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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從醫的人都希望自己成為醫學大家。在從一個菜鳥醫生到業界專家的成長曆程中,都會有一個重要的學習經歷,那就是跟著老師出門診或查房。在這個過程中,不同的老師傳授不同的東西,不同的學生也會汲取不同的營養。《呼吸界》已連續推出「跟著大咖……」系列報道十一期,和您分享數位醫生與恩師一起出門診、一起查房的故事和感悟,特別是對他們職業生涯的深刻影響。也許這裡的某一個故事、案例或情節會深深的觸動你,並且讓你對職業和人生有了新的思考和認知。
萬歡英老師有一句座右銘:無論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中,每一個人都應該不斷積蓄內力,讓自身具備實力,這樣的自己方能永遠充滿魅力。「內力、實力、魅力」,正是這三種「力」達到了均衡,才能得以完美地呈現於所有人面前。在我們眼中,萬老師,正是這樣的人。
她講幻燈片的細緻程度令人難以想像,幾乎是堂堂課換病例
我印象最深刻的有幾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萬老師自製的玻璃幻燈片。萬老師那一輩的老師們,早些年上課的時候幾乎都習慣於用幻燈片,與我們現在用電腦播放PPT的製作方式完全不一樣,每張幻燈片都需要對比著片子親手製作、親手繪畫。而通常當時的老師們講課,頂多根據幾個典型病例製作幾套幻燈,這樣其實已經足夠支撐講一門課了。但萬老師卻不同,她把自己過去臨床中所有的經典病例、片子全部整理了出來,製作成上千張彩色玻璃幻燈片,用玻璃蓋片蓋在上面作對比,最後通過幻燈機在牆上打出來,所以她上課總是抱著很重的一大摞。直至現在我記憶中對這種老式的幻燈片印象都非常深刻,也十分有感情。
記得有一回到她辦公室,當時我們正好為撰寫呼吸科志收集相關資料,我們想起萬老師收藏的病例,結果當她把辦公桌的抽屜一拉開,看到很重的抽屜裡面裝得密密麻麻的,全是她用臨床病例和片子成套做成的幻燈片。
除了「多」,萬老師還有一個最大的亮點就是「活」。她在課堂上甚至能達到針對每個學生「一對一」理解的效果。她是如何做到的呢?後來我們無意中才在教研室的老師那裡得到了答案。
原來,萬老師上每堂課之前都會提前向教研室了解一下上課對象的基本情況,比如,這堂課面向是本科生還是研究生?是否還有一些可能基礎比較差的學生?她會針對不同積累、不同層次、不同基礎的學生,篩選出不同的幻燈片類別,對病例做非常個體化的選擇,而且她總是能選出合適的病例和讀片,以及搭配著幻燈片來講解。
萬老師講幻燈片的細緻程度令人難以想像,幾乎是堂堂課換病例,一個內容換無數個病例,還常常按流行、按季節更新,她講的永遠是臨床第一時間收集到的病例,講的永遠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做的幻燈片,這些臨床經驗變成了課堂上活靈活現的病例傳授給了學生,引發學生去思考,這些教學方式都是為了讓以後走向臨床的學生們能夠掌握更多知識。
多年來,萬老師就是這樣承擔著交大醫學院臨床醫學系、護理系及進修醫生的教學工作。她每一學期都會結合學科特點,針對有不同基礎的學生,精心組織教學,把人文素質教育融於教學中,把臨床科研經驗融於教學中。按說萬老師已具備了40多年的教學經驗,合著書本閉著眼都能把課講得倒背如流,但她就是如此認真地對待著每一堂課,對待著每一個學生。
她先是誇了每個人,然後出3道題……那堂課上得我們面紅耳赤,此生難忘
印象中最深刻的還有一堂課,當時我們已經在碩士階段以上,大家的自我感覺是基礎臨床醫學知識已經比較紮實,年輕氣盛,在老師面前有時表現得有些不太虛心。老師看在眼裡,也沒有正面指出我們的問題,卻不動聲色地找了個機會給我們上了這樣一堂課。
