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門檻上|「速度與激情」VS「消失與遺忘」

2019-12-31     澎湃新聞評論

評論君說

編者按:二十年前,我們懷著激動的心情迎接千禧年的到來。二十年後,茁壯成長的00後已經來到我們面前。二十年前,我們幻想的未來就是現在。二十年後,我們站到了時間的門檻上。

2020年代真的要來了。在時代的浪潮里,每個人都不只是一朵浪花。澎湃評論部新年特輯《在時間的門檻上》,寫下的是新世紀這二十年,寫下的也是你我。

如果要給出最近二十年最具張力的一組詞語,我想說,是「速度與激情」VS「消失與遺忘」。

12月28日的上午,我來到武康路,像八年前初次來到時那樣,一個建築一個建築地看過去,默念牆上的銘牌,走到那些允許走進去的地方。我發現有些牆面被翻新,有些結構被改造,有的嵌入了更多的功能區間,諸如咖啡館,工藝鋪子,瑜伽館之類,它們像老樹上新生的枝椏,帶著剛抽芽的清新氣——那是油漆的味兒。

那些法國、西班牙、英國、義大利的建築樣式,確實在濃濃的異域情調中傳遞著深深的歷史感;393號「老房子藝術中心」的介紹里說,這些建築是一個城市的靈魂和精神,是上海人的集體記憶。

這當然不錯,但或許更重要的是,它們必須能夠存續於今天。當它們的外觀成為向遊人展示的風景,內里成為辦公場所,或者被開發成創意產業之類的空間,它們也就已經不再是自身了。歷史感的傳遞體現為「沿革」——一些東西延續著,一些東西消失了;延續遮掩了或者說超越了消失,人們並不特別在意,有多少原本屬於這些建築的東西,已經隨時空的變遷而消失。

但是,還有另一種消失,一種徹底的消失,一種與遺忘相伴隨的消失。

上個世紀末的時候,我曾經教一門課,沒用任何教材,只是讓學生上課時帶來上一周的《中國青年報》和《南方周末》,我覺得這兩張報紙是學新聞最好的教材。這在今天大概是不可想像的,沒有指定或自編,完全隨機,上一周不知道下一周要講什麼,這怎麼可能呢?實際上這門課也很快就消失了,後來的學生根本不知道有過這種課,就像它沒存在過。

那時候我家小區門口有一個報攤,我喜歡的幾份報紙都能買到。買報紙的時候可以跟攤主抽支煙,聊會兒天;如果我出差了,攤主會為我留著。不知道哪一天,報攤就消失了。我只好跑遠一點,去學校南門口的報刊亭買。可是後來蘇州街面上所有的報刊亭也都消失了。

前些年,幾乎每一個周日,我送孩子到上海的泰安路學琴,總是在停下車後,到泰安路與興國路交叉口的報刊亭買一份當天的《東方早報》和《新民晚報》,再到街對面的喜士多買一杯摩卡。報紙看完,咖啡喝光,差不多就到了回家的時候。

報攤和報刊亭的慢慢消失,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卻最鮮明地折射了媒介技術更迭對生活的影響。一切似乎都導源於網際網路。上世紀90年代中期的時候,位於樂橋邊的蘇州電信大樓的高牆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條幅:「不上網,即消亡」。最初的時候,我在心裡還竊笑:這廣告做得忒誇張了。但現在回頭看去,那個廣告語簡直就是大實話了:事實是越來越多的人上網了,如果不會上網,確實幾乎無法生存。

網際網路給中國和世界這20年帶來的變化之大,怎麼評價也不過分,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社會,對政治還是對經濟,對精英人士還是平頭百姓。1913年的時候,法國作家查理·佩吉說過:「自耶穌基督時代以來,世界的變化遠沒有最近30年之大」;如果他能活到現在這個時候,他肯定願意收回自己說過的話。

媒介技術的更迭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與這種更迭相關聯的社會各方面變化,也令人始料不及。1989年,崔健唱出了「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變得快」,他那時哪裡知道,這歌詞不說有多少先見之明,至少也可以說,延後個十年二十年依然很貼切,甚至更貼切。

手機運用的發展最為典型,它將技術更新速度和相應變化,直接地滲透於我們生活的所有縫隙。最初的時候,我曾經不允許學生上課看手機,但現在,我在給一年級新生上媒介化社會研討課時,要求他們必須帶上手機而且保證能夠上網。

每當重大事件發生時,我和我的幾個同事幾乎徹夜不停地刷微博,關注著事態進展的信息,同時交流彼此的看法,根本等不及第二天去看報紙或者看電視。

也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被我們創造的條件所限定,我們被我們型塑的東西所型塑。2016年12月2日,聶樹斌被改判無罪。那天下午我正好跟幾個學生談論文的事,我問,你們知道今天發生什麼大事了嗎?孩子們一臉茫然。我說聶樹斌案知道嗎?還是一臉茫然。我說看看你們的朋友圈呢。她們的朋友圈裡真的沒有這消息,就像這事根本沒有發生。

在越來越快捷的信息方式為我們使用的時候,我們似乎得到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快,越來越容易,不僅關乎信息,而且是有關生活和生存的所有方面。媒介技術不過是交匯了所有方面的一個巨大介面。

從「及時」到「實時」「同步」「低延時」,這些詞語意味著時間測度的改變,更意味著我們對時間的感知發生的變化,現在連小孩子都會感慨時間過得太快了。對速度的無止境追求所造成的感知變化,是否意味著以鐘錶為基準的時間測度和標識的時代就要過去,一個新的時間文化時代已然到來?

或許,我們正在為這種新的時間文化更迭付出代價。我們對一個事件剛剛接觸,另一個事物又進入我們的視野;我們在獲知一種說法的同時,無數種看法也擺在面前;我們還沒來得及追問一件事情到底如何,另一件似乎也很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又占據了注意力……

一切都像電影快速剪切的鏡頭,讓視網膜備受刺激,印象鮮明卻難以把握,心跳加快卻無以言表,感知內容不斷疊加卻無法排序。就這樣,速度造成了消失和遺忘,帶來了維利里奧所謂的「消失美學」和「失神症」。

新年即將到來,願新的陽光照亮那些消失與遺忘的「暗面」, 願人們有足夠的智慧在速度與激情中謀得偉大的平衡。

※ 編輯|李勤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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