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冬日陽光的小書房,原題:東北一起殺42人的特大殺人搶劫案偵破紀實:破案契機非常偶然!篇幅所限,法律讀庫轉載其中一部分。特此鳴謝!
尋訪這個故事,時間前後相加,近乎整整一年。
整整一年的時間裡,我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寫下這起特別的案件, 要不要寫下案件之後,那些被改變的人生際遇。
時間已經過去 29 年了,案子裡的人,好多也已經不在了。
此案的警察主人公,不同於我們以往任何一期尋訪報道的人物, 甚至,也有違大多數人心目中一個優秀警察的標準。
但是,他真實,他的個人命運真實得讓人唏噓嘆息。
這是一個關於警察和嫌犯的故事,這是一個關於執著和救贖的故事,這是一個關於尋找和安頓的故事,同時,這也是一個人性碰撞與糾葛的故事。
人這一生,意念之中所堅持的,一定不是無緣無故的。
我和這個案子之間,好像也有著一種聯繫。29 年前,自從第一次聽說這個案子,這個執念,就一刻沒有再放下。
那些心酸沉鬱,那些五味雜陳,似乎隨著時間越來越沉默。然而這個案子,以及與案子相關的一切,在腦海中某個地方,依然隱約在迴響。
透過歲月塵埃,依稀能看到那些因偶然被改變的殘酷人生,也一樣能看到身為警察的擔當和磊落,更能看到,有一種能打敗一切歲月的善良。
儘管相隔29 年的漫長,這個故事,依然值得被傾聽。
1 一條殺死42人的特大警訊
上世紀九十年代,這個案子以一條 50 多字的簡訊形式,第一次進入我的青春記憶。
當時,我是一名工作剛一年的新警,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分配到杭州市公安局辦公室調研科工作。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收集杭州各地最新發生的重大警情,並第一時間編輯成公安簡報,彙報給各級政府部門參考。
1991 年底,我從公安簡報上看到一條簡訊,大致意思是:
杭州市上城區公安分局破獲一個重特大殺人搶劫團伙,該團伙在齊齊哈爾市 訥河當地殺害 42 人。
這條消息帶來的震驚無法言喻。
為什麼在訥河犯下滔天罪行的殺人團伙,是在杭州被抓獲?
他們又怎麼可能殺害那麼多人?
心中存留著太多的疑問,但想問又不敢冒冒失失地去問。作為一個新警,和直接在一線辦案的警察也還不熟悉。
此後的 20 多年裡,官方文件里再沒點滴信息,這個案子像是蒸發了一樣。
而在公安系統里,這個案子一直沒有被忘卻,因為越是無人提及, 越是漸漸變成了一個「傳說」。但遺憾的是,一直沒有聽見過直接參與辦案的人員講述此案。
2 他曾是個人立一等功的警察
剛剛走上警察工作的黃國華@黃國華提供
這個「傳說」中,相對完整的案子經過大致是這樣的——
訥河縣城,這個相對蕭瑟的東北小城,曾是中國末代皇后婉容的祖居地,但讓外地人慕名而來的,是為了大豆和馬鈴薯。
1991 年,這是一個下了火車轉大客車,大客車到不了,要轉小巴士或是靠步行才能到達的偏僻村落。
那時,沒有支付寶,沒有手機,沒有快遞,進貨時,一定得跑到原產地。
商人們帶著大量的現金,到了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地的小山村, 敲開這家看似較大的農戶大門,想借住一晚。
而這家農戶,就像《水滸傳》孫二娘開的人肉包子店,進一個殺一個。
大雪封山的茫茫天地間,這些消失的商人幾乎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在這個藏著不知多少屍體的魔窟里,有一個姑娘,僥倖活了下來。她從那橫豎的死屍之中向外爬,可等她爬出了地窖,讓她徹底絕望的是,再也爬不出罪惡的魔爪,甚至求死不得。
白天,她會被監視著,去來來往往的 火車站,引誘獨來獨往的男性商人。晚上,懷著絕望,任人蹂躪。
到了第二年夏天,來進貨的商人少了,「生意」清淡了,農戶一家就想南下流竄作案。
一路上,他們依然用姑娘作誘餌,讓很多居心不良的人上當,失了錢財。
沒想到,在杭州,被警察查獲。
審訊期間,一個叫黃國華的杭州警察,因為一個小小舉動感動了姑娘,讓姑娘不做猶豫,主動和盤托出案子,驚動了公安部。
在訥河當地,在那個農戶的地窖里,挖出了 41 個頭蓋骨, 那些拼湊不完整的屍體,更是讓警方難以估算究竟殺了多少人……
故事一直是這樣流傳著。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和這個警察相遇, 也沒想到我會更深入地走進這個故事裡去。
杭州人黃國華在靈隱寺留影。@黃國華提供
時間到了 2018 年,真水無香公益基金會成立了。一群有警察情結的人,想要尋訪那些曾經為治安做出過貢獻的警察……
這個叫黃國華的杭州警察,作為浙江省第一個榮立個人一等功的對象,走入了我們的視線。
28 年前,為什麼這個犯下重案的姑娘,會對素未平生的警察坦誠?在那起案件的偵辦中,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
而這個警察,為什麼在榮立個人一等功後,在工作上再無建樹, 並且早早辦了退休手續,離開了警察崗位?
