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急於助人的心理學人:請放下你的高傲和自我

2020-02-06     快樂健康生活

給急於助人的心理學人:請放下你的高傲和自我


按語:武漢疫情爆發後,除了奮戰在一線的醫護人員,許多心理人也加入到了援助的行列。但在一腔熱血的同時,我卻有一些擔心:我們為什麼想要助人?我們投入熱情在做的這件事到底對我們自己意味著什麼?對於來訪者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在08年汶川地震後,國際完形大師Tucker Feller來到災區,給災區志願者做心理培訓。在這次培訓上,他解答了上述疑問,他說: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事情就是你懷著要去幫助別人的念頭去幫人。


所以,我們想將這段文字分享給每一個想要助人的心理人。


原文記錄如下:


一場大地震,讓四川汶川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家園坍塌、痛失親人、軀體殘缺……


地震給災民帶來的不僅是顯而易見的傷痛,如何一點一滴的修補他們內心的創傷?


如何讓孩子們更加堅強樂觀的面對生活?目前災後心理支援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


5月20日,在得知災區急需心理支援後,國際完形大師Tucker Feller毅然決定親赴災區,並在5月22-25日分別於深圳、成都為災區培訓志願者。



如果你是一名志願者,那麼請你記住:


我們幫不上什麼忙;我們沒有解決問題的答案;如果你覺得你有的話,那麼請放下你的高傲吧;如果你覺得對於災民們你有好的建議,那麼請揣在兜里,不用拿出來了。

——Tucker Feller


當我和我的治療師朋友們走入Tucker Feller的志願者培訓課堂的時候,剎那間,我居然感受到了有一股優越自滿的氣息,從房間的中央升了起來,大家心照不宣又洋洋自得:


我們這些人要不就是在心理學工作坊中受訓多年,要不就是對諸多心理學治療流派了如指掌,要不就是博覽過眾多專業書籍,還有一些人已經開辦了自己的工作坊或課程。


培訓?而且還是志願者的培訓?如果不是因為Tucker Feller國際級完形治療師的盛名,也許我們早就撒開腳丫子,越過他的培訓,直衝四川災區了。


我們全都心急火燎,火急的原因我猜有兩個:


一是幫助四川地震中的災民進行心理撫慰情勢逼人;


二是我們都學了這麼多年的心理治療了,這回總算輪到我們上場了,還不趕緊往上沖。


我們的心上下浮動,志願者培訓的房間裡因為這一百多個人翻騰的妄念,空氣變得格外渾濁。


在這幾乎要透不過氣的氛圍中,我身邊兩位學過心理治療的朋友「噌」地一聲同時站了起來爭先恐後地想要向Tucker Feller提問題。


她們兩人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我就感覺到自己的臉「刷」地一下全紅了,一種叫做羞愧的東西湧上了頭頂。


果然,她們提出的問題里全是滿滿的自我與自以為是。


我知道,就是她們站起來的那一刻,她們的提問與我心中的傲慢形成了共振。


Tucker Feller認真地聽著她們其中一個的提問,用意味深長的眼光專注地看著這位女學員,然後對這位忙著發表言論的女學員說:「深一些呼吸,不要慌,你能看著我的眼睛嗎?」



當他發現這位女學員不僅忙著說話,並且忙著避開他的眼神時,Tucker Feller用更加寧靜緩慢的語氣邀請這位提問題的女學員看著他的眼睛,並對她說:


「如果這一刻,你不能冷靜地看著我的眼睛,那麼下一刻你將無法冷靜地看著那些災民們的眼睛;如果這一刻,你不能專注地聽我所說的話,那麼下一刻,你將無法專注地聆聽那些災民們的話。」


· 01 ·

最重要的問題是:

不要創造更多的問題


Tucker Feller的話深深打動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那些忙著提問題的學員們紛紛放下自己高舉著的手臂,連同放下自己內心的執著,開始聽Tucker Feller的那看似簡短的話語背後的含義了。


