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碩的繪畫作品,其藝術特徵可歸納為以下幾點。
詩書畫印一爐治,即世所公認的詩書畫印四者融為一體。詩與畫之一律在唐宋臻於高潮,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至元代中國畫則又充實以「書」(書意,書法入畫),主張書畫同源,如趙孟頫「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所論而用「印」,至清代揚州畫家,特別是近代趙之謙等已極注重,及至吳昌碩則臻於極致。印章鈐在畫上,它成了其畫有機組成甚至重要的部分(何處用印,朱文白文,用印多少,大小方圓均有關畫局),而且其印學成就(計白當黑等結體法)也滲透於其畫,尤其他篆刻的篆法「章法」刀法等均無不透於筆墨深處。日本人尊吳昌碩為「印聖」(對吳昌碩為崇高之評價,同時也提高了「雕蟲小技」篆刻藝術境界),所以他對中國畫的破格創新是有目共睹的。書法篆刻之法入畫,在中國已醞釀了數百年,特別是乾嘉之際,碑版金石學之盛行,至吳昌碩時代殷墟甲骨文出土、敦煌石室的發現,更是推波助瀾,所以這也是畫史發展的必然。
吳昌碩作畫以「氣」為帥,統於筆墨,無論畫面構局,總體都以「氣」貫注之,尤其注重畫中氣局布勢,虛實流走。畫中有筆墨無筆墨處都是活的生命。其「形」,一是物象之形,二是以《石鼓文》筆意(筆勢)之形。此兩種「形」以筆氣運之,而形於畫中。所謂「不畫形」,指更重「畫氣」而已,並非不要「形」,不過其「形」非客觀逼真之物象,而是以篆籀筆意,洗髮過的帶有書意和主觀情境的形。所以他有「蜾扁(即古篆)之法打草稿」「不似之似聊象形」之說。從其花卉畫看,吳昌碩也是有白描功力的,如雙勾蘭、雙勾枇杷圖之類。他甚至還說「對花寫照是長技」云云,可見其意。同樣,其「畫氣」,也包含著學養、情操、審美、志趣等等。
一個藝術家的氣格,往往是不以代替或難以易移的,故其藝術風格有一定的規範和格局。吳昌碩藝術的「重拙大」也是從天賦和秉性中來,可以從其生活歷程中找到根據。只有吳昌碩可以表現為吳昌碩式的「重拙大」。除了從藝術修養、探求、審美情趣,以至藝術史的發展線索中探尋闡述之外,吳昌碩的「重拙大」離不開其筆墨,「重」指力度,「拙」指意趣,「大」指氣局。其用筆,以羊毫「放筆直寫」,能夠表現出硬毫那樣剛勁的筆性墨韻(畫史上,畫家多用硬毫,至清代中期後才開始有用羊毫,如八大山人以硬毫大寫意作荷花,荷梗硬而柔韌),至吳昌碩用羊毫,同樣柔中有剛,呈互濟之美。他作畫懸肘立掃,指實掌虛,運中鋒故極具力量。自雲與莫友芝、吳讓之、楊濠叟的剛筆、柔筆、渴筆俱不同,而一意求中鋒平直,以此運篆籀筆意。故又更具金石味,亦平添了一層「重」力;更用墨濃而飽滿,「頗具吃墨量」,所以就其「重」無比了。其「拙」本來就是《石鼓文》的筆趣筆勢特點,多拗峭,宜恣肆。
另外筆墨上追求生拙稚趣之境,結體造形,寧拙毋巧,呈丑朴之美。他的審美,石越丑越美,喜其古氣橫陳;荷花要「破荷」,乃以此為號;枇杷呼為「花曰粗客,果名蠟兄」;芙蓉則喜「粗枝大葉,拒霜魄力」,自雲「用拙一酸寒尉」,又雲「余本不善畫,學畫思換酒,學之四十年,愈學愈怪丑」。
這是明代中葉以來一種新的審美意識,以「丑」為「美」,在畫史上由徐青藤、陳老蓮,至揚州八怪而一脈相承。其「拙」在花卉畫中還表現在他特別的章法和構圖上。另外在花卉的配置上也大有拙趣。如寫《白菜》、寫《寒梅燈影》,以民間俗物入畫,也開一新境。至於「大」,則其畫風大寫意,闊筆豪縱,即是小幅尺頁也覺真力彌滿,氣局搖撼。《晚晴簃詩匯》也稱其「尤工畫,往往放筆作直干,以寓其抑塞磊落之氣,一時海上宗之,幾成別派,詩務為質直」,正是揭示了其詩畫風格之同趨。
中國畫色彩曾有過絢麗輝煌的時代。元代以後,文人水墨畫大興,又沉潛深味於水痕墨氣之中。但大紅大綠仍盛行於民間及其藝術,另外絢爛雅致的色彩轉從工藝,如瓷器、刺繡等,得到充分的發展。到近代以來,中國畫重新喚起了色彩,海上畫派如任熊、張熊、任伯年、虛谷等,都是「色彩畫家」。吳昌碩的花卉畫則與此同風,特別在用色之厚重飽滿、渾古諸境上別具特色。更從彩色與墨色之結合上獨有會心,從許多花卉圖卷、長幀尺幅中可以展看風采。他對畫中形式感諸抽象意識和對畫有古意「與古為徒」「古氣盎然手可掬」的追求正與藝術的現代精神相呼應,故其花卉畫也呈現著一種「現代感」。他在20世紀初就已預言:「現當世界大同,將見中西治術合而為一,共臻三代文明之治,美術文藝之進化,不過起點焉耳。」(1913年,他為英國史德若作《中國名畫集》序)現在已屆21世紀,再來品味吳昌碩之論卻更見現實意義。
吳昌碩的畫,色即墨,墨即色,其自雲「墨痕深處是深紅」,因此其「四美具」,其「重拙大」,其畫氣不畫形,其「色境」即「墨境」,其風格無處不在。因此,我試易一字為「墨痕深處是真紅」,來論其花卉畫。這個「紅」即吳昌碩自書小紅箋「元曰書紅」所云:「元曰書紅,筆虎詩龍。八十三翁,生甲辰雄。氣鼓神通,佛在其中。」(原稿)這個「佛」也即吳昌碩自己,他的氣度,他的信念,他的追求,他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