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收工回來剛好晚上十點多，他進門，客廳的燈亮著，文芳坐在沙發上邊打瞌睡邊給孩子喂奶，洗的褪色的睡衣上面有黃黃的奶漬，跟塊抹布似的，劉海眼中夾著嫌棄。
劉海關門的聲音有點大，文芳猛然驚醒看到了他，打著哈欠問，今天怎麼又這麼早下班了？
大半夜沒什麼生意。劉海冷冷地說。
文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兩個月前不是這樣啊。想了一會她說，大海，如果沒有什麼客人，這幾個月先做點其他的吧。
劉海只是個滴滴司機，在這個人口量不大的小市裡，一個月能拿到6000塊就頂天了，文芳剛生產不久，根本就沒法脫身去工作，兩個大人用的差一點沒關係，關鍵是小孩。
況且，劉海這樣早回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兩個月幾乎天天如此，交到她手裡的生活費也縮減了大半。
劉海聽這話不高興了：
「我這份工作做得挺好的，幹嘛要換工作？而且，現在快過年了工作哪有這麼好找？每個月又不是沒給你錢，省著用不就行了嗎？」
文芳張了張嘴沒應了。她怕他吵醒孩子，不想再和他爭吵。
你自己看著辦。文芳往臥室走去，走了兩步回頭告訴他，廚房的飯菜還是熱的，你趕緊去吃飯，等會早點休息。
劉海心不在焉嗯了一聲，一張臉埋在花花綠綠的手機螢幕里，戴了個耳機，臉笑的跟朵花似的。
其實劉海每天這麼早回來不是沒有生意，而是他要每晚十一點準時去看他女神直播。
他的女神是一個叫若魚的美女。
這事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那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個平時和他處在一起的司機，捧著個手機笑個不停，劉海跟著湊過去，看到了一個大胸豐臀的美女在鏡頭裡面跳舞。
那哥們見劉海看了過來，興致勃勃和他說，這個女主播身材真好啊，又會唱歌又會跳舞的，對著你眨下眼整個人都酥了，我家那個婆娘和她相比，簡直一個天仙，一個黃臉婆啊。
劉海笑了笑沒說話。
後面幾天他老看見那哥們像吸鴉片似的，每天準時守在直播間，心裡來了好奇。當天晚上就下載，有事沒事就進來逛逛，也是在這裡認識了若魚。
若魚是個沒有名氣的網紅，人美聲甜，尤其是唱歌的聲音像黃鶯般清脆悅耳。她不像別的女主播，粉絲什麼低俗要求都答應，對於太過分的要求她會轉移話題。
若魚還告訴了大家自己的微博，不定時曬照片，有時是一個背影，有時是一組旅遊風景圖，有時是吃大餐，記錄日常生活。就這麼一個可鹽可甜的美少女，你可以點首歌，點支舞，她都唱跳給你看，還會對你撒嬌，甜甜的叫你哥哥，這簡直就是現代版皇帝的待遇。
一時之間，劉海仿佛打開了新世界。隨便叫一個美女表演給自己看，這種事放在現實劉海打死也不敢做，可是他在這兒體會到了。
這裡沒人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也沒人管你長什麼樣，只要打賞得多就會得到誇讚，這種美好的體驗讓他上癮。
真正讓劉海從眾人中脫穎而出的，是因為一次月榜，那晚若魚發來一段語音：哥哥們，我需要衝一下月榜，你們可以幫個忙嗎？
沖月榜就意味著砸錢，給若魚打賞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都帶著看看的心態，捨不得掏腰包，所以當時打賞最多的也只有幾百塊錢。
劉海一聽，心隱隱在跳動，一口氣打賞了3000。
從此，他出了名。
劉海在房間裡出名後，得到了女神若魚的點名道謝，劉海第一次體會到了站到人群的正中央，被千人仰望的感覺。
就好像一個從小在人群中不起眼，突然一下子發光發亮，讓他很歡喜也很享受。
後面每看完若魚的視頻，他的打賞都不少於200，這也讓若魚真正注意到了他，還私底下和他聊天，主動加他微信。
這一消息傳開了，劉海又迎來一片艷羨聲，很多人拜託他把若魚的微信發給他們，這種特殊待遇讓劉海有種自豪感，覺得面上倍有光。心裡那股虛榮也日益膨脹。