在這場深圳的培訓課堂上,Tucker Feller所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為什麼需要去幫助別人?而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事情就是你懷著要去幫忙別人的念頭去幫人。


說完這句話之後,Tucker Feller讓我們分成十個小組進行活動,當發現我們在小組活動中亂成了一鍋粥的時候,Tucker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看著自己所製造的一切,他很慢很鎮定地說道:最重要的問題是:不要創造更多的問題。


「請大家記住」,Tucker讓我們停下活動,讓這個混亂的團體先安靜下來:「我們現在先要創建一個心理支持小組以保護我們彼此,我們從現在開始要創立一個系統,這個系統里要有固定的例會。在這個心理支持小組中每一位成員都要問一下自己有什麼是你可以貢獻出來的,有什麼又是你無能為力的。如果大家都能系統合作,可以事半功倍。


我們做為幫助者首先要了解的是正確的幫助方式。我們不是作為一個服務的管道,而是作為一個學習和教導別人學習的管道。


請記住,如果有一天你們已身處災區,面對著災民們:聽的時候要快,但反應速度要慢;承認現實,不要做任何承諾;被動聆聽,不要製造新的麻煩。


不要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更少反而是更多。


從現在這一刻起,我們要學會如何學習,我們要學會團隊協助。我們要學會自我保護!」


· 02 ·

痛苦喜歡找個伴


當我們的小組訓練結束後,有一位學員問Tucker:什麼樣的心理支持對於災難後的人們來說是最合時宜的?


Tucker回答:「支持性的工作我們可以做的幾點是:讓災民們自己組織起來討論,形成一個會心團體,而我們在旁邊支持他們就行了。我們要做的是如何成功地邀請災民進入這個團體,並創造一個安全開放的平台讓災民們自己去分享。



「我們要有能力創造出一個環境,讓有相似痛苦經驗的人們可以泡在一起互相支持、互相療傷。


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痛苦喜歡找個伴。


允許受難的人痛苦,會讓痛苦減低。


當一個人的世界被摧毀之後,當他發現有許多人和他是一樣的,那麼他的感覺會好很多——他將重新釋放,重新找回安全的感覺。


痛苦是需要伴的,痛苦是需要有著和他共同處境的人們去陪伴的。痛苦完成之後,我們才有可能進入到下一步。


「當他們忍不住要一遍又一遍地訴說痛苦時,請記得,不要直接給答案他們,而是幫他們鋪路,讓他們自己找答案。」


· 03 ·

不要染上災民們的病


當Tucker講到這裡的時候,一位從四川回來的志願者帶著挫敗和憤怒打斷了他的話:「我剛從四川回來,沒用的,什麼都沒用的!我提供了帳篷,帳篷卻漏雨……他們打給我的電話,打得我都快崩潰了……」她揮動著手臂,有些歇斯底里。


Tucker看著這位處於情緒狀態的志願者,十分慎重卻又靈敏地靠近她,然後邀請這個激動的人坐下來,而他挑了個比這位志願者低一些的位置坐了下來(講台的邊緣上),他聽著這位志願者的談話,準確地切入,甚至還從中跳出來為我們這些聽眾們做講解,告訴我們,他為什麼這樣回應,以及他剛剛做了些什麼。


在二十分鐘的個案裡面,我們看到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做高品質的聆聽,但是他對面那位原本怒氣衝天的案主卻越來越放鬆,越來越柔軟,最後居然展現出一個很天真的笑容。


做完個案後,Tucker很認真地告誡我們:不要染上災民們的病。


而這個不被感染的秘訣就是:聆聽,一直聽。


某一個剎那間,對方會喘一口氣——這個時候就是你的機會,那說明對方想要接收你的答案了。


允許對方傾訴,也許你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讓他注意到你的存在,所以請留在那裡聽他說,經過一段時間,他自然會注意到你的存在。


