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0後混血,和媽媽被迫在國外生活14年,嘗盡至親分離的痛

2022-06-06     半世煙塵

原標題:我,90後混血,和媽媽被迫在國外生活14年,嘗盡至親分離的痛

這是我們講述的第439位真人的故事

8歲那年,媽媽偷偷帶著我和哥哥跑回了越南,爸爸千里追妻,最後只帶哥哥一人回來。再次踏回故土,我用了14年的時間,恨也好,怨也罷,事過境遷,滄海桑田,我的來處亦是歸途,只願骨肉不分離,破鏡可重圓。

我叫黃天英,96年出生於廣東茂名高州一個窮困的小山村。

小時候家鄉窮的連日頭都像有了心事,墜在樹梢上,樹梢禁不住那樣的重,便撕開了雲,漫不經心地撒下一片昏黃後,便沉了下去。一盞燈火把黑夜掏出個窟窿,有人在那窟窿里爭吵,歇斯底里的聲音來自我的爸媽,一個中國男人和一個越南女子。

(在越南讀高中的時候,左)

窮,不是吵架的誘因,否則整個山村豈不是開了鍋,又窮又不上進才是一個家庭爭吵的根源,那根便來自爸爸得過且過,偎慵墮懶的性子,那源便來自媽媽纏綿幽怨、灰心失望的宣洩。

我和哥哥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里長大,性別不同,命運註定有所差別,這差別讓媽媽受了很多的苦。我的出生帶來了一場災難,家裡老牛、大米及所有貴重的物品都被搬走,像被洗劫了般,媽媽虛弱的身體還沒等恢復,就驚恐著跟爸爸四處借錢,這才把一切換了回來。

那個時代造就出太多像我一樣的孩子,在肚子裡就背上了家族的命運,若是男孩那日子便有了奔頭,若是女孩,連那瓦,那窗都是一臉愁苦像。

(我在中國的小時候)

媽媽為了能讓我和哥哥一樣上學,從爺爺那兒借了700塊錢,出去打工回來,爺爺第一時間把錢要了回去。誰都想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但造化弄人,要強的媽媽嫁給了胸無大志的爸爸,一場悲劇的導火索漸顯。嘴笨拙舌的老實人處理問題的方式,要麼沉默,要麼刀刀傷人不見血,媽媽在遍體鱗傷中做出了兩敗俱傷的選擇。

8歲是我命運的一道分水嶺,時常會想是不是沒來得及好好告別,才會如此眷戀這片故土。

那天很平常,連爸爸都沒察覺出媽媽的異樣。正在上課的我和哥哥被老師們叫了出來,很意外地在學校大門口看見了媽媽。媽媽從沒說過外婆家在哪裡,我們坐了很久很久的車,之後又上了船,一陣風吹過,沾了下水面,水哆嗦了一下,盪出一圈圈波紋,身體流淌的血液,也跟著盪出了一條溝壑,一脈鄉愁,一脈血緣。

(媽媽我愛你)

就在爸爸驚慌失措地尋找我們時,我和哥哥正在越南河內的外婆家哭得震天響。陌生的環境、面孔、語言、還有媽媽說不再回中國的話,都讓我和哥哥感到不安和憤怒。一遍遍推開想要親近我們的外公外婆,冷冷地翻著白眼看他們打著手語跟我們溝通。

哥哥的反應尤其強烈,氣憤地捶打著讓媽媽趕緊帶我們回家。當時我們年紀小理解不了媽媽的苦楚和不得已,多年後回憶起這段往事媽媽還會心酸到哽咽。

離開並不是因為那補了又補的衣服,也不是日復一日沒有肉腥的白粥鹹菜,更不是那苦了不能再苦的日子。而是那憋著一口氣,一口氣也鼓不動地希望。當希望變成了失望,她便從那絕望的地方跑了出來。

(爸爸我愛你)

爸爸找了幾天沒有找到我們,意識到媽媽可能回了越南,這一想法讓他啞然失色,一絲茫然地驚訝仿佛震驚於媽媽的孤勇,又仿佛想起了一些往事。媽媽剛毅的性格,第一次讓爸爸嘗到了痛的滋味,這一痛便是十幾年。

