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蟲》:「不是有錢而善良,是因為有錢所以善良」,真的嗎?

2019-08-12   伊姐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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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伊姐(周桂伊) 清靈


在今年5月坎城電影節上,奉俊昊的《寄生蟲》擊敗阿莫多瓦的《痛苦與榮耀》,以及昆汀的《好萊塢往事》等冠軍相作品,以場刊最高分的優異成績,拿下了坎城電影節主競賽的金棕櫚。

該片不單單是韓國第一座金棕櫚,刷新了韓國電影的歷史,它在法國、越南、澳大利亞等地均創造了韓影最高票房記錄。

豆瓣8.9分,資源到內地後,將近18萬人打分,遠超過國內一些上映的院線電影。


大機率不會在國內院線上映了,但作為一個電影公號,不聊,是說不過去的,以下評論涉及劇透。

《寄生蟲》作為一部類型電影,講述了韓國底層家庭的故事。

前半段劇情,主要圍繞生活於半地下室結構的廉租房裡的四口之家。

由於國家經濟不理想,父親金基澤、母親忠淑慘遭失業。

兒子基宇和女兒基婷,也因為高考滑鐵盧,再加上貧困潦倒的家庭條件,雙雙輟學。

一家四口只能靠給披薩店摺紙盒子勉強度日。

導演把都市裡真正的「窮人」是什麼感覺,描繪得非常刻骨。

一家人住在半地下室,怎樣的地下室呢?每天醉鬼在路邊尿尿,他們就可以看到直播的那種。



屋內常年漏水斷電,連蹭別人家wifi上網都只能蹲在廁所角落裡。

遇上下雨天,整個家會被淹沒,馬桶成了趵突泉,不停往外噴糞。

所以,當桌子上來了一隻蟑螂,爸爸習以為常,輕輕彈開——誰不是為了生存,苦苦掙扎呢?



《寄生蟲》里,首爾貧民區宛如地獄

直到有一天,一位高中同學的駕到,給這家人的生活帶來了轉機。

因為即將出國留學,他便把曾經做家教輔導的朴姓富家女多惠,介紹給了基宇——因為自己將來想跟她好好交往,而如此窮的基宇,才是最沒有威脅的。

多惠生活在怎樣的家庭呢?仿佛廣告上的人生:爸爸、媽媽、姐姐和弟弟。

豪宅設計,出自著名建築師之手,有簡約藝術氣息,大草坪沐浴陽光,地下室寬敞,用的都是昂貴的家具,吃進口的食物。

基宇在妹妹基婷毫無破綻的ps幫助下,搖身一變,成了名校大學生——凱文老師。

第一次見面,基宇靠著「短兵相接,氣勢第一」贏得了朴太太的喜愛。

眼見自己這麼輕鬆就進入了上流社會,基宇大喜之餘,開始為妹妹基婷創造機會。

他無意中發現多惠的弟弟多頌喜歡畫畫,於是讓妹妹基婷也改頭換面,化身美術奇才傑西卡。

基婷用網上搜來的資料哄騙過朴太太后,以藝術療愈師的身份融入了這個家庭。

兩次矇混過關,讓他們產生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在一起賺大錢」的想法。

於是「寄生」計劃開始。

通過基婷的「內褲把戲」,老爹金基澤取代了朴社長的老司機。

接著,再通過一家三口巧妙的設計和訓練有素的「演技」,讓老媽忠淑成功替換了在此工作多年的女傭。

這一家人在一個屋檐下裝作互相不認識,配合默契,很快獲得了朴家的信任,過上了收入穩定的好日子。

有一天,朴家外出野營,於是這一家子,過上了鳩占鵲巢的生活。

白天,基宇躺在草坪上,愜意地曬著太陽看著書;

傍晚,基婷舒服地躺在浴缸里一邊泡澡一邊看電視;

夜裡,老爸老媽在客廳吃最好的肉,喝最貴的酒。


而反轉,也在那天晚上來臨,風雨交加的天氣預示著悲劇即將來臨。

正當這一家人盡情高歌,釋放歡樂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她就是被開除的女傭。

她向忠淑請求能不能進入別墅,拿回自己落在地下室的東西。

出於善意,忠淑把她放了進來,故事從這裡開始急轉直下,陷入懸疑和殺戮。

整個電影里,最有意思的一點是,富人對待窮人的客氣,和那種客氣里包含的疏離。

解僱老員工,都是因為「被觸犯」——

  • 司機怎麼可以在我的車上做愛,難道這樣才產生了「仿佛是我」的快感?
  • 有肺結核的人怎麼配得上這麼乾淨明亮的廚房,會要命。
  • 朴社長看上去親和力十足,實際上非常在意金司機是否越線。