然後你繼續放鬆、接收、聽、聽、聽;也許對方不停地說話,無視我們的存在,讓我們沒有插嘴的餘地,這些會讓我們有些挫敗,請用好奇心取代這種失敗的感覺。


聆聽與專注對於受災的人來說將是非常可貴的禮物。


在聆聽的過程中,去尋找對方的感覺,用身心去感覺,這樣的聆聽會讓你收到對方哪怕沒有說出口的話語。


無論他去往哪裡,我們都只是跟隨,於是對方會覺得他得到了足夠的注意力,覺得被接納、被尊重。


有品質的聆聽將會讓倖存者們的感覺不是那麼糟糕,讓他們感覺到生活並沒有那麼的失控:最起碼現在還有人能聽我說話。」


「我再說一遍:不要染上災民們的「病」,疫苗是:請把自己放下,如果你始終揣著你的自我放不下來,那麼我勸你就不要去做這件看上去很「好」的事情了。」


「對於志願者來說:我們幫不到什麼忙,我們沒有解決問題的答案,如果你覺得你有的話,那麼請去除你的高傲吧;如果你覺得你對災民們有更好的建議,那麼請揣在兜里,不用拿出來了。


我們不是主導,我們只是跟隨。語言越簡短越好,把自己放下;不要發號施令。


跟隨對方的眼神,即不要逼人又要保持聯結。那種感覺就像跳舞一樣,雙人舞,他慢,你就慢;他快,你就快。」


· 04 ·

我們唯一期待的結果,

就是沒有結果


另一位從四川回來的志願者十分挫敗的對Tucker說:「當我們作為心理志願者趕往那裡,卻發現災民們根本就不需要我們。他們問我們:


『你們有帳篷嗎?』

「沒有。」

『你們有救援物資嗎?』

「沒有。」

當我們回答完後,災民們說:『那你們回去吧。』」

在場所有人聽了全都忍俊不禁。



「志願者們需要弄明白的是:是對方真的需要你的幫助,還是你要成為一個助人者?」 Tucker問我們,要我們誠實地面對自己心中的答案。


而在這些誠實的答案中,大部分的答案都是因為我們想要幫助我們自己,大部分的需要都來自於我們自己的需要。


「如果有一天你們決定了要成為一位志願者,那麼你所面臨的困難將是各種各樣的。你們需要不停地實驗,有時候成功,有時候失敗,直到試到成功為止。


你會被各種各樣的困難所打擊,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但不是最終的結果。


做我們能做的事情,哪怕是最簡單的重複。對於那些受災者的心理恢復時間,請大家做好準備,那將是個漫長的過程,漫長到你無法做出任何期待,但是改變是一定會發生的。


「我們唯一期待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我們需要從得不到滿足中滿足。如果有期待,那麼請你先停一停,因為你帶著期待去做這件「看起來很好」的事情,就一定會帶著挫敗感回家。


你需要對災民們說:我尊重你的命運,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當一個人經歷慘痛的創傷之後,他的內心世界將極受震撼,以至於他拒絕接受現實。通常,震驚的表現形式為:注意力不集中,與現場失去聯結,這個時候不要嘗試著把他們帶回到正常狀態之中。對於災難每個人都有一個限度,每個人承受的限度又都不一樣。」


「房屋倒塌了是現實,截肢是現實、家破人亡是現實,這些都是無法逆轉的,我也是歷經了癱瘓半年,花了三年的時間重新學會走路的。


我們要承認現狀,不要陷入解決問題的陷阱中去。不要自以為是,請記住在臨床醫學裡面,心理科是排在最後面的。聽那些倖存者講他們想講的話,幫助他們還原一個更完整的事實,並且幫助他說出自己的擔心。」


· 05 ·

最後,請一定記得:

你什麼都做不了。


做完深圳的志願者培訓之後,Tucker Feller就連夜飛往成都,去培訓那裡的志願者們。當我寫完這篇稿之後,發現一位成都的記者也寫了關於Tucker Feller的一篇課後感言,所以一起收錄如下:


Tucker Feller在成都的培訓


我想我應該記錄下這一天半的聽課感受,否則它們會隨風而逝。培訓者是加拿大完形心理治療師Tucker Feller。昨天一天,今天半天,我和300多個心理志願人員在合江亭翰文大酒店聽他不遠萬里的免費培訓。


我想,對那300多名熱血澎湃的志願人員來說,Tucker所產生的觸動也必定是顛覆性的。躁動不安、急切渴望行動的人們被告知,你們要做的事情是:Nothing!



他慢慢地弄麥克風,慢慢地走過去看鐘表,慢慢地擺動椅子,慢慢地鋪展紙筆。他攤開雙腿,差不多斜躺在椅子,慢慢地說出一句話,再慢慢地說出第二句話……我想,很多時候,一些學員都要被這個人折磨瘋掉了,另一些則想殺了他。


一天半的時間不夠他做什麼,於是他很聰明地選擇了讓這些人什麼都不要做。


花白卷髮的老人,放鬆的體態,緩慢的行動,然而,鷹一樣銳利的眼,高度發達的智力,不留情面的控制力。


極其敏銳的老人,第一時間覺察了他這幫臨時學生身上的致命問題:急切、自大、高傲。


然後,他開始用他的方式修理他們。我想他一定非常憂慮,他一定明白這幫人將帶去的騷亂。


一天半的時間不夠他做什麼,於是他很聰明地選擇了讓這些人什麼都不要做。Nothing。


這一天半里,他反覆說的話是這些:


假如你想快的話,請慢下來。


假如你想幫忙,請停止幫忙。


假如你能閉嘴,請給別人一個空間,這才是真正幫助的開始。


不要通過增加混亂來減少混亂。


幫助別人不要通過做什麼,而要通過不做什麼。


放下你們的自我,放下你們的高傲。


第一件事:聆聽;第二件事:聆聽;第三件事:聆聽。

清空自己,才能聽到別人的需要。


你要如同一面鏡子,讓自我徹底消失。


你想幫我。不要幫。你永遠不可能完全知道我想要什麼。

想要患者平靜下來,你自己先平靜下來。


……


300多個激情澎湃的人,擠在一間酒店的會場裡,狂熱地渴望救助別人。你們可以想像那渦漩一樣的揚聲嗎?騷亂、吵鬧,每個人都好像在聽,但實際上都沒有在聽,每個人都自作主張,每個人都滿滿當當,每個人都充滿了強大的自我……我看見那種吵鬧的局面,看著這個花白頭髮的老人,心裡為中國人感到慚愧。


Tucker用了一個早晨一半的時間來教會我們規矩。最後,我們終於服服帖帖,安靜下來。那些浪費的時間,都飛一般被補回來。之前聽見有學員抱怨,這個人太過場了。但是,我想他們之後應該明白了。


那種強大的組織能力、現場控制能力,要是中國人能有一點,要是用在救災現場,該多好啊。


完形治療藉助了東方的禪宗,Tucker身上也有禪宗大量的棒喝無情。不下5個人在台上被他羞辱,因為他們各自的高傲和自我。


然而,除了其中的一個,我想其餘的都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並收穫良多。他的無情就像一面鏡子,他什麼都沒做,他只是讓你照見自己的自大和驕傲。


我只來得及寫了Tucker讓我震撼的前半截:「無為」,因為這部分更切合當下震區人們的情況。


但是,事實上更讓我震撼的是他的「為」。


他一直在「為」,從他走進教室的那時候開始,他用他的每一個舉動在「為」,包括他非常有意識的慢,比如他不動聲色地把電風扇調整到一個憤怒的同學身後,比如他聆聽的時候看似不經意的每一句提問,那都是他在「為」。


只要有一絲可能性,他都在努力「為」。這是我更加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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