這一切,只能找到黃國華,才有可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3 女犯的一句話,讓他理了 28 年光頭
找到黃國華並不容易。2019 年 6 月,我們終於聯繫到了他。
早年,也曾見過黃國華,那時候他很帥,大高個兒,眉眼俊朗,頭髮濃密。
可這一次再見到他時,遠處見著一個身影,風塵僕僕,已然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等他走進我們真水無香辦公室,當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赫然是一個光頭。
黃國華指指自己的光頭,上面已經冒出了點點白髮根。他禁不住長嘆一聲:「28 年了,為了這個案子,每個星期五我都要剃個頭,好像只有這麼做,內心的不安才可以減輕一點。」
在那個夏日的午後,那個久遠的特大案件,終於從一個當年的親歷者口中徐徐道出……
我們依然記得你,不僅僅是每一位走進真水無香公益的警察。@黃蓉攝
黃國華依然記得,徐驪撲通跪倒在他眼前的轟然。
1991 年 11 月,杭州城站火車站,江南的冬天還沒來臨,可空氣中已有徹骨的寒冷。
站台上,開往南京的一列火車上,掛著一節特殊車廂,前後都有武警重兵把守。
此行是要把訥河案的3名重犯押解回當地,他們在訥河殺害了40多人。
就在列車快要啟動時,女嫌犯忽然跪倒在杭州押送她上車的警察面前。
在寒風中,女嫌犯的身軀瑟瑟發抖,她幾乎哭著央求:「黃警察,我不想回到那個地方,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杭州,那裡是我惡夢開始的地方。」
28 年前火車站告別的這幕,成了黃國華心中永遠經得起歲月侵蝕的畫面,那姑娘這最後的形象,就此墜入無邊的黑暗時空中。
「我的大半輩子都在想著這個案子。我無法放下,常常捫心自問, 對於那位可憐的姑娘,那位因為命運錯位走上不歸路的姑娘,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嗎?如果我再努力一點點,是否可以讓她爭取到死緩不被槍斃?