所有的潛台詞是,你不配成為我,光是想,都是對我的褻瀆。

他時常跟老婆探討的話題是,你有沒有覺得,他們身上有一樣的味道?那種坐地鐵的人,才有的味道。

這種味道,靠西裝革履和噴洒香水無法驅散,甚至帶著出身烙印。

這個味道成了老爹金基澤的心病,也是窮人的敏感。

在給多頌開生日party採購回家的路上,朴太太忍不住打開車窗散下金司機的氣味。

注意,也就是這種不由自主的內心戒備,這種下意識驅散「那種味道」的動作,在電影高潮,起到了決定走向的關鍵作用。

李滄東導演的《燃燒》,描述的富二代,比朴會長冷酷得多。他們把窮人當做廢棄的農場棚子燒掉、殺死,而警察不會注意到。

富二代也聞不到窮人的「那種味道」,因為窮人如螻蟻,怎會在意螻蟻?富人沒有感情。

相比李滄東的尖銳,奉俊昊多了很多悲憫。

其實《寄生蟲》里的富人,不是二代,不是財閥庇護,他們是靠自己抓住網際網路機會,努力奮鬥的富人,這一點,連片子裡的寄居者,單獨面對自己的時候,都不得不承認——

「我尊重你!社長,謝謝你給我們庇護!」

朴社長沒有犯錯,他得到現有的一切如此艱難,但最後,在仇富的社會裡,他下場慘烈。

這幾年,關於貧富差距這個話題,東亞的電影行業都在關注。

《小偷家族》里柴田治那一家人,在社會裡處於可有可無狀態,靠做一點違背道德、違反法律的事情,努力生存下來。

《小偷家族》本意講的是,在世間無情的環境下,這東拼西湊的一家人,還能產出溫情,我當然理解。

但在結尾,有兩個場景讓我難忘。

一個是,把奶奶埋掉的時候,女主人的理智。

第二個是,孩子為了上學,毫不猶豫出賣了這家人,儘管內心有愧疚。

窮人的心,必須比一般人狠,因為見了太多苦難而麻木,也為了生存必須更加現實理智。

賈平凹散文《畫人記》里有這樣的句子:「窮人容易殘忍,富人常常溫柔」。

《寄生蟲》有一段,就是基宇在幻想未來生活的時候,假想著自己會娶多惠,從而成為這裡的主人。

基澤說,所以,我們這樣也不算過分,只是提前住在房子裡。

忠淑瞬間拿出了婆婆的姿態,那孩子還不錯,長得好看,也沒有學壞……

看到這裡你會想笑,也會覺得悲哀——窮人因為手上的資源太少或者懶惰,往往習慣了在幻想里獲得自尊,靠瞬間的精神勝利,換取虛無的滿足。

他們沒有能力嗎?也不是,看著行騙過程,覺得他們的頭腦相當聰穎。

洞悉對方的心理,從弱點下手,在家裡認真排練台詞,甚至成立了一個假公司進行有效行騙。

但是,現實差距實在太大了,大到他們沒有任何信心去努力,放棄計劃和爭取。

他們希望一步登天,努力、有耐力、有規劃地獲取什麼,對他們來說,比賴在貧窮里生活更難。

電影有句台詞,是媽媽的抱怨:錢是熨斗,燙平了一切褶皺。

她還說:「如果有錢,我會比他們還善良。不是有錢而善良,是因為有錢所以善良。」

這邏輯很容易安慰到大部分人——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我會做得比你更好,如果我有你的父母,我會擁有比你更好的人生。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我們可以面對自己,捫心自問去回答這個問題嗎?

這個才是艱難的。

《寄生蟲》之所以高級,在我看來,它沒有庇護任何一個階層,富與窮,邊界如此明顯,結局卻一樣慘烈。

絕對對錯從不存在,世上百分百的矛盾,都由「立場」決定。

但是,本質而言,大家都生活在一條船上,所謂悲慘和災難,就看擊鼓傳花的壞花,在誰手裡爆炸。

所以像希望世界和平一樣,我們也期待富人和窮人彼此多一點憐憫、和解和聯結。

儘管這真的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