那天,萬老師先是笑吟吟地誇了所有學生,氣氛一下子就特別活躍了起來。看到大家狀態不錯,只見老師拿出了3張圖,第1張是顯微鏡光鏡下的照片;第2張是病理切片的照片;第3張是一組胸片。萬老師半開玩笑地說,老師今天給你們出3道題,如果你們都答出來,那麼說明真正可以出師了。看了沒一會兒,愉快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是越來越凝固,因為第1張,沒有一個人認識,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第2張,完全看不懂;3張的胸片組合,更加令大家困惑,老師的這套「組合拳」讓之前還沾沾自喜的我們無地自容。
作為學生當中唯一的男生,我自告奮勇第一個答題,連邊都沒沾到。接著老師讓大家輪流作答,誰答出來給誰獎勵。所有學生中只有大師姐猜對了一半,說是不是考慮有可能是寄生蟲的感染?然而大師姐在讀那張病理切片的時候又愣住了,她沒有辦法去解讀那張病理切片。最後到胸片的診斷,沒有一個人完全把四個診斷全讀出來。結果,這幾張圖來自萬老師接診的同一個病人,是一個感染了寄生蟲的病例。更令大家臉紅的是,老師允許我們隨便問病史,卻沒有一個人能分析正確。
結果擺在了眼前,大家的實際水平可見一斑。這時,萬老師只是笑了笑,她沒有批評任何人,只是把整個病歷講了一遍,從當時病人來門診是如何問診開始,如何分析症狀?鏡下的表現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要這樣讀片?讀片給我們帶來多少信息?當所有過程全部連接起來,大家才恍然大悟。直到現在,當我遇到很多臨床當中沒有辦法解釋的一些問題,我也能用上老師教的這些辦法,就是臨床的思辨能力。
所以,萬老師教給我們的,其實是讓我們不僅僅局限於作為呼吸科醫生所應該學習的範圍,而是學習如何做好一個大內科醫生,更重要的是臨床邏輯和臨床思辨的一個過程。這也讓我明白了她為什麼每一堂課都要重新備課的原因所在,就是在做這些充足的基本功,只要是一拿出來,就能考倒人。她的經驗永遠在儲備,這種儲備是海量的儲備,事實上就可以變成能信手拈來的知識的傳授,我們覺得這是一種很高的境界。
如今,臨床中一旦遇到疑難、危重病例,萬老師也總是鼓勵年輕醫生大膽嘗試,開拓創新。同時在技術上把好關,並主動承擔風險責任,使學生們在良好的環境中快速成長。在教研室管理中,萬老師善於調動各級教師積極性,科學管理教學。萬老師會利用每次查房為學生及青年醫生分析病例都會理論聯繫實際,深入淺出地講解,又不厭其煩地耐心回答大家的問題,直到大家都聽懂為止。
都知道「胸片」是呼吸科教學必不可少的課件,萬老師在工作中留心收集了大量的典型的病例資料,並將前輩保留的數以千計的資料全都整理了出來,轉為了數字資料,這筆巨大的「財富」或許外人不懂,卻是實實在在地給我們學生提供了相當好的查詢素材。很多時候我們的體會是,萬老師為我們做的那些細緻的準備,是那麼地親力親為,令我們感動,假如不努力用功去鑽研學習,都會感覺心中有愧。
這時我的心臟幾乎都快跳了出來,期待萬老師能扭轉乾坤……
聽過萬老師講課的,都會看到她打扮得很得體,萬老師的確很知性,也很儒雅。但是,我們通常會對學弟學妹們說,如果你僅僅只把萬老師看作是這樣的氣質那就錯了,那是你沒看到過她做氣管鏡,她其實是很果斷的人,這也正是她知性的另外一面。提起萬老師的果敢,我一定要講的就是令我終身難忘的另一件事。
那是一個夏秋交季的晚上,當時我剛畢業,做大夫不久。床位上有一名患者需要做氣管鏡,手術剛才開始幾分鐘,病人情況突然變化,氧飽和度從正常水平下降到60~70%,病人全身紫紺的情況顯著加重。再一看,心跳也是逐漸走低,現在想來,當時自己作為一個年輕醫生已經完全被嚇傻了。據當時在場的護士事後告訴我:從沒見過我的面色如此之「白」。而此時此刻的我,心臟都快跳了出來,如同《西遊記》里玉帝呼喚如來佛祖的那一幕場景,期待萬老師能扭轉乾坤……就在我恍惚之間,萬老師已經來到了患者床旁,她大概看了一眼,二話沒說,就讓護士長拿來了穿刺針,往病人的胸口那麼一紮,此時此刻我才猛然想起了「張力性氣胸」這種呼吸科急症。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那一幕這輩子都印在我的腦海里:周圍安靜極了,我的眼睛盯著萬老師下針的手,一針下去,目光又瞬間看向監護,病人的氧飽和立馬就上來了,心率也恢復到了正常水平。現在回想起當時的自己,腦子裡完全是一片空白,我也努力讓自己積極思考,但大腦似乎已經無法運轉。