我也一直想知道,臨刑前,她有沒有見到她的兒子?審訊時,這是她提起兩個死前心愿之一。那時候,我自己的兒子也是一般大,我能體會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最執著念想。
這個案子之後,很多人說我愛上了這個女人。對這種無端的猜測, 我也不計較。我這個人向來就是獨來獨往,認準了要做的事,我從來都不後悔。」
黃國華的講述,整整進行了一個下午。我知道,他是把曾在公安工作二十多年的我,當作他的戰友。
他說,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特意找到他,問到這個案件。
如果不是他的親述,很難想像,這個比電影中還要兇殘的案件, 曾真實地發生過。
而隨著黃國華的回憶,令人想像不到的那些掙扎和絕望,心痛與慘烈,也像被投入湖中的石子,掀起一圈圈漣漪。
4 「我肯定是死,你肯定是立大功。」
黃國華回憶:「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 1991 年 10 月 22 日。 那天早上,所長叫我和刑偵大隊的人一起去蘇州火車站派出所,帶幾個麻醉搶劫的犯罪嫌疑人回來。
西湖邊一公園附近過去是涌金派出所的管轄區。@黃蓉攝
本來這是刑偵隊乾的活兒,但那天上城小營轄區發生一起疑似兇案,刑偵大隊的人手全撲那裡去了。所以,所里派了我和幾個兄弟配合刑偵隊一起去帶人。」
很多時候,我真的會感嘆,誰也無法看清命運的底牌。
那個早晨的出發,毫無疑問,成了黃國華警察人生的一次轉折。九十年代初,杭州市公安局有一項刑偵改革,其中一項是,過去
歸市局管的兇殺案件,統統下放到分局。
那天,上城刑偵大隊的警察們正趕時間去辦兇殺案,正因於此, 這起麻搶案的後續工作,才交派給涌金派出所。
當時,誰都沒想到這起麻搶案背後還有特大案件。誰都不曾料到, 這起案件足以在全國刑偵領域留下濃重的一筆。
當時,蘇州火車站的案子是比較清晰的。
蘇州鐵路派出所民警在車站巡邏時,發現兩男一女形跡可疑。值班民警怕引起混亂,沒有當場揭穿,而是回到值班室帶著協輔警,把他們圍起來帶走。
搜查中,發現有3000多的現金、兩張外地身份證,還有口服麻醉劑等嫌疑物品。
3人支支吾吾,說辭不一,根據疑點判斷,有可能是實施麻醉搶劫的。
經和身份證所在地公安聯繫,5 張身份證中,只有一個姓謝的杭州蕭山人還聯繫得上。幾天前,剛在杭州湖濱被一伙人「放白鴿」搶走隨身錢財。
【註:放白鴿是舊時指以女色為誘餌設騙局。】
根據公安機關立案管轄地的規定,在湖濱地區發生的這起案件,順理成章需移交杭州公安。
不平凡的提審之路@黃蓉攝
去蘇州郊外收審所帶出疑犯,已是次日凌晨。3名嫌犯的身份信息都是齊齊哈爾人,兩名男犯分別叫賈汶戈、李川,女犯叫徐儷。
黃國華繼續回憶:「第一眼看到那個叫徐驪的嫌疑犯,覺得長相一般,就是個子特別高,1米7 左右。當時這樣的個子,在江南女子中是不多見的。還有,她給我的感覺和以往的女性嫌疑人有所不同。
回杭州路上,她坐在最後一排,我坐在前一排。偶爾我回頭看她時,見她也是看著我,好像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
不知怎麼回事,那時,我就有一種預感,我和這個女人之間,會有一些關聯,只是想不到,這關聯會是大半輩子。」
深秋寒意很濃。身上依然穿著單衣的徐驪,有些瑟瑟發抖。北方人習慣了冬天有暖氣,哪知道南方的冬天更是難熬。
黃國華讓收審站的人給她找了一床被子。
當天晚上,時任上城區公安分局副局長的周偉新到涌金所檢查工作,副所長趙正華彙報了這一案件,並將嫌犯攜帶的一隻旅行袋拿到所長辦公室。
打開旅行袋發現,有兩張他人的身份證,其中一張是吉林某市麵粉廠鄭某,另一張是黑龍江某煤礦張某。
經當地公安機關核實反饋,這兩人的家屬已經在當地報失蹤多時。
根據經驗,兩名失蹤人員與嫌犯無親無故,已經失蹤多時,很可能凶多吉少。
當晚決定,由趙副所長負責,抽調派出所精幹力量,組成專案班子,加大審查工作。黃國華被指定為主負責審訊女嫌疑犯徐驪。
黃國華清晰地記得第一次提審徐儷的場景。那一次提審,就發生了傳說中讓女犯感動坦白案件的關鍵細節。
老東嶽舊看守所大門口資料相片。@徐平提供
「10 月 23 日,我去收審站提審徐驪。
提審前,她忽然提了個要求,問能不能幫她買包衛生巾,因為來例假了。
這要求雖然來得有點突兀,而且也讓我尷尬,但我還是立即讓一起的同事去買了。
衛生巾買來後,我們開始做筆錄。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明顯地覺得她的情緒起伏異常,眼光閃爍不定。
很快,湖濱地區麻搶案就交代完畢。
當我例行審訊地問最後一個問題時:除了這個案子,還有什麼要交代?