他每個月基本會留一大半的工資打賞給若魚，這也保持了他在打賞榜第一名的名號。
加了若魚的微信，劉海經常找若魚聊天，能和女神如此近距離聊天，他心裡特別激動。
若魚很會撒嬌，一聲海哥哥能把劉海的心酥化了。
自那以後劉海整顆心都撲在若魚身上。
隨著若魚粉絲的增長，打賞的人也越來越多，劉海心裡有種恐懼，他怕突然有人代替他打榜第一名的位置，代替他在若魚心裡的位置。
而想要保持這種地位就需要花更多的錢，這兩個月來劉海除了拿出工資的一大半，還把三五萬的老本都砸了進去。
然而，這種花巨款去買短暫的勝利和安慰，讓他越來越沉迷。
文芳最近越發覺劉海不對勁。
這不，昨天月底劉海交到她手裡的錢還不到1500，這1500還包括一個月的生活費，水電費還有孩子的生活用品，就算把每一張錢掰成兩半也不夠用啊。
白天，劉海正好在家附近跑車，回了家吃中飯。
文芳問他工資是怎麼回事，劉海有點心虛地扒著飯撒了個慌說，他前幾天人不舒服，去了趟醫院花了點錢。
文芳說，你怎麼了？去趟醫院也不至於兩三千吧。
劉海把碗重重一放，抬起頭粗著脖子說，文芳，你什麼意思？這兩個月生意不好，我有什麼辦法，難不成你要我去搶去偷啊。
劉海的過激反應把文芳嚇了一跳，她不過就是這麼隨便問問，劉海犯得著這樣要大幹一場的架勢嗎？
文芳轉念又想起這兩個月，劉海都以女兒大半夜哭鬧為由睡次臥，以前下班回來每天都在鬥地主，現在捧著個手機也不知道在幹什麼，這會兒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
莫非劉海外面養著女人？
文芳直直盯著劉海，劉海被盯的心裡有點發毛，他快速扒了兩口飯就拿著手機出門了，說有新的訂單。
看到劉海的異常，文芳越覺得自己猜測的沒錯，她覺得她有必要調查一下。
可是，結果讓文芳失望了，劉海每天不是在跑車，就是和幾個相熟的司機聊天吃飯，聊一會兒又各自玩手機。
文芳一時陷入不解中，而她沒想到她收了心思，劉海那邊又開始忙了起來。
這天，一個系統消息跳出來了：打賞10萬的人可以和若魚線下見面。
線下見面這四個字一時讓人浮想聯翩，它不止是見面，還有可能是約會、交往或者......去酒店......
網上一大片評論，有的人起鬨，有的人在提條件，而劉海則百般糾結。
10萬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雖然這幾個月他打賞了不少錢，但叫他拿出10萬，他還是有點猶豫。
那點猶豫在若魚接下來的視頻中，若有若無的引誘慢慢破滅。
劉海把那輛開了一年多的英朗7萬賣了出去，這輛車還是當初他父母給他攢了很久的錢贊助他開滴滴買的，賣出去的時候劉海有一點後悔，但看到轉過來的7萬，還是狠了把心，走了。
之後他又找朋友東拼西湊才把十萬湊滿。
當天晚上劉海給文芳打了個電話說，晚上有點事就不回家了。
十一點准，劉海比中了彩票還激動，時間到了，平時那些粉絲陸陸續續也來了，有人在喊話，你們誰考慮好了，10萬塊美人在懷，一親方澤。
底下有很多人起鬨。
劉海看著那些評論，內心亢奮，手指顫抖點了打賞支付，一氣呵成。
一瞬間炸了起來，撒花，撒愛心，滿屏都是：恭喜尼海（劉海在直播間的暱稱），您即將和若魚開展更近距離的線下見面。
所有的人都@他，有震驚、羨慕、誇讚、調侃、也有些酸溜溜嫉妒的話。
劉海再一次成了焦點，他的心飄忽忽的，被極大的滿足感包裹。
如果現實的他是身處於殘酷、不得志、被人瞧不起的環境的話，那麼此時的他，就是身處於被恭維、掌聲、鮮花圍轉的天堂。
劉海不止在若魚的房間裡出名了，甚至一下子衝到了網紅榜的熱搜。
文芳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是兩天後。
那天大清早的，她表哥來借車說是去車站接下表嫂父母，想著劉海星期天都會休息一天，文芳就答應了，結果去樓下停車場取車的時候，連個車影都沒看到，文芳立馬給劉海打了幾個電話，劉海的電話是關機的。
直到晚上，劉海一副見鬼的樣子，失魂落魄回到了家。一進門就見文芳黑著臉坐在客廳，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劉海，我們家的車到哪去了？
劉海心口一跳，磕磕巴巴說，借給我一個朋友了。