爸爸和一個阿姨同時出現在了外婆家。阿姨是我們村的,也是越南人。見爸爸到來,除了我和哥哥高興地跳了起來,其他人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之後兩種混亂的語言在我耳朵里不停交織,嘈雜不休了幾天後終於出了結果,哥哥跟著爸爸走,我留下和媽媽在一起。

「世上所有的話,充其量也只夠用來撫一撫皮上的傷,遇上刮到了筋,剜到了心的大傷痛,話語竟然一丁點也派不上用場。」這句話說得太真實。

(我在越南的同學)

爸爸想帶著兩個孩子一起走,媽媽和外婆一家強烈反對,只能是各退一步,哥哥回去的意願很強烈,我小比較好說話,最終被留了下來。骨肉分離,4個人都有難言的痛,難言的委屈。從此中國成了我魂牽夢繞的地方,歸家的念想在心底長了根,發了芽。

外婆是護士,外公是一所大學的副教授,雖然河內這裡也是窮的,但生活條件要比爸爸家裡好得多,這也是媽媽要帶我們回來的另一個原因。在這裡我和哥哥可以一直上學,讀書才會有出息,而不是像老家那裡,女孩早早地嫁人,男孩早早地出去打工。

事實證明哥哥確實如媽媽擔心的那樣,早早就輟了學,媽媽知道以後更加埋怨爸爸,沒有把哥哥教育成才。在外公外婆的幫助下,我們母女的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媽媽借錢開了一家小店鋪。外公外婆費了好大勁才把戶口辦了下來,我又在這裡重讀了二年級。

(初中時期,朋友們幫助我很多)

年復一年才懂得,最難過的不是離開的那一瞬間,而是後來那些記憶都是與他們有關的東西,人言落日是天涯,望盡天涯不見家。

幾年後爸爸和哥哥來看我們,臨走時留下一串電話號碼,是三爹家(爸爸的哥哥)的座機號。由於不知道怎麼打境外電話,導致很久都沒聯繫上他們,直到上初中後在別人幫助下才打通了電話,那時候才知曉往中國打電話,前面是要加幾個數字的。

終於聯繫上了家人,心情已經不能用激動來形容了,一聲哥,一聲爸,一聲兒子,一聲媽。雖然聲音只跑了幾秒鐘,卻像跑過了萬水千山,這種欣喜讓我過去幾年等待的日子,快得就像一眨眼的功夫。哥哥讓我註冊一個軟體,從那以後我們經常在上面聊天。

(我在越南的親戚,笑得最開心的是媽媽)

升入高中以後,回中國的念想越發急切,但我不得不面臨著一個問題。漢字,普通話早已被我忘得一乾二淨,只會說白話,所以在高二那年我想方設法去學習漢語、漢字。在網絡上面找資料,開始自學拼音,一撇一捺描寫筆畫,一定要回中國的念想一直支撐著我。

後來我考上了越南非常有名的一所外國語大學,名氣相當於中國的清華北大。在這裡又重新系統化地學習了漢語,我開心得像個孩子。

考入這所大學,媽媽周身像發了光一樣。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她那樣開心,眉眼間都是化不散的笑意,整個街道的鄰居都跟她道喜,媽媽一輩子都沒這麼自豪過。

值得一提的是,學校有一種考試,如果及格就可以直接跳級到大二,我毫不猶豫地報了名,最後整個中文系五個班,只有四個人通過了考試,我就是其中之一。這樣四年大學,我三年就畢業了,離回家又近了一步。學習漢語對別人來說可能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但對我來說卻很幸福,我很喜歡跟來這邊留學的中國人交朋友,互相學習,互相成長。

(大學時參加河內漢語交流會)

畢業以後一邊在工作,一邊想方設法爭取來中國留學的機會,除了想快點見到我爸、我哥,另一個原因就是躲避催婚。外婆思想傳統,想讓我大學畢業就結婚,未經我同意就讓一個又一個男孩來家裡相親,我心裡很是反感,也擔心嫁了人可能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中國3所大學拋來了橄欖枝,我最終選擇了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媽媽一盆冷水澆了過來,沸騰得心被澆的滋啦一聲炸開了無數朵白花,待那白花從眼前散去,我重新聽見了媽媽和外婆的聲音,不准去。

我從媽媽的語氣中聽出了不舍和害怕,她怕我去了中國以後就再也不回來。

(剛來留學時的我)