出人意料的情況出現了。
她說:『我還有一個大案子,比這個案子還大得多得多。如果我把這個案子講出來,我肯定是死,你肯定是立大功。我們在東北還殺了 20 多個人,但我希望你們局長能來見我。』
在當時,殺兩人的案件都是驚天大案了,一個犯罪團伙能夠殺20多人,還沒被發現,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雖然心裡極為震驚, 但我看她的樣子又不像是精神不正常。」
黃國華馬上向當時的趙副所長彙報,趙副所長也是將信將疑。第二天,趙副所長就以「趙局長」的身份,去見了徐驪。
那個上午,一起駭人聽聞的案件就從眼前這個女人口中緩緩流出。
5 訥河驚天大案浮出水面
老東嶽舊看守所航拍資料相片@徐平提供
「她首先講,這一年來,她過的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並提出兩條要求,一是想見一見 3 歲的兒子,二是請求槍斃時,不要五花大綁。」
徐驪交代,她原來是齊齊哈爾市一名幼兒園教師,1990 年 11月,她與丈夫吵架後出走,在火車站被賈汶戈搭識。賈以介紹工作為名,將她騙到訥河家中。當晚她被賈強姦後,賈用鐵絲捆住其雙手將她掐昏丟進地窖。
在滿是屍體的地窖中,徐驪昏死了幾天後,又支撐著爬出地窖。賈見沒有殺死她,轉念提出要徐合夥去搶劫,若不合作就先殺她全家。並且還逼著徐驪對著地窖中原有的屍體捅刀,同時拍下照片進行脅迫。
徐驪為保家人安全,在賈的威脅下,無奈成了搶劫殺人團伙中的一員。
此後,賈汶戈夥同李川、孫慶園、李小芳(賈汶戈妻子)及徐驪本人,在齊齊哈爾火車站、訥河火車站等地,以談生意或介紹工作為名,將單身男女騙到家中,男的先搶劫,用尼龍繩勒死,女的先強姦後殺害,然後將屍體深埋在家中地窖內。
徐驪交代,同夥孫慶園和李小芳還留在當地。
與此同時,涌金派出所民警梁寶年等負責審查案犯李川,也獲重大進展,李川的供述和徐驪基本一致。
李川還證實,他們攜帶的旅行袋內二張身份證人員鄭某和張某, 已在 1991 年 4 月和 8 月,被他們這夥人所害,被害人屍體現在地窖內。
同時,通過失蹤人員家屬辨認,案犯攜帶的物品中,有一件衣服是張某失蹤前穿的。
經杭州警方再三分析,徐驪和李川交代所有情節都相似,而且關在不同的地方,事先不可能有串供可能性。
10 月 23 日晚,就是徐驪交代案情的當天晚上,上城區公安分局局長洪巨平在涌金派出所召開緊急會議。會上決定:
第一,賈汶戈馬上轉移到市局看守所,要保證絕對安全,不能讓其自殺。
第二,對李川、徐驪的審問,繼續由原審查人員加大審查力度, 摸清團伙作案情況。
第三,馬上和事發地訥河公安聯繫,核查此案。
6 地窖挖掘出 41 具骸骨
警察鍾慶,當年是上城刑偵大隊內勤,幾乎參與了這個案件的每一次案情分析討論會,發往訥河的電報也是他去拍的。
年輕時的警察鍾慶,他的眼神里就已有了幾分赤膽忠誠。@鍾慶提供
「實事求是地講,徐驪最早交代時,我們還是不太相信的,派出所也是不相信的,都說她是受刺激了,精神分裂了。
怎麼可能殺這麼多人?在那個時候是不敢想像的。
23號晚上,分局會議一結束,我晚飯都沒有吃,騎著自行車趕到武林廣場電信大樓,以加急形式,給訥河縣公安局拍出了此案的第一份電報。」
當時電報大致內容是:我局抓獲你縣賈汶戈等人,據交代,在當地租某某房,殺害多人就地掩埋,其妻李小芳、同夥孫慶園共同參與作案。目前,此二人尚在當地負責看管埋屍房屋,請予以協查抓捕並請及時聯繫我局。
電報是一個字一毛四分錢,且連收件人姓名、地址都算錢。當時分局政委簽發電報時,還心疼電報字數太多。畢竟那時候電報是真的很貴。
鍾慶說:「電報拍出第二天,也是傍晚,周偉新副局長急急地把我喊去,說是訥河的回電來了,只有四個字,『查無此案』。這讓我們大失所望。」
