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式親情陷阱:不能陪娃,不配當媽

2019-08-13     盧璐說

作者 | 盧璐

來源 | 盧璐說 (公眾號:lulu_blog)


做了母親之後,我才發現,做一個讓孩子喜歡的母親,到底有多難?

場景一:

我問:「孩子們,要不要吃生煎?」她們一起歡呼著說:「好,我就愛吃生煎。」

排隊輪到我們的時候,子覓說:「我要吃花捲。」我說:「這不賣花捲。」她歪著頭,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用手托著下巴,做小貓狀問我:「什麼是生煎?」

我耐著性子說:「就是油煎過的包子,前天我們剛吃過啊。」

子覓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說:「不,我不要吃上面黑色點點的阿里巴巴。」

早上七點,氣溫34度,70%的濕度,旁邊還有小灘髒水的人行道上,我如芒刺背,頃刻,就被後面的人推了三次。每個在排隊的人都在鄙視我:「怎麼當的媽?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無法按耐住自己,已經燎原的怒火,賭氣似地大聲說:「一,再說一遍,那個東西叫做芝麻,不叫阿里巴巴;二,今天早上吃生煎!」

這事兒就是她乾的

場景二:

思迪拿著她的舊護照,慌亂著跑過來,打斷了我的工作:「媽媽,我的護照被使館剪掉了。」

我:「那是舊的。」

思迪:「可剪掉,就不能用了。」

我:「就是不能用了,才剪掉。」

思迪:「舊的也是護照?為什麼要剪掉?」

我:「為了區分新舊。」

思迪:「看裡面就能分出來,為什麼要剪掉呢?」

……

天,她一定是你派下來,挑釁我的那隻猴子吧?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一定是孟子有娃之後說的吧?

這事兒就是她乾的

可思迪畢竟是大了,看得出我越來越不耐煩的臉,她不再堅持,拿著舊護照出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心如撞錘一般的痛!

為什麼我不能如電影里演的那樣,在工作中被孩子打斷,也不會煩躁,只是慈祥地摘下眼鏡(雖然我只是近視,還沒老花),然後興致勃勃地從舊護照為什麼會剪角講起,講到護照古代叫做:玉牒,再順便講講玄奘西行,昭君出塞,蘇武牧羊……

我又錯過一次多麼好,讓孩子漲知識的機會啊?我配當媽麼?我真慚愧!。

我確定,每個女人在懷孕的時候,都至少曾有過那麼一個瞬間,低頭撫摸著自己肚子突出的一隻小手,或者小腳,類似異形的肚子,一臉溫柔地在心裡,說給孩子,更是說給自己:「我一定會用盡全力,做最好的媽媽,讓你快樂一輩子。」

可懷孕只有九個月,很快孩子生出來之後,猶如夾著泥漿的洪水,頃刻就衝垮了這種帶著柔光的詩意。

在孩子們小的時候,我的狀態就是:疲憊。

一個實心肉球,如樹熊一樣,24小時無間隙地掛在身上,真是個力氣活。而且,每天都在深睡眠中被人猛得哭起來,心如撞鐘,突突直跳,直接神經衰弱。怪不得媽媽們都是容易焦慮,病根兒就打這裡起的。

不過,現在孩子們大了,走得比我快,睡覺不用我管,睡不著自己去開電視,也不會來煩我。我的疲憊減輕了,但進階版來了,我的基本狀態是:撕裂。

我每天,甚至每時每刻,恨不得都在從一種無法遏制、不耐煩的憤怒,急速地擺到罪惡深重的內疚,然後再擺回去,無法停止,就好像是在坐過山車,而我,討厭坐過山車。

譬如,我每天在說:空調不要開太大,不要對著吹!一直到有天,一個丫頭得了熱傷風,另一個被傳染,兩個都蔫蔫地窩在床上,38度,氣若遊絲;

譬如,我走哪兒都要說:不要脫鞋!一直到有天,思迪哭咧咧地來,腳上扎了兩根刺。我哆哆嗦嗦地挑,她如殺小豬一樣地叫,那邊子覓又把鞋甩出去。

然後,我總扯著嗓子喊:不要趴著寫作業;不要不停地看電視;不能只吃巧克力;不可以喝可樂;不能浪費,把碗里的吃乾淨;用了廁所要記得沖水;換了衣服,要扔到髒衣服簍子裡;不能吵架,也不要打架,更不能相互吐口水……

我感覺我就是一個在唱歌劇的花腔女高音,開始的時候,總是輕言慢語,如泣如訴,隨著情節,越唱聲越高,一直高到弦崩的那個高潮,四下里一下子就靜了,鴉雀無聲,然後我緩口氣,再無比沉重……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在暗地裡,自己抽著自己的嘴巴子,為什麼吼孩子,為什麼跟孩子慪氣,為什麼不能盡情地滿足她們的快樂?