我天天懇求媽媽,再三保證讀完書立馬回來,後來使她點頭同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去中國留學每個月會有3000塊錢的獎學金,相當於不用額外花錢就把書讀了,更重要的是碩士文憑對我將來回越南發展是非常有利的,媽媽正是看中這一點,才同意我去中國。

其實回過頭來看,媽媽帶我回來,是為了讓我有好的將來,多年後放我離開同樣如此。每一步的打算都埋藏著對子女的犧牲,這些年我雖然一心想要回中國,但這裡早已同樣是我割捨不掉的牽掛。

2018年9月份,我坐上了飛往廣州的飛機,爸爸在廣西上班無法抽身,在廣州工作的哥哥獨自來接我。距離他們最後一次離開越南,整整過去了10年的時間,許是和哥哥常有聯繫,我們見面並沒有覺得生疏,我就是覺得他太瘦了。

(我的越南老鄉)

到了這,我忙著學習,忙著適應,不敢出遠門害怕走丟,所以頭幾個月連校門都沒出過,和爸爸始終沒有見上面。每月3000塊錢的獎學金,有2000寄給了媽媽,但我還是讓她失望了。

終究還是躲不掉命運的安排,我愛上了一個中國男孩,相比於爸爸的沉默寡言,他很健談,我拒絕過他很多次。爸媽不完美的婚姻,讓我對愛情充滿了戒心,既期待又惶恐。直到半年後才鼓起勇氣接受了他。

後來我喜歡上了一段話:「世界上根本沒有合適的人,只不過是兩個人慢慢為對方改變,你變一點,他變一點,你們就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轉眼到了2019年8月份,回到了久違的家鄉,歲月已在這裡翻滾了十幾年,它一聲沒吭,我卻滿含熱淚。這裡和記憶已經重疊不上,變得熟悉又陌生。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努力吞咽湧上來的酸楚,可是酸楚太多,最終還是在眼裡找到了出路。

(剛確認關係時,去拍情侶照)

試想過很多次和爸爸相聚的場面,可當他單薄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我早已泣不成聲。他太瘦了,瘦得讓人心疼,久違的聲音響起,「天英,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說到回來的時候,爸爸哭了!

「回來了」,一句話走了十多年的路途。少小離家老大回,村裡的人都不認識我了,不過他們的音容倒是還有我記憶的模樣。又見故鄉炊煙起,繁星滿月照大地,如今爸爸和哥哥就在身邊,想起遠方的媽媽,心裡還是有一點感傷。

(一別多年,爸爸老了)

記憶里,爸爸是一個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男人,沉默寡言,雖然他有時脾氣不太好,但對我們的愛一分不少。性格內向又不會溝通表達,導致矛盾一點一點堆積起來,後來媽媽一氣之下出走,這對爸爸來說是天大的屈辱。

老婆跑了,爸爸內心承受的煎熬不亞於媽媽受過的委屈,媽媽一走了之,留下的人承受著眾人的指指點點和閒言碎語。這個倔強的男人被傷得很深,一度執拗地認為媽媽就是嫌貧愛富,以至於這些年始終不肯低頭認錯。

爸爸其實很愛媽媽,床頭下藏著的結婚證,偶爾看著我發獃的眼神、回憶過往時的沉默和嘆息,都可以證明他對這份感情的不舍。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時過境遷,對錯早已不在重要,恨也好,怨也罷,都不應該再糾結了。我們一家人各自都嘗盡了離別的苦楚,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一家人能夠團圓,爸媽可以破鏡重圓。

(和阿偉一起照畢業相)

2020年,我完成了求學之旅,再一次沒有兌現和媽媽的承諾,選擇留在了中國。不同的是這次得到了媽媽的支持,因為我的愛人她很滿意,2021年我結婚了,公婆一家人對我非常好。

幸福之餘,我始終做著努力,嘗試著讓爸媽可以重歸於好,我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情。但由於我的歸來,爸媽之間有了橋樑,雖然雙方還未面對面溝通,但在閒談間還是讓我察覺到對彼此的關心,這樣就很好,哪怕有一絲的希望,我都會努力嘗試。歲月帶傷,亦有光芒,懷揣希望去努力,靜待美好的出現。

【口述:黃天英】

【編輯:李家菇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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