周偉新讓鍾慶再跑一趟,重新拍電報,發給齊齊哈爾市公安局。這份電報拍出之後,齊齊哈爾市局的長途電話就打到了上城分局,告知:「現場已經挖掘出19具屍體,正在勘查,賈妻自殺,孫犯落網,我們馬上派工作組到杭州,具體對接。」
一前一後,兩個截然不同的反饋結果,讓杭州警方有點雲山霧海。但當案件被證實的瞬間,震撼、驚悚、不可思議等等複雜情緒,在分局大院瀰漫開來。
案件驚動了公安部,在相關部領導的指示下,黑龍江省公安廳迅速組成一支由副廳長帶隊的專案工作組,趕赴齊齊哈爾訥河縣。
當黑龍江省廳工作組趕到現場時,發現賈汶戈妻子李小芳已畏罪自殺。現場留有遺書,控訴賈汶戈。
工作組一邊馬上派人抓捕另一犯罪嫌疑人孫慶園,一邊調集當地法醫、技術人員在案發現場取證。同時,馬上給杭州警方掛長途電話。
那個年代,掛長途長話要先和總機聯繫,之後,掛斷電話,等總機轉接到對方後,對方在話筒旁等待總機迴路到達長途的那部電話,振鈴之後接通。
當年的長途電話轉播室@來自網絡
這其中,市與市之間、省與省之間的電話線路只要繁忙,就要重新轉接。距離越遠,掛通時間越長,線路中斷的幾率越高。這也是當時杭州警方意識到案件的嚴重性之後,立即拍電報到訥河而沒有選擇打電話的原因。
如果,當時能直接撥通長途電話,把案件的調查情況說清楚,就絕不會存在「查無此案」這樣的情況了。
而根據徐驪的交代,再次和黑龍江警方聯繫後,告知第一個地窖邊上還有一個地窖,兩個地窖里,都埋藏著屍體。
當地馬上傳來消息,第二個地窖里,又發現了22 具屍體。
7 她也是一個受害者,罪不至死
老東嶽舊看守所內景@徐平提供
案件基本清晰後,徐驪就沒什麼提審了,只等黑龍江這邊來人。但黃國華依然每天都去看看她,因而知道了更多與她相關的細節。
「自從交代出了這個案件,看守所的同事們說,徐驪經常輕鬆地唱著歌,一點也看不出像個死囚犯的樣子。
我問過她,問她為什麼在我這裡交代,在蘇州不交代。她就說了一句話,她說:『我覺得黃警察你對我很好,所以我就講。』
其實,給她買衛生巾這些都是正常的,換做別的疑犯提要求,我也會這樣做的。他們雖然犯了罪,但基本的人格還是會被保障的。
提審中,徐驪講過,她和丈夫兩人感情不好,和丈夫吵架了離家出走,當時也沒考慮好到哪裡去。
就在齊齊哈爾市火車站四處徘徊時,被本來就在尋找獵物的賈汶戈碰到了。
賈汶戈謊稱訥河工廠需要招工,神思恍惚的徐驪,跟著來到了訥河。
當天晚上,賈汶戈先對她進行了強姦,然後把她勒死丟到地窖里去。沒想到,徐驪並沒有死,在地窖里昏迷了好幾天後,甦醒過來,並且自己爬出了地窖。
賈汶戈覺得這個女人不一般,換做其他女人,就算是沒有被勒死,在地窖里嚇都嚇死了,下面全部都是屍體。
當時,賈汶戈正好想要找個女的同夥,能夠用色情去勾引。徐驪就是最好的人選。於是他又把她捆起來,嘴上塞著布,自己趕到齊齊哈爾專門去摸清她的家庭情況。
齊齊哈爾舊火車站,往事並不如煙。@黃蓉攝
從齊齊哈爾回來,他就和徐驪講,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跟我合作,二不跟我合作,我也不會搞死你,我會把你兒子先搞掉。
徐驪開始也曾逃跑過幾次,但每次都被他們發現抓了回來,不是毒打就是關死人地窖。
就這樣她徹底絕望了,只請求他們能夠遵守承諾不傷害她的家人。在以後的日子裡,她成了賈汶戈的幫手,把一個個單身男人引入這個魔窟,在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也許她真的是受了太多的苦難,僅僅是一個在我認為正常不過的的舉動,就讓她感動如此。
更多地了解了她在這個團伙的情況以後,我覺得她是受害人,她也還是一個可憐的母親。
我經常會想到買些包子給她吃。我想北方人吃不慣我們這裡的米飯。後來我才知道,北方人喜歡吃的是饅頭,不含餡的。