我也做過小孩子,我也記得,我也不愛學習,不愛吃菜,只想看電視,買新衣服和睡覺。

孩子們可愛而又單純,就像是跌落凡間的兩個小精靈,人人都可以無所顧忌地溺寵,可為什麼只有我,肩負著必須把她們打磨成形的重任?

我多想像其他叔叔阿姨,奶奶外婆一樣,在孩子面前,做個滿足一切要求的仙女教母?

飯前想吃巧克力?吃!還有冰淇淋要不要一起吃?

晚上想要看電視?看!累了睡在客廳里。

不想上學,想買新衣服和玩具?買啊,這就去。

……

我也想像星爺那樣,對著孩子們的背影大喊:「我養你啊。」

可是,我知道,總有一天,我不得不停在原地,目送她們一點點地消失在視線里,可在我不能罩著她們的那許多年裡,她們會不會好,會不會受欺負?

不僅如此,最近這些年,給人當媽,越發不容易了。

市面上最流行的就是聲討「原生家庭傷害」,每個人都能翻出一車父母們的黑歷史。

四十年前的一個棒棒糖,一個凌厲的眼神,亦或者一個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憤怒,都可能成為日後背負一輩子的指責,我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母親,不再敢給孩子說「不」。

又何止如此?

現在普世對於父母們的要求,「陪伴」。一周做不到陪孩子12個小時的人,不能叫父母,而且陪伴要盡心,不能看手機,也不能天馬行空的走神!

我們這一代做父母們,也真的太難了。不僅僅要把孩子們養大養活,要把她們養好,有人生有價值,而且還要有一個完美的過程,不能打,不能罵,全程陪伴有耐心,要快樂和幸福。

這麼美好的藍圖,作為一個被生活逼得焦頭爛額的普通女人,我不想嗎?可我真的做不到啊!

不工作,拿什麼養孩子;工作,拿什麼陪孩子;而且,一天天,我總在老去,我可以不吃飯,控制我的體重,但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控制我的荷爾蒙?穩定我忽高忽低的情緒?

不僅僅是我,今天,我認識的每個母親,每天都活在對於孩子的焦慮和愧疚,還有對老公的埋怨里。

給不了最好的精神,更給不了最好的物質,此生給我做孩子,你們是不是很委屈?

七月去美國,一個人帶孩子,有諸多的不便,本來我可以一直賴在朋友家裡,可我還是定了短期的旅行,帶她們去。

在加州的樂高園,子覓不夠1米3,略刺激的項目都需要陪伴。於是,克制著自己的恐懼和暈眩,我坐了十次過山車,還有三次衝下去,全身都濕透的過山船,並且帶著她們,打敗了兩次忍者,還有其他各種奇怪的遊戲。

我們去了兩天,對我來說,感覺有兩個世紀那麼久吧。當我在加州炫目的太陽下,排隊到頭暈的時候,當過山車緩慢上升,我知道馬上就要俯衝的時候,或者過山車急速下滑,我覺得身體和心都要被甩出去的時候,我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我為什麼來呢?我為什麼要待兩天呢?待在家裡寫稿子,不好麼?」

可每一次,我看到孩子們興奮到晶瑩的眼睛,一蹦一跳,跑過去,又跑回來,哈哈哈地大笑,大聲地喊:「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我總是彎下腰來,跟她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這一次,沒有愧疚,沒有芥蒂,只有快樂和親密。

對我來說,那是那麼漫長的兩天,我一點也不喜歡我做的事情,一直都在奔跑、排隊、兩分鐘從地到天,然後再從天到地的恐懼,然後周而復始,可那是讓我如此滿足的兩天,每分每秒,每一刻我們都是快樂的,幸福無比。

存在我心中,那些沉重的內疚,最根本的來源就是社會對於女人的要求,投射在自己心中的影子,影子大還是影子小,取決於自己的態度。

在這個世界上,以360度的社會為參數,沒有一個母親會覺得自己是完美的,然而我們應該明白,孩子們的要求,真的沒有那麼多,因為她們是愛我們的,她們只想要有一點點愛的感覺。

自從我們從樂高園回來之後,我很明顯地感覺到,孩子們比原來更加好管理,和我在一起,她們更願意做出努力,做一些她們並不願意做的事,譬如吃掉不愛吃的蔬菜,收拾房間裡的玩具,做好暑假的作業……

而回到日常重新開始忙碌的我,我還是做不到每周陪伴孩子12個小時,在僅有的時間裡,我也還會不時的看手機;雖然,我也在努力控制,但我還是無法避免,低一聲高一聲的情緒。

其實,在人生中,那些不怕黑的人,並不是被保護到從來都沒有見過黑夜,而曾經有人讓她們知道,黑夜之後,太陽一定會升起。

母子關係,並不是必須要連線的交流電,而是一塊待機持久的鋰電池,只要在一年中,一個月中,一天中,只要能找到一個小小的空隙,讓我們彼此感知彼此深愛著,就足以支撐著我們走下去。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新書《和誰走過萬水千山》,正在熱賣。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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