什麼用的。

它只是存在著。就好像這世界上也許的確存在著一個數學舅公;存在著一個殺貓的保安;存在著一個仲凱一村,與現世隔絕的老人在那兒消亡,向日漸遠去的年輕人們揮手告別。這是一種可能性。

新媒體編輯 張瀅瑩 配圖授權自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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