我問了很多人,像徐驪這樣的情況該不該判死刑?我覺得她不應該死,到處找法律界人士分析徐驪的情況。
我天天『盯』著我們局長,我說,她如果不說,這個案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被發現,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被殺。
最後,我們分局確實是出了一個紅頭文件的,但並不是因為我的請求,主要考慮到,這是關於對徐驪有重大立功表現的一個證明。給出這個文件證明,也是我們杭州公安一種負責的態度。
11月9號左右,齊齊哈爾市公安局派了一個押解組到杭州來。
訥河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長來了後,每次吃飯每次哭,說出了那麼大的案子,怎麼對得起父老鄉親。當時他還發著燒,在我們這打點滴。」
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徐驪,是在杭州火車站,黑龍江一行押解幾人回訥河,杭州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隊派了10多個民警負責杭州至南京段的車上押送。
當時,公安部為了加強重大案犯的押解安全,專門掛了一節車廂押送犯人。
那個早晨,黃國華一直跟著大部隊也到了車站。臨分別時,黃國華把一件棉大衣送給徐驪,以讓她能抵擋沿途的寒冷。
8 我這一等功是她拿人頭換來的
那一天,黃國華剃掉了那一頭濃密的烏髮。@黃國華提供
當年,案件處於嚴格保密期,無論媒體還是公安內部都是沒有任何泄漏。得不到案件具體信息,黃國華一直牽掛著,徐驪臨刑前的心愿有否實現。
1992 年1月,徐驪在當地處決了。
同時,公安部的立功嘉獎令也下來了。省公安廳召開表彰大會,黃國華立了個人一等功。
「當時,我是不太想上台領這個獎。我們所教導員說,你有什麼想法都沒關係,但這個獎你還得要去領。
我上去領了這個獎。
那是個星期五晚上,我一個人在馬路邊狂走,汽車頻頻從我身邊呼嘯而過。
我心裡太不是滋味,於是走進一家小理髮店,剃了個光頭。
在別人眼裡,個人一等功是無上的光榮,而在我看來,這是徐驪用人頭來報答的一個交換。真正的罪犯就應該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我覺得徐驪真不是一個徹底的壞人,她也是被脅迫的。
既然人家命沒有了,我就把我自己的頭髮剃光,這樣我心裡也踏實一點。
從那以後的每個星期五,我都雷打不動地要去剃頭,這個光頭形象從那天起,整整陪伴了我28年。
這些年,我老不停地回想起這個過程的前前後後。
我也不是不打聽,那年回去後,訥河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
有一年,聽我們分局政委說,他去臨近訥河的地方出差,聽當地同行說,當年槍斃的時候,賈汶戈打了42 槍,因為挖出了42 具屍體,是為這些受害者報仇,而徐驪,只打了一顆子彈。
聽說這些,是這些年以來,我心裡最感安慰的一次,好似間接地印證了我當年的判斷是對的。
人們常說,往事會被時間沖得越來越遠。但並不都是這樣,有些往事在記憶中會越沉澱越清晰。
那個案子之後,黃國華因辦案出色被調去了上城區公安分局治安科,後又調去報警指揮中心,但他的精神和工作表現越來越不在狀態。
至今,黃國華珍藏著自己當警察時的工作證。@黃國華提供
2012 年,黃國華46歲,向分局打了提前退休的申請報告。被批准後,他離開了杭州。
這次採訪後的好長時間,黃國華每次回杭州來,都會到我們基金會或是來我家裡,聊的就是那些最刻骨銘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