文芳冷冷一笑，眼裡有深深的失望，她說，還不承認，你不是借給你朋友了，你是把它給賣了吧。
劉海險些站不穩，他僵著身子沒動，想解釋又聽到文芳說，你那些錢怕也是大手一揮，砸給別人了吧。
劉海身子一抖，完了。
文芳突然走了過來紅著眼睛吼道，那個連面都見不著的女人，比我們娘倆還重要是吧？你每個月摳出來一大半的工資，都給你那個女人了是吧？天天沒有心思上班，也是為了那個女人是吧？
劉海躬著身子跟塊木頭似的。
文芳狠狠推了他一把，捂著臉崩潰大哭。
今天她一整天都聯繫不到劉海，還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出去找他的時候碰巧看到了和他經常玩在一塊的司機。男人告訴她劉海好幾天都沒有跑車了，前幾天還托他幫忙找賣二手車的人，估計是想賣車。
文芳一臉懵的站在一邊，她問他，大哥，你和劉海經常在一起，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男人嚇了一跳說，妹子，這個我敢擔保，劉海雖然愛玩了些，但不會在外面養女人，不過他最近對一個女人還挺大方的，一出手就......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男人立馬閉了嘴。
文芳想起在劉海手機看到的那些視頻，和微信上一個叫若魚的置頂聯繫人，抿了抿嘴，道了謝就離開了。
文芳哭完了，抹了一把眼淚，平靜地說，既然你那麼喜歡那個女人，你就和她過日子去吧。
劉海站在邊上，嘴角顫抖了幾下說，
「「老婆我錯了，不該把10萬塊花給那個女人，求你原諒」
」老婆，我對不起你，是我混蛋。」
文芳放下手中的行李，轉身看著他說，
「劉海，我原以為你只是懶，愛玩，吃不了苦，沒想到你連最基本的責任心都沒有。我可以接受你的平庸，你的不上進，但是你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角色放到一個父親，或者是丈夫中，你一直在做你自己，自私的做自己。」
劉海往前走了幾步，又退了回去。
文芳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抱起女兒，拉著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的心已經死了。
從女兒出生到現在，劉海抱過女兒不超過三次，他甚至都不知道女兒有多大了。文芳從懷孕到現在什麼苦都是自己扛，劉海捧著手機笑哈哈地打遊戲，和對著她和女兒的不耐煩，成為她記憶的常景，甚至要點生活費都要看他臉色。
對於劉海來說，嗷嗷待哺的女兒和正在休養期的妻子，遠沒有一個陌生女人重要。
劉海追了幾步，腳又縮了回來，防盜門還開著，長廊細碎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遠。他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這次跟若魚的見面並不愉快，脫離了濾鏡的，比妻子強不了多少。
劉海是個太失敗的男人。他丟了現實的安穩，沉迷於濾鏡下那張虛假的臉，更深一點的說，他沉迷虛幻世界別人給他的誇讚，他用錢買來尊嚴，被人羨慕和高度仰望，實則是被人玩弄於股掌的大傻蛋。
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從古羅馬的斗獸場到封建社會的怡紅院，很多男人都需要一些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看客，去在同性面前顯擺和廝殺。
有些直播是網際網路時代的斗獸場。有些女主播販賣的是虛假的崇拜，男人們搞的則是雄性在雌性面前的競爭，他們斥巨資，去購買這種短暫的勝利和安慰。
劉海是現實中很多懶漢的翻版，他們平庸且懶，以圖靠外物刷存在感，增加自身價值。
以為自己能變身為身穿黃金甲的英雄，可惜啊，不腳踏實地的話，回到現實終究只是一隻普通的跳蚤，蹦再高也蹬不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