我想,如果再遇到同樣的情況,我依然不能保證說所有的醫生都會有如此果敢,因為這全靠平時積累的豐富的臨床經驗。或許作為一名大夫,當我們以局外人的身份去思考臨床病例,我們可以保持冷靜、客觀和鎮定;但當自己身在局中時,尤其是當涉及到方方面面情況危急的時候,如何能保持鎮定而不發矇、不抓狂?如何能不慌神還能迅速作出判斷、作出反應?如何能有那種勇氣還能有把握去操作?除了拿出真正的實力,別無其他。
萬老師在國內率先使用氣管鏡下的金蒸汽雷射、氬雷射診治肺癌
瑞金醫院坐落於上海市中心繁華地區,在這家已經年過百歲的醫院的林蔭大道中矗立著一座雕像——傅培彬教授。傅教授開創我國第一例肝臟移植和心臟移植手術,在國際學術界享有盛譽,為我國外科事業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巧合的是,萬歡英老師和傅培彬教授均為萍鄉籍人士。而作為晚輩的萬歡英老師一直以老鄉前輩傅培彬教授為榜樣。
在從事呼吸系疾病臨床、教學和科研工作40餘年的時間裡,萬老師帶領呼吸科全體醫務人員恪守「廣博慈愛、追求卓越」的理念,立志把瑞金醫院建設成為亞洲一流醫療中心城市的示範性醫院。作為一名醫學大家,萬老師在工作中時刻發揮著榜樣模範作用;在事業上,鍥而不捨、躬耕不輟、屢有建樹;在學術上,治學嚴謹,精益求精,不斷學習新知識、探索新技術。萬老師在哮喘、肺癌、慢性阻塞性肺病、睡眠呼吸障礙、肺部瀰漫性疾病的診斷和治療以及危重患者診治中作了大量臨床和實驗室的工作。萬老師在國內率先使用氣管鏡下的金蒸汽雷射、氬雷射診治肺癌;萬老師指導了哮喘與骨髓反應相關基礎研究,初步構建了我國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預警模型。由於其在支氣管鏡方面的突出貢獻,她先後獲得中國內鏡傑出領袖獎和國際內鏡傑出領袖獎。
她總是說:「教書育人,責任心最重要」
談起與萬老師的這份師生情緣,我是真正被「幸運」選中的。在我之前,每一年萬老師的招生名單幾乎清一色都被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的學姐們牢牢占據。有意思的是,在我那年的招生導師名單中,萬老師列的備註欄中寫著「男生優先」,也就是這四個字讓我成為了那一年的那個幸運兒。
萬老師在呼吸學界算得上是「大姐」級的人物,呼吸界的同仁們見面都會親切地稱呼其「萬大姐」;而在我們科室內,萬老師對於每一位同事如同慈母一般和藹可親,尤其是一些年輕職工都習慣稱為她為「萬媽媽」。於我個人而言,對這聲「萬媽媽」還有著更深刻的體會。
2010年末,我作為瑞金醫院第二批援滇醫療隊成員,奔赴雲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進行醫療幫扶,期間家中傳來不幸消息,我的姐姐身染重病,我如同熱鍋螞蟻卻又鞭長莫及,萬老師急我所急,想我所想,在我人生遇到巨大困難的時候,親歷親為地為我解決了後顧之憂,從而使姐姐的病情在短時間得以好轉,彼時的情景時至如今,在我的腦海中依然記憶猶新。
萬老師既是我們學習上的良師,也是我們工作中的楷模。她總是說:「教書育人,責任心最重要」,而萬老師自己也正是用身體力行在薰陶教育著學生們。在她的積極努力下,我們擁有了博士後臨床科研人才培養基地,有了研究生管理政策,也有了研究生彙報制度,並且增添了研究生每周一次的沙龍活動。
作為學科帶頭人,萬老師帶領呼吸科全體醫務人員先後成立呼吸內科專科基地,臨床藥物實驗基地,全國內鏡培訓基地及交通大學醫學院慢性氣道疾病診療中心,還與加拿大及美國NIH同行合作,形成了兩個國外培訓基地。萬老師甘當人梯,培養科室多名學術骨幹成為全國青年委員,聯繫科室人員出國學習進修。她所帶領負責的上海醫學會呼吸病學會哮喘聯盟工作,連續獲得多次中華醫學會呼吸病學會哮喘聯盟給予的全國哮喘防治先進集體獎。
作者介紹
周劍平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呼吸與危重醫學科 博士;瑞金醫院無錫分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執行主任。
感謝周敏主任的全文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