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絕非象形文字,而是借符文字,以卩為例來說明

2019-10-19   蔡氏意學

今年是甲骨文發現120周年,再加上前兩年釋讀一個新字給10萬塊的重金懸賞,這兩天,甲骨文的消息開始在朋友圈熱起來。其實,在甲骨文研究上,關鍵並不在新字的釋讀,而在基本研究方法的轉變。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目前甲骨文研究的基本方法、基本方向是錯誤的,使得對甲骨文的理解在根本上是錯誤的,最終導致甲骨文字形中所包含的極為珍貴的歷史信息和文化信息無法被識別和發掘。

甲骨文的真正價值,並不在於它與3000多年之後的現代漢字之間存在對應關係,即為現代漢字找到祖宗,而在於甲骨文字形中所隱藏的歷史信息和文化信息。

之所以說當前甲骨文的研究方法在根本是錯誤的,是因為這套方法是基於三個基本假設,而這個假設都是錯誤的。

第一個基本假設,認為文字是表達語言的工具,是語言的符號化。這樣文字不過是對語言的符號化記錄,是語言的鏡像,語言和文字就是一回事。英文與英語是,漢語和漢字就都是同義詞。

這一假設對漢字之外的所有文字,都是正確,唯獨對漢字是錯誤的。漢字之外的其他所有文字,無論是古兩河、古埃及的象形文字,還是後來出現的字母文字,都是語言的符號化,都是表達語言的工具,是語言的鏡像,因此與語言是完全同步的。但是,漢字並不完全是語言的符號,不完全是表達語言的工具,而是一套相對獨立的符號系統,自身具有獨立的意義。

正因為漢字不完全是表達語言的符號化工具,不是語言的符號化鏡像,所以長期以來,漢字與語言之間並不同步。漢字與漢語完全同步,是現代白話文出現之後的事,不過是100來年的事。此前的3000多年,漢字與語言之間一直刻意保持著距離,無論是春秋之後的文言文,還是商周時期甲骨文、金文。

依據與語言的同步性程度,漢字實際上包括三個形態:白話文、文言文、微言文。白話文是現代社會才有,文言文始於春秋,微言文則是商周時期的甲骨文金文。白話文與語言同步性最高,是100%。微言文(甲骨文、金文)與語言的同步性最低。文言文與語言的同步性介於白話文和微言文之間。

漢字之所以刻意與語言之間保持著距離,根本原因在於,在甲骨文之前,中國就存在成熟的表達符號系統,可以稱之為「文系統」。「文系統」在中國文明伊始就存在。「文系統」又包括兩個子系統:八卦符號系統和契約符號系統。契約符號又包括結繩符號和書契符號。結繩和書契是契約的兩種最早最原始形態,結繩最早,書契次之。

「文系統」的「文」,無論是八卦符號,還是契約符號,都是沒有發音的,與語言完全無關,相對語言完全獨立的。

「文」與「字」的根本區別在於,「文」完全與語言無關,與語言的同步性為0。而「字」則是「文」與語言的結合的結果,這樣「文」開始有了發音,開始用來表達語言,這樣「文」就成了「字」。

甲骨文是在「文系統」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其基本字形結構直接借用了契約符號。

「文系統」是用來表達「意」或「義」的,是「意」和「義」的表達工具。

《周易·繫辭》:「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立象」之「象」指的是卦象,是抽象的八卦符號,而非是象形之象。「立象以盡意」實際就是「立文以盡意」,「象」就是「文」。

「意」才是表達的根本,「言」和「文」都是「意」的表達工具,是兩套並行的表達系統。因此,莊子說:「得意忘言」,王弼說:「得意忘象」。「得意忘象」也是「得意忘文」。

《莊子·外物》:「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王弼《周易略例·明象》:「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於象,故可以尋言以觀象;象生於意,故可以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

在表達目的上,「字系統」繼承了「文系統」,是為了表達「意」或「義」。「意」、「義」也是「道」,因此是「文以載道」。

「文以載道」的「文」並非僅僅是用字所組成的文章,而是也指字本身,以及字之前的文。

當前甲骨文基本研究方法的第二個假設是,認為漢字是象形文字,其基本造字原理是象形。

無論是認為漢字完全是表達語言的工具,還是認為漢字是象形文字,其實都是受到西方文字理念的錯誤影響而產生的。

上面已經指出,甲骨文的基本造字原理並非象形,而是對此前成熟符號系統借用,對「文系統」的借用,尤其是契約符號系統。在甲骨文之前,中國早已存在成熟的符號表達系統,即「文系統」。當然,這不是說甲骨文中沒有象形文字,也有,但是占比較少,而且都不是核心文字。

一旦認定甲骨文是象形文字,就會對甲骨文字形產生諸多牽強附會、望文生形的錯誤解讀,而這正是甲骨文研究的主流和現狀。說的不好聽一點,這種所謂的學術研究就是胡謅八扯、胡說八道。

舉個例子。大家請看下面幾個甲骨文字形。

這幾個甲骨文字形中,都包含著一個基本結構:一條很像跪著的人的曲線,不妨稱之為「卩字符」。

現代的文字研究者就「望文生形」地想當然認為,卩字符就是對一個跪著的人的象形。

但是,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卻指出:「卩,瑞信也」、「象相合之形」。「瑞信」實際就是繼結繩、書契之後,新興的契約形態,主要指的用玉石為材質,就是玉石材質的書契,其基本機制與結繩和書契等同。《周易 繫辭》:「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

結繩是一對打著繩結的繩子,書契是一對刻寫著契齒文的小木片。繩結和契齒文都是數字符號,都是數字,指代契約標的財產的數量。契約簽訂後,一對繩子或書契分別由契約雙方所持有,每人一根或一片。一般債務人持左繩或左契,債權人持右繩或右契。

到期後,在執行契約時,債權人持右繩或右契,去找債務人要帳,兌現承諾。債務人則拿出自己所持有的左繩或左契,與債權人的右繩或右契進行比對,以檢測是否相同或相合。結繩是相同,書契是相合。

許慎所說的「象相合之形」,正是指契約機制中,左右兩邊的相比對,左右的相合或相同。「卩字符」那條彎曲的曲線,更可能來自結繩,而且是代表債權的右繩。

這樣一來,甲骨文中的卩字符,實際上就是對結繩符號的直接借用。以「卩字符」為基本結果的甲骨文字例,也是基於結繩之右繩來進行構型。

「女」源自結繩之右繩。右繩是借據、債券,具備滋生利息的功能,即具備「生」的功能,生孩子的生,則是衍生義。

實際上,對甲骨文「子」進行考釋可知,這個字就是源自契約右方的滋生利息,可以指滋生利息這種功能,也可以指所滋生的利息本身,叫「子息」。也就是「子」的本義並非孩子,而是利息。孩子是衍生義。

「汝」中的「水」所指的象水一樣遵循、順應。「汝」的整體意思是,對代表債權或債權方的右繩應該遵循和順應,即準時履行契約條款,那也是左方的信用承諾。

因此「女」、「汝」也可以指代債權方,對債權方是應該充分尊重的。由此,「女」、「汝」又稱為一種尊稱,用來稱呼對方,意思就是「你」。

「子」成為一種尊稱也是這種道理,如孔子、老子等。這些人,象契約中的貸方一樣能夠幫助別人,具備一種「生」的功能,即為別人帶來增益、幫助、佑助。

「鄉」的甲骨文字形,並非一對相對而跪坐的人,而是一對結繩,是左繩和右繩,指代結繩關係、契約關係。因此,「鄉」就是人們之間存在結繩關係、契約關係的地方、區域。

甲骨文「令」字形上面是一個「合」字符,下面是卩。「合」字符的意思就是結繩或書契的相合。「令」的意思是,拿著右繩與左繩去相合,意思就是拿著借據去要帳。契約的右方,作為貸方,是擁有權力指令、命令作為借方的左方,執行契約條款,踐行自己信用承諾,準時償還債務。

因此,「令」即「命令」,其權威不是基於暴力強制的,而是基於契約的,基於信用承諾的。

甲骨文「服」的左邊是「凡」,右邊是手下一個卩。手下一個卩,其含義就是手持右繩。「凡」字形為「同」字少了一個口,本義還是同,指的是一對結繩的完全相同。因此,「服」的字形含義是,右方手持右繩前來要帳,而且經過對與左方的左繩完全相同。這時左方就是必須服從右方的要求,立即還錢。

因此,「服」和「令」一樣,都是基於契約的,基於信用的。所服從的不是暴力強權,而是契約,而是自己的信用承諾。

「印」的甲骨字形與服的右邊同,也是上手下卩,字形含義為手持右繩。意思就是信用憑據、憑證、符號,這是印的原始義。現在印章之義依然是這個意思。印章、大印,都是信用符號。只不過右繩和右契作為信用符號,都是三維的、實體的,而印章作為信用符號則是二維的、書面的。

實際上,仔細研究可知,「印章」就是源自結繩和書契,「印」是結繩,「章」是書契。此前我專門寫過文章。請參閱「蔡氏意學」。

因此,「印」的主體是右繩,應該與左繩相合相同,因此,印還有相契合、相同的義項,譬如「心心相印」,即心與心相契合、相同,象左右繩、左右契一樣。

「印」還有蓋印、印刷之義,顯然這一義項更是後起。出現在「印章」出現之後,將印章蓋在布帛或紙張上動作叫「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